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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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之隆回家的时候, 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这些年来, 皇上对他表面上看似信任有加,实际上对他仍是存在猜忌。他知道,在上京前先是和硕格格去世,后又走失了孩子,这些叠合起来都可以认定尚之隆的投诚有着某种问题。可尚之隆也无计可施, 当年先后的事情接连发生,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再往深处查可就不容易了。

“夫人在做什么?”尚之隆回书房换衣服, 随口问起了妻子的情况。侍从低声说道,“夫人说是身体不适,正在屋内休息。”

尚之隆心中担忧, 匆匆地赶往了正院。他如今的夫人, 是入京后三年方才娶得娇妻,娶的还是宗室,长相不俗。夫妻二人关系也算融洽, 忽而知道妻子生病, 尚之隆心中也是担忧。

尚之隆面容英武, 长相高大, 他匆匆行走的姿态给正院带来了微风。门口守着的丫鬟掀起帘子,让尚之隆进去。而他的娇妻佟佳氏, 正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柔美的模样着实令人心动。

好生安抚一二后,佟佳氏忽而说道, “夫君,妾身记得,再过几日,便是姐姐的忌日了,你要给姐姐上香吗?”以往尚之隆都是去的,这一次也不例外,即便是养女,那也是皇家的公主,他还在寺庙给她立了长生牌。

等到尚之隆离开后,佟佳氏的脸色变得难看,她扯着帕子,招来了侍女,“去那边看看,这个月有没有发现什么人?”等到侍女来报的时候,佟佳氏才知道人已经失踪了。这个消息比方才尚之隆要去祭拜前妻的事情,更加让她怨恨起来。

佟佳氏嫁给尚之隆时,尚是带着柔情蜜意,可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发现,尚之隆虽对前头的妻子没什么印象。可对他那个走失的女儿却是长吁短叹,偶尔喝醉酒还会发发癔症,让她心头如有刀割。

她一直不曾生育,而尚之隆膝下,还有两个庶子。她盼啊盼,到如今四五年了还是没有个一儿半女,虽有尚之隆的宠爱,可也架不住妾室一个个怀孕,她打压着内院的,对尚之隆的长女是越发怨恨起来,前些年便寻了人,要他们一个个把相似样貌的人赶出京城。便是存在着一分可能也不肯让人入京。

各种手段用下来,又没有真的伤及人命,佟佳氏的小手段一直没被尚之隆发现,而且也渐渐习以为常,甚至每个月以这件事为乐。只要一想到其中到底有多少可能是尚之隆的女儿,佟佳氏便痛快了。

只是这件事怎么突然被发现了呢!佟佳氏惴惴不安,几日后便大病一场。

尚府的风波,与禛贝勒府一点关系都没有。胤禛的人在查到尚府身上便收手了,若是被康熙察觉胤禛与尚之隆有所关系,这对胤禛并非好事。至于尚之隆的夫人做下的事情,自然不会寻到女子头上,可作为丈夫的尚之隆,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就不好过了。

至于这些游走京城的下三九怎么会认不出温凉的不同,只能说,温凉每次出去的伪装太过普通到位,贝勒府附近的街道更是他们的禁地,这才闹出了这样的乌龙。

温凉不知道后续的事情,也不打算再继续探究下去。胤禛既然插手,便会把首尾都收拾干净。以他的能耐,这只是小事。

等到阳春三月过后,温凉揣度着时间,如今是康熙四十一年了,距离他来此,亦有数年时光。康熙对胤禛的看重不再只是流于表面,去年年末,工部等因贪墨建造房屋一事让康熙大怒,之后诸多事情转交给胤禛负责,胤禛安排得妥妥当当。事后再不曾听闻京城有人冻死一事,康熙因此大喜,对胤禛多有褒奖,更在年宴上嘉奖连连。

只是这胤禛在康熙心中的地位越深,看胤禛不爽利的人便越多,太子对胤禛的不满不再是只隐藏在心底,而是光明正大的表露出来。上月,太子爷在东宫宴请诸位弟兄,便在宴会上给胤禛难堪,若不是胤禩等人拉架,最终如何可不得而知。这事闹得康熙都知道了,把参与宴会的阿哥们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全部闭门三天。

