胤禛坐在屋内, 外头风声飒飒, 着实爽利。胤祥听着方才四哥一个接着一个的喷嚏,看起来很是担忧,莫不是这两日在外奔袭忙碌,让四哥累着了?
胤禛摇头,“无事, 你别挂心。倒是你,不在外头,怎么进来了?”虽说是塞外避暑, 行宫内还是有许多可逛的地方。胤祥是头一次跟着出来,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
胤祥笑嘻嘻地看着胤禛,“我这是觉得四哥一个人, 还是进来陪陪四哥吧。”
胤禛的脸色微暖, “不必如此,我是有事要做。你出去陪着胤祯他们吧。”胤祥扁着嘴趴在桌子上,“外头那么些人看来看去都一样, 不会有事的, 四哥。”
见着胤祥痴缠, 胤禛也没有再劝, 埋头把事情处理完后,已是到了晚上。
康熙宴会, 阿哥皇子们都出席了,就连随行的大臣也都自然了些,到了宴会后期, 彼此间敬酒也是常事,康熙并未禁止,反倒是乐呵呵地坐在上首和胤礽胤褆二人说话。
胤禩端着酒到了胤禛身边,温润如玉的模样引来旁边几位老大臣的默默点头,“四哥,这杯酒我敬你,若是弟弟有些许不周,还请四哥原谅。”胤禛没说话,端着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只是胤禩喝完酒后并未离开,而是又取了杯酒站在胤禛身边看着场内的情况,许久后说道,“四哥,看着场中热闹的画面,怎么你还是这般严肃的模样?”他语调中含着笑意,不似是批判,反倒带着调侃的意味。
胤禛淡淡说道,“我高兴。”
胤禩好奇,转头又看着胤禛,“四哥现在很高兴?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心里高兴。”胤禛饮了口酒,看着胤禩有点闷闷的表情,招手把胤祥叫过来了。
还没等胤禛说话,胤禩便知道胤禛要做什么,便先开口,“十三弟,你看四哥现在的模样像是高兴吗?”胤祥方才在那头被两个哥哥灌酒,好不容易被胤禛叫来逃脱了那个场面,心里正高兴呢。抬头看了眼胤禛的模样坦然说道,“我倒是不知道四哥到底高不高兴,但我知道四哥挺放松的。”
胤禩看了眼胤禛,又看着被胤祉叫走的十三弟,眼色渐沉,“四哥是想说些什么?”
胤禛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漠地说道,“八弟想太多了。”他脚步不顿,人已经掩盖在人中去了。胤禩站在原地,手里捏着的酒杯早已被他的体温浸染,变得微热起来。
他也一口饮尽,可惜这种酒温暖后便不好喝了,带着种无法祛除的涩味。如同胤禩现在在灯火下明明暗暗的神色,看不出情绪,却带着几不可觉的薄怒。
……
温凉在屋内奋笔疾书的时候,也曾狠狠打了喷嚏。在排除了伤寒的可能后,温凉突然想起来,现在康熙四十一年,那日后乾隆的母亲钮钴禄氏也约莫在两年后会在选秀中被赐给胤禛,随后直接到了康熙五十年生下弘历。
如此算来,温凉倒是得开始查查这间事情了。毕竟温凉也曾听闻过,康熙晚年的时候对胤禛四子弘历异常疼爱,甚至带入宫中管教。这样的传闻虽然只是传闻,却不一定没有任何的根据。
人所下定的任何决算都是由各方面汇集而来的数据所造成的,弘历的聪慧或许也是促使康熙选择胤禛的又一个原因。即使温凉对乾隆并没有太大的好感,不过这不代表着他对此不上心。
温凉一边漫不经心地掀开纸张,一边把屋外守着的朱宝叫进来,“朱宝,你派外头的人去查查看,如今京城中钮钴禄氏十岁往上的女娃有多少个,又分别是什么情况。”如今温凉派人查这种事情自然简单,朱宝心中疑惑,也不敢询问温凉的用意。左不过格格有自个的心思,他们看不透罢了。
等到朱宝拿着温凉所要的资料回来时,他也不曾想到,他竟是第一次看到了格格面无表情之外的神色。
——惊愕。
他从不曾看过格格有如此明显的情绪。
也不该这般说,相较于格格,哪怕只是在面上流露一丝,都可以算作是惊天动地的情绪了。
如今温凉便是在眉宇间带着惊愕,眉头紧蹙,把朱宝带来的数据看了几遍后,又用力地压下,“朱宝,你确定没有任何的遗漏?”
