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男人望着自己面前如两尊大佛一般伫立不动恶狠狠望着自己的家丁们,头皮发麻, 撑起脖子硬声道,“撞翻了多少?我来赔就是了!”
“哦, 陈兄果真爽快。”桃花眼里满含冷意,脸上却是盈盈一笑,招呼一边的钱多道,“告诉陈公子,他女儿到底撞翻了咱们多少米,他又要,折赔多少。”
“哎。”钱多会意, 回身取来一个算盘一个账本并一支笔, 装模作样算起来,“白米五十石,每斗半吊钱,粗米二十石, 每斗三十钱……一共一千三百八十二两七钱。”
“听见了吗, 陈兄?”钱玉似笑非笑地望着瞬间面无血色的男人,“哎,陈兄你脸色不太好啊……嗯,一千多两确是有些多,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不如,我与你减免一些, 如何?”
男人灰败的脸色现出一丝喜色,“好好好,公子,公子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钱玉淡淡一笑,正要说话,定睛却见他怀里抱着几尺布,样料却与她爹从漠南带回的有几分相似。
漠南出产的布匹量少而珍奇,他一个吃食里头没得半点油水的穷秀才,这么名贵罕见的布,他是哪儿来的?
抱着些许疑惑半分猜许,她淡淡道,“陈兄,你这怀里的布倒是不错,看外观,料子质地极好,不知陈兄,这上等的布,缘何而来?”
“这……”男人不自然地把布往怀里藏了藏,“这布,是,是我住在城里一个亲戚所赠。”
“哦?”钱玉挑眉,“这青阳县权贵我也自认识得不少,不知陈兄的亲眷,是哪一家府上?”
男人讪笑,“天子,天子还有几门远房亲戚呢,人家早已不与我往来了,我又何必说出来呢。”
“呵,是么!”钱玉冷笑,趁他不备时,一个跨步上前,猛地夺过来,将布展开,对着日头,果然在布匹拐角处见到用银线圆镌的一个“钱”字。
钱玉脸色瞬间如暴风雪前密布的乌云一般,狠狠阴沉下来。
当日她爹带着一队人马到漠南,与人换来这布以后,念及齐国少有,她爹为了标榜身份,便请技艺卓绝的绣娘在每尺布匹拐角绣了家姓,用来做她们家年节的衣裳,这么些年,家里头只有她和她爹,她虽奢侈成性,在衣裳上倒是没什么讲究,她爹更是抠门得连一根线头都舍不得多费,故而,这些年过去,那些布还留了不少压在箱底,当初去青阳之前,她爹怕她穿不惯外头的衣裳,特意把这些给了她,而她全部转送与木雪做新衣了,现在这些布……又怎么会在这里?
钱玉心里惊疑不定,眼前的事实告诉她,要解释这些布为何会出现在告诉她,就只有一个理由,一个,她死也不想相信的理由。
她珍重送她的东西,她却拿来送她送她的旧情人,好,好,真是太好了。
钱玉想笑,胸口却憋了块石头似的,让她喘不过气。
“公,公子,那是我的亲眷送我的,若是,若是公子看中了那些布,便拿去吧。”看她摩挲着布,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秀才一狠心,心虚着说道,“只是公子却要放我父女离开,用,用那些布来抵公子的白米,如,如何?”
用咱们的东西抵咱家的白米,你倒是好算计!
旁边钱多看得分明,知道那些布匹定是少奶奶送他的,心里恨的牙痒痒却没法明说,看着钱玉阴晴不定的脸,却又一阵担忧害怕:完了完了,少爷一定知道那是少奶奶送他的了,少爷知道少奶奶私下见了旧情人了,这下可好,要闹翻天了。
“放他们滚。”出乎钱多预料,他家少爷并没有气哄哄的拿出刀来把这对父女砍了,而是额头青筋暴起,脸色涨红,咬着牙,气喘吁吁地弯腰捂着胸口,吩咐门口堵着路的两个虎熊身姿的家丁,冷声一字一句道,“放,他们滚。”
“少爷!”两名家丁异口同声叫道,还没让他们赔钱呢,难道区区几尺布,就能让人走了不成?