胤禛这三天里倒是没什么感觉,该吃吃该喝喝,让伺候的人也松了口气。

温凉虽不曾主动打听,然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被他所知道。如今在前院,除开胤禛外,温凉算得上是说话算数的头一个。

胤礽的心思不难猜测,他忍得下胤褆的放肆,却不能忍住胤禛的突军异起。胤褆挑衅的底气,部分源于他大阿哥的身份与惠妃,这么些年下来,胤礽早已习惯。可胤禛却是一贯默默跟在他后头的人,这么一下子,可像是戳了他的气管,难以忍受了。

从出生就是天之骄子的人物,在而立之年才终于发现,对康熙来说,什么都比不得座下皇位,的确有点太迟了。

温凉对纯粹就是觉得太子是个前半生被康熙忽悠后半生被兄弟忽悠的人,他不是没脑子,只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顺应心思来的,一手好牌都能打成烂牌,翻身重起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格格,贝勒爷有请。”

苏培盛亲自来请温凉,这是近些时日的常态了。如今贝勒府内,胤禛所有会召集幕僚的会议,场上必定有温凉的身影,府内的幕僚早已习以为常。

温凉起身换完了衣服后,便来到了外书房。

如今的胤禛更像是以外书房为家,不管是什么时候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先回外书房,而后进内院坐坐,偶尔看几眼孩子,夜晚后又回到了正院。

温凉听说,胤禛每月初一十五都吃斋,仿佛真的开始沉迷在佛教中来。这也不只是作态,温凉知道,胤禛是真的对佛道有所推崇。

等他到外书房的时候,正好戴铎也到了,两人一同进内,沈竹等几人也在。这一次胤禛招来的人都不少,陆陆续续落座后,彼此间都无话,毕竟正主还没有出现呢。

胤禛进来的时候,恰好是一刻钟后。

他的神色淡漠,无法从中看出到底要商讨的是什么事情,身上淡淡的威压令人不敢直视,带着莫名的压迫。

这才是平日里的四贝勒。

温凉看着胤禛进来,心里蓦然有了这个念头,似乎私底下,胤禛的性格总会温和许多。

莫说是沈竹,便是戴铎,平日对胤禛也是带着敬畏。这不是源于对身份背景的畏惧,而是对胤禛这个人所产生的感觉。

四贝勒,总是带着深不可测的感觉。他忽而想起戴铎曾经说过的话。

那是在一次并肩回去的路上,戴铎与温凉漫不经心地谈着,不知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话题,“若是八贝勒那样的人物,那是接触后便能知道此人带着城府,一言一行都带着迷惑的感觉,不敢深入。”

“可是贝勒爷不同,他是那种一眼触及便令人刺痛,带着让人天生畏惧的错觉。可是接触久了,却以为是个诚恳做事,踏实认真的人。”他对着温凉的眼睛说道,“这的确是事实,然可怕的是,贝勒爷轻而易举便让这两种不同的气质完全融合在一起。我永远都看不透贝勒爷此人。”

当时温凉听完后,只有一个念头,“你和我说这些,不怕我和贝勒爷告密么?”这可不是简单的小事,清朝的文字狱不是闹着玩儿的。

戴铎洒脱大笑,“若是你真是如此而为,只能证明我看错了温姑娘的为人。做人做到这份上,便是死了也是该的。”

思绪在这里回笼,温凉意识到对话已经开始了,他的视线淡定地落在了胤禛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实际上是在集中精神试图从他们的对话中得出刚才所说的话题。

胤禛从刚才便发觉有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那种感觉很奇怪,让他凝眉扫了眼屋内的人,然后发现了光明正大看着他的温凉。他的面色如常,带着冷淡的面具,致使其他人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停下说话的动作。

“贝勒爷……”戴铎尝试开口,爷盯着温姑娘看,难道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事情吗?只是随后他发现,虽然说是胤禛在盯着温凉看,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温凉在盯着胤禛看。

咳,有点奇怪。

温凉十分平静地说道,“方才某走神了,因而不敢发表意见。”

戴铎等人释然,原来刚才贝勒爷是打算让温凉发表建议,只是温姑娘走神这样的事情着实难得,让他们数人也有些哭笑不得。

毕竟能这般直接盯着贝勒爷看的人,或许也就只有温姑娘了。他们素日来同胤祯说话,都不会盯着贝勒爷的眼睛看,那样不合规矩不说,他们也没有这样的胆子。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几个大男人还比不上温凉一个姑娘,但实际上便是如此。

他们可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然后惊心胆颤以后的日子。

胤禛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说道,“今日召你们几个过来,是为了商谈航线的事情。”

航线两个字一出,温凉的神情便认真起来。

这可是一个令人惊讶的事情,他本以为胤禛早就把他的建议搁置了,没想到时隔几年后,却是胤禛把这件事情又重新给翻出来了。

沈竹最先说道,“贝勒爷的意思,是在私底下派人开辟航线?”