朱宝不明白格格为何对此事如此看重,低头说道,“格格,奴才派的人都查清楚了,京城中钮钴禄氏并没有年满十岁的女娃。只有两家有着两岁的女儿,除此外都是超过十五。”绝大部分都嫁人了。
温凉眉心的皱痕不散,他盯着白纸黑字关于四品典仪官凌柱的资料,他膝下,只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即便那个女儿再怎么天资聪慧才貌双全,等她长成之时,储君争夺都走向尾声了,这弘历还生不生?
温凉摆摆手让朱宝下去,把系统叫了出来,【如今的事情,不是你们搞的鬼吧?】在头脑中的话语虽然平淡,但系统跳出来的时候莫名带着点无奈,【请宿主不要带着恶意情绪质疑系统,系统本着真诚待人的原则,已经告诉宿主关于历史的不确定性。此世界中,钮钴禄氏的岁数与宿主所知记录不同,只是微末的偏差,并不影响。】
并不影响?
温凉把那些查到的东西烧掉,心里淡淡哼了声。如今连胤禛之后既定的皇帝都不一定存在了,还叫做微末的偏差?
事实摆在眼前,温凉不会再思考没用的东西。乾隆是否存在不关他的事情,他只需要让胤禛上位便可。这几年在胤禛身边出谋划策,温凉对胤禛此人的评价还算可以,不是那种史书所载锱铢必究的人。只是钮钴禄氏不在了,温凉曾记得胤禛有得过时疫,那似乎是钮钴禄氏伺候好的,如今这既定的人不在,下一个会取代她的人是谁?
温凉可记得,时疫的致死率也挺高的。
数年后的事情,现在想再多也无益,或许日后这胤禛府内的四子会是这原来的几个妻妾生的?到时候他会建议贝勒爷把他的名字取为弘历,如此就没问题了吧。
温凉面无表情地猜测。
温凉这一出小小的异样并没有惹来朱宝等人的注意,等到晚上朱宝进来的时候,温凉的情绪早就恢复了正常。如此一来,朱宝只是在心里疑惑片刻,便把这件事情忘却了。他如今的主要职责再也不是盯着格格,这不重要的事情自然没有汇报。
九月,康熙回来不久,又带着众位阿哥南巡,胤禛回来不久,又匆匆地走了。一年中倒是有大半的时日都跟在外头,人都被晒黑了几圈。胤禛的相貌倒是不错,即便是黑了,人也不显得难看,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他越发淡漠了,素日里也很少说话,倒是落了个踏实的评价。
康熙和太子爷的关系仍然是未解之谜,处在一种时好时坏的情况中,又有胤褆在旁边煽风点火,下面几个阿哥都是小心地避着祸事。可避免得了祸事,却避免不了站位。
胤礽再如何不喜欢胤禛,可对上胤褆的时候,胤禛仍是他的帮手。而胤禩的养母是惠妃,而直郡王胤褆又是惠妃的亲子,便是胤禩本人不说话,也是自动归属于大阿哥的麾下,这有时候遇到问题了,便不得不主动出来说话。
南巡闹出来的事情也不少,只是这一切都戛然而止在太子胤礽生病的时候。
康熙当即便在德州停下来,然后又召了索额图来侍疾。
胤礽这病的确很重,人都到了昏迷的程度,父子间的问题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康熙悉心照顾着胤礽,父子间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等到太子爷神智清醒后,康熙当即决定为胤礽中止了这次南巡,启城回京。
回京的路上,大阿哥一派的人都显得很安静。这一次太子的病状来势汹汹,康熙自是忘却了别的事情,一心只担忧着太子的身体。若是在这个时候还跳出来闹事的话,定然会成为康熙泄火的源头,君不见这几日连梁九功都被狠狠责骂了几次。
等到京城的时候,太子的身体总算是开始恢复了。因着这一次重病,太子倒是因祸得福,父子两人的关系从冰封期回到了蜜月期,便是朝堂上的时候,康熙也开始频频听太子的意见,多有赏赐。这一次南巡的交锋,却是胤褆输了。
胤礽志得意满,不过前几次的经验让他暂时压着喜悦的情绪,也开始对胤禛态度柔和起来。胤禛也算是个可用的助力,若是跟从前般往外退,遇事可得不偿失。
太子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事情早已曝光,康熙虽因弘晖的事情重重责骂过他,不过并没有透露出那个西洋瓶是被胤禛发现的事情,太子至今还以为是康熙的人发现了此事。若是他知道的话,定然就不会以为胤禛还会相助他了。
康熙不说,实则也是为了保护胤禛。他的确是不曾想到,胤礽竟然真的会对胤禛的子嗣下手,这一遭的事情让他把其他几个阿哥身边的人也查了遍,免得又出现这样的事端。若是让胤礽知道,胤禛对此事心知肚明的话,或许被下手的那个人,就会是胤禛了!
