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声中, 木雪虚弱地躺在床帷中,身下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额头上的汗濡湿了她的鬓发,面色惨白一片, 眼睛将闭不闭的。
整个人形销骨立的看得她心惊肉跳。
耳边稳婆让她用力的催促声又响了起来,高畹兮在一边听着她惨叫越发难过。
慌忙拉了一个大夫过来,问他,“如何,能保住人么?实在不行,你就保大的,小的不要了!”
“王妃放心, 夫人没什么大碍的。”老大夫摸摸胡子, 稀奇道,“老夫诊脉这些年来,头回见到这样的脉象。这位夫人明显是血气紊乱,肺腑里也积了些瘀血, 按理说坚持不到如今, 也不知是否是服用了什么安胎药,孩子虽说是寤生,竟然还好好儿的在腹内待着。”
“你别光说好听的,那她怎么还没生出来!”高畹兮急忙扯住大夫的衣裳,指给她看道,“你看,她还快要没力气了!”
“王妃莫急。夫人只是身子虚, 老夫再过去给她续续气,她一卯劲儿,该就行了。”
“那还等什么,快去!你最好求着她没什么大碍,否则,你这把老骨头就别想要了!”
“是是是。”老大夫擦了擦额头上被她吓出来的汗后,便急急忙忙去给木雪扎针了。
歇了气的叫声就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头次遇到这样的事,高畹兮怕极了,想找个人说说话,才发现她身边除了女官竟然没有人可以说知己话的。
她都这样了,木雪一定更是如此。听说钱公子在后梁兵打过来时和她们失散了,她如今又在生孩子,却不像一般女子那样有夫君可以在屋外陪着,心头该有多难过?
想想,高畹兮叹了一声。不顾女官的阻挠,进到帘子里头,望见脸色蜡黄躺在榻上的木雪,鼻头一酸,忙拉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话,“钱夫人,钱夫人,能听见本宫说话么?”
木雪眼皮略微动了动,虚弱道,“…王…妃?”
“是本宫。”她还能听见她说话,这说明她还是有意识的。
高畹兮一阵高兴,继续在她耳边说话道,“钱夫人,你想着什么恨意的事,恨到咬牙切齿的那种,就能用力把这孩子生下来了,生下来以后,本宫就能当他干娘,你就能带着他去找钱公子了,你快想想,快想想!”
“恨…到咬牙…切齿?”
“对!”高畹兮点头,一面拿手帕给她擦额头上的汗,“快想想!”
恨到咬牙切齿?
她小时候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看着自己的小妹妹死在自己怀里,十五岁及笄被亲爹弄去江南做妾,后来虽说遇到钱玉,她一再误会她跟男人有染,这算不算恨之肺腑?
钱玉,钱玉!你到底去哪儿了!
“啊——”她想想,禁不住抓着身下的锦被,额头青筋凸起,痛苦得叫了一声。
“生了,生了!”稳婆高兴地叫道。“恭喜夫人,是个女儿!”
“是么?”高畹兮也高兴得不行,急忙道,“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稳婆将孩子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拿丫头急忙拿过来的缎被包起来,抱到高畹兮跟前,“王妃看看,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老身做接生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一出世就长得这般好看的孩子。”
稳婆说得不错,缎被里的小家伙长得用粉雕玉琢来形容绝不为过,睫毛羽毛扇一样盖在眼睑下。
高畹兮用一个别扭而小心的姿势把孩子抱了过来,放在刚生产完,还虚弱的木雪枕边,跟她笑说,“钱夫人你看你看,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和钱公子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木雪闻言,颤动着扭过满是虚汗的脸,看着高畹兮放在她枕边的娃娃,露出了欣慰的笑。
正想伸出手摸摸她的脸,忽然觉得不对劲。
出世这么久了,怎么没听见这孩子哭?
“她……怎么……不哭?”
“\'唉?”叫她一问,高畹兮也呆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连忙抱起来孩子唤,“大夫!稳婆!过来!这孩子怎么没哭?!”