“少爷让你们把人放了就放了,费什么话!”看看钱玉脸色不对劲,钱多也怕他家少爷惹出人命来,忙推着男人和他怀里的女孩儿,“滚滚滚,快滚,别再让我家少爷再看到你们!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哎,哎,”男人听了,面露喜色,忙不迭地抱着怀里还在抽噎的女儿,在两名家丁的让身下,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
“少爷,他们走了。”钱多忧虑地喊着钱玉,转头却见她死死抓着手里的布,头上大滴大滴地冒着冷汗,凝脂若雪的脸涨得通红,不停喘着粗气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跳,惊道,“少爷,少爷您怎么了,少爷?”
“呵……”钱玉淡笑,放开咬出血的唇,秀齿间还沾着血,“钱多……你说,我方才,方才,要是没忍住,把那陈秀才,把他杀了,你们少奶奶会不会,会不会,也杀了我?”
“少爷,您别多想,少奶奶她一定舍不得的。”钱多心酸地道。
“咳咳……”钱玉笑起来,眼泪却不住从眼眶里往下掉,“你小子,就会说……”
“假话”二字抵在舌尖还未出口,胸口气血上涌,闷得她实在受不住,一手死抓着布不放,一手捂着心口,双眼一翻,“扑通”一声响,直直倒在了地上。
“少爷,少爷!”钱多被吓得魂魄都快出窍了,哭着一面喊“少爷”,一边对一边站着吓傻了的家丁们吼,“傻愣着干什么,快扶少爷起来,快去请大夫啊!”
***
木雪正在院子一角跟着丫头们修剪栽培花枝,就听门外有车马的响动,正自奇怪地要唤个小丫头去外头看看出了什么事,就见钱多背着个人,飞快跑着,凶神恶煞地喊着“快闪开!快闪开!”,后头紧跟了几个家丁,一路冲进了屋里。
“怎么了?”木雪皱眉问道。
小丫头们也一脸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一个丫鬟犹疑道,“少奶奶,方才奴婢看着,钱多背上背着的,似乎,似乎是少爷。”
钱玉,难道她出了什么事么?木雪皱眉,丢下手里的花锄,就要去看看究竟时,钱多却忽然一阵风地又从屋里跑了出来,面色焦急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待找着她的方向,眼神一亮,急急向她跑了过来。
到了跟前,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她脚底下,“咚咚咚”地给她磕着响头,边哭边道,“少奶奶,小的求您了,您给少爷留条活路吧!小的求您了!”
“你这是做什么?”木雪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拉着他就要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不成,少奶奶不答应小的,小的就不起来。”钱多不知疼似的,依旧咚咚地朝地下磕头,没一会儿,额头便成了一片模糊血肉。
木雪急道,“好,好,不管是什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你快起来。”
好容易把钱多拉了起来,木雪看着他额头的伤口,心惊地唤丫头,“快去拿伤药来。”
“不用,小的年轻,死不了的。”钱多摆手,眼泪不知是疼得还是心疼的,一边往下掉一边向木雪哭诉,“少奶奶,少爷在米铺时气急攻心晕过去了,小的去请了大夫,少爷稍稍苏醒了会儿后,却死活不让大夫医治,不得已,小的只能把少爷背回来了,少奶奶,少奶奶,您是活菩萨转世,您快去,快去劝劝少爷吧!”
木雪皱眉,还未表态,就听钱多又道,“少奶奶,就算,就算您心里还有那陈秀才,可您现在,毕竟算是咱们少爷的妻房,少爷他那么喜欢您,算,算小的求您了,就算您不喜欢他,也千万不要刺激他,咱们少爷他,他性子急,脾气也不好,受不得激的。少奶奶您行行好,也对咱们少爷好一些,为咱们少爷多想想,可好?”
她为钱玉多想想,那谁又能知道她心底的苦,又有谁能为她多想一想?
木雪闻言,淡淡抬眸,就见钱多哭的脸上花了,眼泪混着血水,脸上却是狼狈倔强又真诚,作为钱玉的书童,他着实是没什么可说的。
淡淡一笑,木雪嘴里发苦,“好,我答应你就是。你们少爷怎么样了?”
“有时清醒着,有时又昏睡过去了。还发着热,却说什么都不肯唤大夫诊治。”
若是唤了大夫,她的女子身份岂不是就要暴露了?木雪知道钱玉的顾虑,听了钱多的话,淡淡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去找大夫,跟他说说你们少爷的症状,抓些药来,煎好了,我去送与她喝。”
钱多急道,“少奶奶,不请大夫么?”
“你们少爷既然说了不看大夫,还请大夫有什么用呢?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木雪叹气,“快去吧,早去早回,记得顺便去看看你头上的伤。”
“哎!”钱多答应着,飞快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