胤禛对胤礽的示好态度平淡,颇有着闲鱼野鹤的意味,倒让胤礽心里其他的想法去掉了几分,两人看似又开始关系良好起来。
温凉在胤禛回府后不久,刚把手头上现阶段的资料整理完毕。朱宝每次看着那一叠高的东西都发自内心的感叹,怪不得格格能混成个人样,而他们只能混成个奴才。这一口气写上百万的字数,这等毅力便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而且格格总是处在删改的过程,废稿都和原先的一样高了。
“绿意,你说格格在作甚,看起来不像是小事。”朱宝回忆着他们的前任铜雀,似乎便是把这样的东西暗自献给了贝勒爷,然后惹来格格的不快,直接走人了。
绿意手不停地缝着荷包,上次格格带着个荷包突然断了线,这让绿意觉得非常羞愧,这几日勤练女红,便是为了下次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上次外头的人非议格格,我请了张公公责罚了一顿,你是想来试试看?”那次她自个动手也不是不行,但还是没有张起麟动手来得理直气壮,让人皮紧。
“我这不是关心格格,心里担心呀。”朱宝讪讪地说道,他的确是有点八卦了,不过他这张嘴的技能估计就点在八卦上。该说的不该说的他自然清楚,这院子里面的人渐渐变多,能一起说话的人还是只有绿意。剩下的那几个虽然也是来伺候的,可是看着格格从来不让他们进屋内的架势,朱宝心里也是高兴的。
他和绿意,在格格心里还是不一定的。
“好了,格格要怎样是格格的意思,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赶紧带人去烧水,今晚格格要洗漱。”绿意低头咬断细线,然后漫不经心地嘱咐道,“可别忘了上次那几个粗手粗脚的,烧水还不记得加冷水中和,真是一群笨蛋。”
朱宝默默去做事,忽然觉得绿意越来越犀利了,头两年的时候还带着点柔美,如今便只剩下强悍了,难道是在格格身边待太久的缘故?他一脸茫然。
屋内,温凉早已点亮了烛光,然后开始一点点地看着手头写好的稿子,再一点点校正。没有弄好的东西,他是不会呈现给胤禛的。
“格格,该吃晚膳了。”绿意进来提点道。
温凉把手头的东西收拾了下,然后捏了捏鼻间,今日一整天都在看着书面上的东西,温凉的确有点用眼过度了。他心里默默地纠正,以后还是得劳逸结合,近视可不是件好事。
他起身的时候,外面候着的人也开始把食盒端进来,等到温凉看见桌面上的土豆时,他神情微愣,“这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温凉点了点那道菜。
绿意看了眼,也不大记得了,“这些时日里,送过来的蔬果里面都有他。奴婢也不知道如何做,还是请教了大厨房的师傅才知道的。”听厨房采买的说,这东西是最近两年才出现的,听说还能充饥,算下来比米价还便宜许多呢。
温凉点头,绿意所说的不是他想知道的,不过也解释了这道菜出现的原因。他慢慢地端起碗来,夹了块土豆吃,慢慢地咀嚼着着很久都没有出现尝过的味道。
半晌后,等到绿意重新来收拾的时候,她发现温凉碗里面的米饭还剩下小半碗,可是那盘土豆,却是吃得干干净净。绿意疑惑,难道格格喜欢这种不成,若是如此,倒是需要喝大厨房那边说说了。
……
京郊,李家村的村长站在田埂上大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们,今年的收成,已是比去年翻倍了。咱这就把钱发给每家每户,都按着数去李秀才那领钱,都有,都有啊。”这说话的人一边说的,一边哭得跟什么似的。
就前两年,李家村因为旱灾死了近一半的人口,就是现在,村里面还在的人很多都是外地逃难过来的。李家村原本就在京郊,还算是好的。在外头的遇到旱灾蝗灾,整个村子便毁了。
从去年开始,官府的人便开始教着他们种植种新作物,恰好那年头时候不对,种下外地大部分小麦都死了,李家村村长一咬牙,便让人把半数的土地都种上了这种新的东西,然后今年年头种出来的时候,大部分都被官府收走了,余下的小部分,被他们留作存粮。吃多了会放屁又如何,好过荒年没饭吃。
今年,李家村过得是喜气洋洋。
这样的画面,在不少地方都是常见之事。