戴铎紧接着说道,“开辟航线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这样大的动作定然会引来其他阿哥的注意,更别说前些时日朝廷正提出禁海的建议,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动静,与贝勒爷着实不利。”

胤禛摆手,淡淡地说道,“我的意思,是私下资助商队出海,不过此事已经完成,最终的结果也已经出来了。”

在座众人,包括温凉在内都有着些许讶异。

从温凉开始给胤禛献策,他便开始重视这件事情,毕竟这些年来京城源源不断地有着海外物品涌入,那种奇异的物什的确吸引眼球。只是最开始的时候,胤禛并没有真正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大清帝国乃是□□上国,即使海外有着其他的国家,拥有着不同的文化,然而对大清来说,并没有什么是值得引入的东西。清朝拥有着硕大的中原土地,海外不过是蛮夷,又有何惧。

因而便是康熙开始逐渐地看重某几个传教士,对传教士的态度稍微缓和的那几年,胤禛对此事依旧保持着同样的态度。不仅是他,从胤褆到胤禩,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偶尔谈起海上诸国,对他们而言都是荒莽之地。

直到那天,他在养心殿看到了一个名为地球仪的东西。

看似普通的仪器,圆润光泽的球体被黑红架子衬托,带着浑然天成的美感。球体上详细地标注了至今为止所知道的国家及大面积的海洋。一时间,他突然意识到除了大清外,的确是有其他那么大的土地在外,这种奇异的感觉击中了胤禛,让他开始看重温凉曾提过的建议。

寻找一支船队,成为幕后的金主,然后要他们出海,带来海外的消息。这件事情胤禛从两年前开始着手,直到近段时间开始得到回报。

朝廷目前的禁海热度很高,缘由还是那些老话,倭寇在沿海横行,反清复明的势力躲避在海上,避开了朝廷的追查,渔民身份难以管教,这又是一个困难的事情。胤禛本来也是其中的支持者。

温凉抿唇道,“贝勒爷,是否海上的航行,得到了意料不到的好处?”胤禛淡淡点头,让苏培盛把东西都全部带上来。

琳琅满目的东西里头,其中一个漆黑的东西引起了众人关注。幕僚中,名为马原的中年男子率先说道,“贝勒爷,这是何物?”看似鸟铳,可与鸟铳相较,又短了不少,看起来奇形怪状,却又令人惊奇。

胤禛拿起那东西,淡声说,“这东西便是西洋的槍支,比起如今军队配置的鸟铳威力更大。且西洋对此物暂时没有太大的束缚,同时也正在改造当中。”

沈竹沉吟,“若是如此,对西洋等国过来的人,可得小心了。”这槍支比鸟铳小得多,若是藏在身上随意一处,根本难以发现。且大清百姓少有人能得到这样的东西,若此物流入国内,可不是好事。

胤禛声音渐冷,“你等见了此物,第一反应却是关上大门,任由他们继续发展?”胤禛虽不可能因为一两次的航行而改变思想,然西洋那不断发展的物什的确让人大开眼界。若细细究来,他们若与大清产生争执,难道真的用槍支与弓箭相较?

戴铎摸了摸下巴,忽而说道,“贝勒爷是打算把西洋有益的东西引进,如此便可以化为己用?”