朝廷既然开始推广,有康熙的命令在自然是不余遗力,在真的有用的情况下,便是官府的人不在后面推,也自然有人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在干旱地区,小麦稻米无法种植的地方,一种新兴的农作物开始出现了。
温凉对此有所感悟,只是这般感悟在绿意连着七天都做了土豆后被粉碎得一干二净,他把绿意叫来,默默地说道,“东西虽好,不可天天吃。这几日不要做土豆了。”
绿意在温凉身边久了,偶尔也能看的出那很小很小的情绪。比如这一次她看出来,温凉是真的不想再吃土豆了。
“知道了,格格。”绿意抿唇而笑,知道最近的确是做太多了。
等绿意离开后,温凉便接到了胤禛的召见。
他起身跟着苏培盛而去,绿意自然也跟在后面。苏培盛笑着说道,“格格这几日气色是越发的好了。”
温凉点头。
“爷找格格,也是喜事。”
温凉点头。
苏培盛有些许尴尬,绿意埋头偷笑。
苏培盛不敢再搭话了,心里头骂自个也是贱的,明明知道格格是那样的性格,还不自量力地想着搭话。要是格格详细和他开始聊起来的话,苏培盛恐怕会认为格格被换了个人,更加的难以接受。
这么一琢磨下来,苏培盛又开始在心里暗自骂自个,还真是贱,这格格要真的搭话,哪里可以说是吓人,那是老天突然开了眼,让格格温顺起来。
温凉到了屋内时,只看到了胤禛的背影,他袖手站在窗边,看似平淡,然温凉莫名觉得男人情绪有点低沉。
听闻身后的动静,胤禛转过身来看着温凉,冲着他说道,“先生请坐。”温凉只是点头,然后在胤禛对面坐下,“爷此次是有何事相商?”眼下正好是午时,平日里,胤禛很少在这时间内招温凉过来。
胤禛踱步到桌案前,他从桌面上翻出一张纸,然后放到温凉面前,“这是前段时日收集而来的消息,先生也看看吧。”
温凉接过这张薄薄的纸张看起来,没过片刻后又重新倒扣着放到桌面上,“这两件事情,若是前者也便罢了,后者爷不必告诉某。”
胤禛摇头,示意温凉坐下谈话,“这两件事情都有先生插手,且都圆满落幕。后者只是顺带知会先生罢了,前者才是重点,此事最终落定,是先生之功劳。”那上面所刊载的,恰是农作物与白莲教一事,距离当初温凉献策,却已是过了许久,温凉也没想到胤禛还记着。
“当初先生曾言,不必把功劳告知众人,便是默默无为也不是大事。只是到底不是件长久之事,老八既然盯上先生,又知晓你男扮女装的事情,这对先生而言是件祸事。”胤禛肃声说道,语气并不严厉,犹然带着淡淡的怒意。
温凉抿唇。
胤禛所言并非无理,从此前温凉探知胤禩等人在府内扎根后,他便对己身的身份有所存疑,或许有旁人探知也不可知。从此前胤禩着人把那西洋瓶子作礼送到他小院时,温凉知道胤禩已从种种蛛丝马迹看出他的女装身份。
毕竟他看过温凉原来的相貌,两相对照,知道了也未可知。
温凉曾彻夜盘算过,只定下胤禩一人。太子爷与胤褆等人应是不知道此事,从中也能看出差距。为何最终与胤禛争夺皇位的人却是胤禩,此人心机之深难以揣度。
温凉知道了此事,胤禛自然也当是知道的,他对自家兄弟的把握可无人能出其右。只是从那年至今,温凉见胤禛一直没主动提起此事,他便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虽胤禩知道了缘由,在温凉看来,不过是知道了四贝勒府中有个特异独行的幕僚罢了,若是传出去,与胤禛不过是几句笑言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爷,若是您担心八贝勒会坏您的事,某看不出有何牵扯之处。若是您担忧的是男扮女装的事宜,或许可主动引爆此事,让八贝勒无下手的可能,如此一来,也就少了祸患。”温凉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修正计划,他的确是早该想到才是。
他默默盘算着,百密一疏,胤禩那边切不可有任何懈怠之处。
“先生此言差矣。”胤禛眉心紧蹙,像是在说什么大事,“先生既投入我门下,庇护幕僚本是主家该做之事,怎可推先生到阵前?此话不必再说,先生切不可再有这样的想法。”
哦。温凉面无表情地把刚列好的计划全部都删除掉。
“那爷有何考虑?”温凉问道,胤禛如此说,或许便是有了想法。虽然他或多或少也猜出来了。
“先生可欲出仕?”
“不愿。”
胤禛复言:“既然先生不欲出仕,那此事便不提。只先生不可犯险。”见温凉点头,胤禛似乎便把这件事情按下不再提醒。
这件事情已不是第一次提起来。
温凉忽然开口,“如果爷下命令的话,某自当遵从。”
胤禛是贝勒,有着这层身份的他相比较其他人而言,代表着无上尊荣。站在他这个位置上,他早已不需要去顾忌太多人的意见。
事实上,除了康熙德妃,还有自家几个兄弟,这大清帝国上,还没有任何人能够让胤禛顾忌。
胤禛浅笑,他的笑容很少,比起温凉自然是多了些,可还是很少很少。
“温凉。”
他叫了温凉的名字。
其实温凉有字,他额娘起的,可温凉从不曾用过。
“既然爷有权选择想要什么,自然也有权选择不想要什么。”他的指尖在扶手上轻敲着,带着若有若无的律动感,“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有求有得,你既不想从我此处得到荣耀,便只能从他处找补,连我对先生的敬重,先生都不予接受?”
温凉淡淡地抬眸看着胤禛,看到了对方清澈漆黑的眼眸。此刻他看不出背光的人是何神情,可那眼睛却不知为何看得一清二楚。
“爷,为何不怀疑某?既认为有所责难之处,便该不留后患。”温凉淡声说道,他的不求回报的确引来了胤禛的警惕,他此刻回想起此前胤禛曾说过的喜欢一事,想来便是因为此事,这数年胤禛一直不曾发难。
因爱而渴求,因渴求而相助,并不是不能构成等式。
有片刻间,温凉疑惑地抬头看着屋内,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可一切都寂静无声,除了眼前的胤禛与自己,屋内再无他人。
“我如先生所言随时掌握着先生命脉,不是证据吗?”胤禛声音浅淡,隐约带着不可察觉的笑意,“夜色深沉,先生请回吧。”
温凉起身,正欲转身时,又重新停下来,背对着胤禛言道,“爷该清楚,以某的能耐,若是不能掌控某,除非登时杀了某,否则只要某存有异心,只消让某出了此门,便足以留下比此前府内更大的灾祸。”他的语气淡淡,述说着一件普通寻常的事情,仿佛不是在主动把脖颈递到刀刃前。
“先生既然知晓自身的能耐,还请先生继续,为大清造福。”胤禛话语中笑意更深。
“某从不是为大清寻福。”温凉漫步往外边走去,“某自始至终,只为爷效忠。若是爷以为您倒下了,某自可再寻一位主家,那便是错了。”
起源于温和也好,数年来的相持也罢,温凉对胤禛此人,抱着正面的态度。至于这巍巍大清,便是没了温凉也不是大事,若不是有任务链接,温凉自不可能掺和到其中的进程中去。
“先生……”温凉背后,胤禛微微愣住,他看着温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连习惯性敲击的动作也停留下来。他回想着刚才的对话,心中静静地想到。
方才温凉,可曾注意到他话语中的情感,不强,很淡,却是胤禛头次看到温凉的情感波动。
温凉的情绪总是太浅太浅。
胤禛抚掌而笑,声音畅快。用而不疑,疑而不用,这点魄力,胤禛还是有的。
如温凉这般清浅君子,以暴力折服永不可取。他淡然如风,随意而为,知行合一,从不妄为。这等人才万里挑一,难以寻求。如诸葛孔明之于刘备,智者总是能得到更大的自由。
如今温凉便是胤禛的诸葛孔明,胤禛又怎会真的对温凉做些什么?