胤禛颔首。

温凉在旁听着,知道了胤禛的大概想法。他却也是没想到,胤禛是真的对航海一事有了兴趣,花了大力气在这件事情上面。古往今来,除开从唐开始的阶段,少有接纳姿态。便是明朝多次下西洋,也是带着□□上国的骄傲去宣扬国威。随着封建制度的加深,己身的骄傲蔑视越发严重,如此只会导致越发狭隘。

胤禛只看重器物,不看重思想的事情,温凉早有所感。任何一个封建出生的人,都不可能会接受那些新兴思想,更何况本身便是利益既得者,能与整个阶层对抗的人,几乎不可能存在。如今大清的基础也尚是薄弱,无法真正推动变革,若不是为此,温凉当真有蠢蠢欲动之感。

他做不得,可胤禛却是有这样的资本。

“先生对此,有何看法?”一溜烟儿下来,幕僚中对西洋有所接纳的人甚少,只有戴铎等寥寥数人,更多的还是对此抱有警惕的态度,更是无法接受外来蛮夷之物。

温凉开口,“某认为,爷的想法是正确的。变则通,通则久,总不可能停滞不前。”只要胤禛对西洋心存警惕,只要胤禛对西洋保持的不是一种完全抵抗的态度,他当然会支持。

等这场辩论结束的时候,彼此间都带出了点火气,然而等真的了了了,又俱恢复了正常。谈论便是这样的情况,不可能每个人的意见都是相同的,不同的人辩论出不同的结论,于上位者也是个可以斟酌的过程。

胤禛在这点上异常大度。

“温姑娘,温姑娘……”戴铎赶上温凉,隔着一个绿意说道,“方才你在书房中所说的话,是真的如此想吗?”他所问的,是刚才温凉在争辩中提出的一个观点。

温凉认为,在未来几十年内,海军的力量会越来越受到重视。不发展海军的国家,在将来必定会逐渐落后。虽然幕僚们早已习惯温凉说话直接了当的方式,但是这么被慷锵有力地强调一件事情,还实属少见。

戴铎看不出胤禛的心思,却觉得贝勒爷对此定然有所感念。只是他不可能去找胤禛对照,只能来寻温凉了。

温凉淡淡地说道,“这是自然的,事情总会变化。如古往今来的朝代,即便与周边属国相安无事,可百年内必有战事起。如今各国都在发展中,大清实力强悍,可西洋诸国也在奋起直追,难道你真认为,百年后的大清,与如今会一成不变?”

“若真的一成不变,对大清可不是好事。”国家总是在运动中发展,若是百年都不曾变化,那些曾先进的制度会渐渐腐朽,那些清明鲜亮的思想会衰老腐化,最终引来泯灭的结果。

“先生说的在理。”

胤禛清冷的声音骤然出现,骇得戴铎猛地激灵,转身便看见胤禛踱步而来,像是听到了他们全部的过程。他身后的侍从皆低着头不发一言,让戴铎有点迟疑。

他们刚才说的话题,着实有点惊险。

温凉清淡地看了眼胤禛,欠身说道,“难不成,贝勒爷还记得某欠您的酒不成?”

“先生既然记得,便再好不过。”胤禛语气温和下来,让戴铎有种春风拂面之感,一时间站在原地,觉得他感觉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劲。

胤禛和温凉两人相携离开,戴铎站在原地拍了拍脑子,决定回去找沈竹喝酒醒脑。岂料他到了沈竹那处后,却被沈竹一阵打趣,“你刚出门就追着温姑娘去了,难不成真的对温姑娘有所爱慕,要是如此,可切莫再等下去了,温姑娘如今已是二十年岁了。”

戴铎摔袖离去,以行动表明不与损友为谋,然后便默默在院子里喝酒,难道他与温姑娘间真的那么……咳,可他是真的对温姑娘没有那种想法。罪过罪过,以后还是不要和温姑娘走得太近了,免得对温姑娘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温凉与胤禛两人一同到了小院时,把朱宝吓得够呛,这种自然相处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两个主子可都不是温和的人!

温凉对朱宝说道,“把年前埋下的酒挖几坛子出来,看看情况。”虽说不喝酒后,温凉喝酒的次数的确是少了,不过这酿酒的习惯还是留了下来,偶尔小酌怡情还是可以的。朱宝奉命带着人在树下挖了半天,捧着还带着新泥的酒坛出来。

温凉拍开了一坛酒封,那甜香的味道便飘溢而出,算是成了。

他每年酿造的不多,不过后来每次都会留下两坛来。大部分的酒类都是越陈越香,温凉想知道这一类的酒是不是也是如此。等他把一半之数起出来后,温凉才让人把土又盖回去。看着侍从嘿咻嘿咻地挖土盖土,温凉有种莫名的想法,如果在这里种庄稼不知能不能成,这土地都不知道被松过多少次了。

“温先生?”胤禛带着淡淡疑惑,“你今日是否身体不适?”

平日里,温凉精神之专注,可以说是罕有。可今日却是频频走神,令人奇怪。

温凉微蹙眉心,宛若没发觉不对劲的地方。他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从手腕落下的衣袖掉落到了手肘处,露出皙白的肤色。即便是大夏天,温凉穿着女装都用着最厚实的布料,身上的肤色很少有接触外界的时候,那白得有点刺眼。

“爷,某是发热了。”

胤禛的视线还残留着抹白色,猝不及防便听到温凉淡淡的话语,平静得仿佛在说今日天气甚好。胤禛不免露出微妙的神色,眉心藏着无奈,“先生,你的身体似乎禁不起这般折腾。”

在胤禛让苏培盛去传大夫的时候,耳边还听着温凉一本正经的解释,“贝勒爷此言不对,某并没有折腾,只有两次。”然后两次都被胤禛撞上了。

大夫过来后,又是接连开了一串看着便觉得嘴里发涩发苦的药材,温凉淡定地送走大夫,然后和绿意商量,“一天一碗。”

绿意轻笑道,“格格,大夫说的可是一天两次。”她拿着药方出去,还得赶着取药,然后给温凉熬药才是。

温凉坐在原地,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散散地落在温凉身上,侧脸在阴影中似带着莫名委屈的感觉,看得胤禛心里好笑。

不曾想,温先生竟是如此排斥苦药。

温凉打一开始对良药苦口这件事情是坦然接受的,奈何手骨折断那几个月一连不断后,自此对良药这两个字产生了莫名的抵抗感,的确是很可怜了。

“先生,良药苦口,可不能随意来。”胤禛说道。

“某知道。”温凉点头,只可惜绿意看得严,不然外边的树木倒是合适的地方。

胤禛走后不久,屋内散发出一股药味,温凉闻着那味道,闭目养神决定当做不知,好好休息方是正理,等温凉一觉醒来,又是夜晚。

随着时间推移,晚春的夜晚仍带着微凉的弧度,温凉睡得一身汗,起来擦了擦身子,又换了衣服,决定搬着椅子去外头坐坐。绿意朱宝苦劝不得,只能拿了个小毯子给温凉盖着,生怕这转眼间又伤寒了。

好在温凉坐下后也不折腾,慢悠悠地晃着椅子,然后仰头望着星辰,怡然自得的模样倒是舒坦。

等到温凉把病养好的时候,已到了四五月,康熙避暑塞外,开始了又一次点阿哥随行的日子,胤禛被幸运地再次点中,然后收拾收拾出行了。随着贝勒府的主人离开,四贝勒府又安静下来。

温凉在胤禛离开后,开始把注意力投入了航海一事上。既然现在胤禛对这件事情已经开始看重,那么温凉或许可以存在着某个念头。等到十年八年,他或许能出海,就是不知道现在的航海技术如何了。

温凉这般想着,手上的姿势却是不停,朱宝进来斟茶,看着温凉左手持笔也毫不惊讶。最开始见的时候还不能理解为何格格要练习左手,等到后来温凉胳膊受伤后,朱宝看着温凉不受限制继续奋笔疾书的时候,顿时觉得温凉深谋远虑,果真是全才。

等到手头要写的东西写完后,温凉这才停下动作,稍微活动了筋骨。他径直去屋内换了件衣裳,然后准备去外面走走。说来,到了古代这么些年,温凉发现他最为习惯的,便是梳妆打扮和换装了。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装束,如今便是一天换上十套衣服也不是大事。

温凉出行,绿意自然跟着,这炎炎夏日,在京城的确是难捱。

胤禛走前还曾询问过温凉的意见,只是温凉不想惹事,康熙四十年后就开始进入多事之秋,他便婉拒了。

温凉自个撑着伞,身后绿意也自己撑伞,着实是一道景观。毕竟寻常时候下人们见到的多事奴婢给主人家撑伞,哪有主人自个撑伞,丫鬟又自己打伞的道理。只是前院的人来来回回这么多,也都见惯了。