苏培盛听着屋内贝勒爷的清朗笑声,只觉得背后一个激灵,通身舒畅了。
他第一次听到胤禛如此肆意大笑的模样,便是那次与温凉一同放松畅饮时也不曾有过如此激荡的情绪。难道方才屋内,温先生与贝勒爷又商谈了大事?
苏培盛在心里自个探讨了半天,无果。胤禛如此开怀,也是件切实的好事,上头的主子心情愉悦,下头的人做事便不容易出事。
温凉回到屋内时,正站在梳妆镜前拔朱钗,通过铜镜看到了绿意一脸纠结的模样。温凉随手把朱钗丢到梳妆盒里面,“有事说事。”
绿意被温凉的话惊到,发现她方才的模样早已被格格看在眼里,犹豫后说道,“格格,奴婢觉得,贝勒爷对您的关注,有些过多了。”她这话说得有些吞吞吐吐,看起来脸色发胀,似是什么难言之隐般。
温凉站在原地思考了半晌,“你以为,爷喜欢我。”
他这话直接的程度不亚于一颗核.弹从绿意头上炸落,顿时把绿意整个人炸开花,发愣的程度比之前有过之而不及。她嗫嚅着嘴唇,颤抖了好几次才开口,“格格,这话,这话可不当讲。”
数年前,东宫有过一次大清洗,此桩事件中,康熙辣手除去东宫内太子爷所有亲近侍从,最得宠的,死得便更快。追根溯源,便落在方才温凉说的那句话上。
男子喜欢男子,是大事,是坏事,是潮流,是隐晦,可以暗讲,不可明说,可以作为炫耀之事,不可沉迷其中。
温凉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
太子胤礽真的如后世人评说那般不堪吗?
康熙亲手教养出来的爱子,把他培育得骄傲自信,儒雅得体,进退得宜,文武双全,站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然后太子突然间就开始崩坏了?
不可能。
从豢养男宠,亲近宦官等流言传出来后,环绕在太子身上的光环不再只是赞誉。当然,这相对于日后的事件只是一个开始。只是从此也可得出,男子与男子,哪怕只是不起眼的男宠,都不可能得来任何的好言好语。
温凉把脑里的思绪整理后,淡声说道,“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他警告过绿意一次。
这是第二次。
绿意低下头去。作为女子的敏锐性总是能让她更灵活地察觉到某些东西,但唯有这次,绿意有些慌张。她仅是察觉到了胤禛对温凉的不同,那不再只是一个主人对一个下人的态度。当然,温凉是幕僚,与下人自是不同。
可在主子眼中,幕僚和仆人的差别,其实并不是太大。
她也见过胤禛对待戴铎与沈竹等人的态度,那些也是贝勒爷看重的幕僚,但从没有一人给绿意如此感觉。
那种亲近自然的感觉。
绿意谨慎地把所有的想法揉成小团丢到脑后,这样的念头不能再有。
温凉倒是没有绿意那种紧张到害怕的感觉,警告绿意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胤禛对他的关注的确是日益增长,可这增长也是有迹可循,并非突飞猛进。还没到那个程度。
温凉如同此前想起此事时给自个的回复,又一次盖上了确定的戳。
如果喜欢上一个人是如此简单的事情,那未来便不会有那么多为爱要死欲生的作品。人生而渴求,不论是属于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如此地急需着。可最后一个永远都不是突如其来,一望终身的道理。
温凉不信爱。不论这爱属于什么。母亲对父亲的爱让他知道爱情可以到达哪一种疯癫的程度。那种若是爱,那爱也太烫手了。
然而温和让他相信,有些人还是存着善意。如今温凉有点相信,胤禛目前为止,对他还是存在着善意。哪怕这善意存在着前提。
可善意终究还是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更新get√
感情戏会有的,温凉那性格要开窍……你们也是懂的,还有评论区大佬思路果真很6666,甘拜下风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