温凉想去的是花园,那里头假山附近引着流水,夏日里是个清净的场所。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在石头小径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毕竟温凉也练过武了,这敛息安静的习惯也是在的。

经过假山时,微许的动静惹来温凉侧目,即便不曾仔细去听,温凉都知道是有人藏在假山对面说着悄悄话。对着这一幕熟悉又陌生的画面,温凉微挑眉,他本以为温和看着的电视剧够没有逻辑脑子的,没想到现实可以比电视剧更加不符合逻辑。

即便藏在假山后又能如何,窃窃私语只惹来旁人关注,躲在后头又不能知道前头的情况,若是不慎露出马脚,便是连逃走的地方都没有,怎会有人真的以为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温凉不欲去听他人的私事,本打算继续往前走,只是绿意却大不敬地轻轻扯扯温凉的袖子,脸上带着薄怒,用口型说道,“格格,他们在说您的坏话。”

温凉被绿意的动作带得一顿,这差错间,对面的话语便接连不断地传过来了。

“那些幕僚先生还好伺候吗?”

“得了吧,还不如格格那边的日子快活,只需要伺候格格一人便好了。幕僚先生们是人数不多,可伺候起来也忒麻烦,文人挑三拣四。”

“可是格格那头,嘻嘻,不是有人说是这个吗?”

“要死了,你比什么手势,人家虽是女子,却是大家,又是贝勒爷看重的幕僚,你别作死!”

“哼,我就是说说,在这谁又能知道我俩说了什么。你看呐,满人的习惯,就是家奴才受看重呢,你别看贝勒爷面上看重格格,可谁知道心里怎么想?要我说,咱苏公公才是头一个。”

“这怎能比?格格是幕僚,公公是贴身伺候的,本就不一样。”

“嘿,你就不知道了。不知道咱皇上那头,受重视的满臣都是自称奴才,那汉臣,可说的都是臣。君臣君臣,家奴家奴,那亲密可不一般呐。”

别说,那摇头晃脑沉醉的感觉,温凉倒是感觉到了。

两人话语间涉及温凉的不多,但另一人那种若有若无的轻视感让绿意听得心里异常恼火。他们说的话倒是有些许道理,如今朝堂上也的确是这样的模样。在康熙面前,满臣自称奴才,汉人自称臣,除开满汉间的差异,也的确是因为大清更亲近满人。

这也是为何在贝勒府上,家生子比外头买来的奴仆更受欢迎的的缘由。

可说话可以,拉踩却不成。绿意扬声说道,“不知是哪来的污言秽语,张公公对下面的人还是太好了,一旦贝勒爷不在,便连说话都不会了!”

温凉本是打算不管,见绿意比他还生气,却是停下来任由她施为,很快张起麟便赶过来把两个跪倒在地猛地磕头的內侍带走,言语间多有歉意,“格格,此事是奴才管教不周,还请格格原谅则个。”

“张公公不必多礼,多舌八卦是人之常情,只需教管一二便可。”温凉淡淡点头。

张起麟面上笑着应着,抓头就把这两人抓了个典型狠狠重罚。这贝勒爷刚走,这股子妖风刹不住还了得,果真是他这段时间吃斋念佛心慈手软了,不然可不得是如今的场面。

温凉一路无话,绿意小心翼翼地看着格格,生怕他有半点不顺心的模样。以温凉这般性格,最后还是被绿意的视线盯得受不住,停下来说道,“方才的事情并不需要记挂,碎言碎语罢了,只是小事。”

绿意抿唇,看起来有点拘束,“格格不嫌弃奴婢多事便好。”

温凉摇头,忽而问道,“你对着我自称奴婢时,觉得难受吗?”他并不是要做正义化身在古代提倡人人平等,只是听着刚才的话语,心中有所感念。

绿意茫然地摇头,“这不是该有的称呼本分吗?”

温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了几步,回头又看着绿意,眼神中带着几分认真,“这么说,爷是希望我唤他主子?”

绿意猛地咳嗽了几声,纯粹是被自个的口水呛到了。这格格思维的跳跃程度,她是真的跟不上了,怎么突然又说到这件事情上来?

温凉默默转头,看着绿意的模样,应该是不想了。

远在塞外的胤禛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吓着了眼前的胤祥,“四哥,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九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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