在场的众人还没为木雪终于生了而松口气,又被这问题弄得提心吊胆的了。
稳婆慌忙接过来小家伙,冲屁股上来了好几下,小家伙都一声不吭的。
稳婆慌神了,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到她鼻翼底下,探到她还有气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回道, “这……小姐……老身也不知是怎么了。做稳婆这些年了,没见过似小姐这样儿的。”
见状,高畹兮面色越来越差,木雪心里则凉了半截。
一个老大夫忙过来摸着孩子的脉看了看,又细细看了她的舌苔和眼睑,胡子抖了好几下,才硬着头皮回说,“王妃,小姐这是在娘胎里头憋得久了,这…这…”
说着说着,他为难地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这…这里…怕…怕是有些减损…”
“你的意思…是说…她…”高畹兮犹豫再三,还是没把“痴傻”这两个字说出口。
“这老夫也不清楚。”老大夫更加为难,“不瞒王妃,这也是要看各人造化的。有些人憋坏了脑袋,脑子受损,有些人只是言语上有些不清楚。小姐如今还小,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儿的来…得过一段时日,看看小姐是个怎么个反应,老夫才能断定。”
高畹兮还要再问,床上的木雪虚弱笑道,“多谢大夫。”
唤一边的丫头,“出去告诉钱珠,让她拿赏钱,这里的老人家都辛苦了。”
“奴婢知道了。”小丫头轻声说着,领了屋里不停冒冷汗的大夫婆子们走了出去。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她与高畹兮并刚出世的小娃娃。
高畹兮忧虑地抱着怀里的小娃娃走到她身边坐下,“要是她真的…你可怎么办?”
“我养她一辈子好了。”木雪不甚在意地说着,勉强半撑起身子,去看女儿的脸。
粉嫩小小的脸颊还没长开,头发也是稀疏着的,闭着眼睛乖乖的,看样子睡得熟透了。
她在肚子里时还没什么感觉,等真的出世了,她才觉得心里有块地方软乎乎的。
这真的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可你…你要是老了…你不能陪她一辈子的吧。”
“那我就活多久照顾她多久。”木雪淡淡道,“争取比她活得长些。”
“唉。”她这样说,高畹兮也不好说什么,看着怀里的小娃娃,越看越喜欢,笑着亲了她好几口,才道,“小家伙,等你满百天了,干娘给你打一块长生锁,再打一副金银手环脚环,你说,好不好?”
木雪笑着摇头,“王妃莫要把她惯坏了。”
看高畹兮这副欢喜的样子,就知道她有多喜欢孩子了,以后肯定得把这孩子宠上天。
“哎,不怕,孩子么,不就是得宠着点才好。”高畹兮笑说着,把小娃娃放回到她身边,起身道,“你在这好好儿养身子,本宫出去吩咐她们给你炖汤去,本宫听人说,坐月子,最耽误不得,你在这里莫要乱动,本宫出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高畹兮这么帮她,实在是让她不知怎么感激才好。
木雪动容地开口,“真是多谢王妃了…木雪…”
“哎,无事,本宫与你说话说得开,本宫也乐意这么做。”看她面露感激之色,高畹兮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笑着挥手说完,便走了出去。
望着她关上了门,木雪才亲了缎被里的娃娃一口,温柔轻笑道,“王妃干娘真是好人,是不是?”
小娃娃睡得香,自然不会回她。木雪却也不要她回答,只满心喜悦地描绘着女儿的五官,不时轻声地和她说说话。
***
若说江南的冷意是针砭彻骨,那朔北的冷,大抵就是大雪纷飞冰河毗连了。
淳于敷披着火红的狐皮长袍,抱着添了火炭的手炉坐在廊下赏雪。
花园里头的山石都被雪覆盖了,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大真切。
“大小姐,高家大小姐又送信函到淳于府了。”
她正发呆,忽然一个拿着信封的小僮走上来回报,打断了她的出神。
她转身皱眉,望向小僮手里的烫金的信封,“拿出去烧了。”
“可是大小姐……奴才听说那高家大小姐是江南王朝的王妃,这里头会不会……”
听说,淳于敷明艳一笑,“怎么,你是想说我与江南王朝暗通款曲?”
小僮吓得忙下跪叩头,“奴才不敢。”
“那便好。”淳于敷淡淡笑道,顿了一顿,道,“这些信,府里还有谁看过么?”
“没有的。”小僮连忙道,“高家大小姐似乎不知大小姐您究竟在何处,每每寄书信,都是只写咱们府邸的名字,上头没有大小姐您的名字,也没得其他各位少爷小姐的名儿,传给谁都不知道,要不是大小姐您偶然看见后交代奴才拿,怕就要被g去烧火了。”
“嗯,没有就好。”淳于敷似笑非笑道,“你是我亲自挑入府里的,相信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奴才知道的,没得大小姐,奴才就要饿死在街头了,绝不敢违背大小姐的恩德。”小僮慌张叩头道。
“嗯,下去吧。”
“是。”小僮答应着,方要离开,忽然一拍脑门,又道,“大小姐,奴才险些忘了,奴才方才在府外似乎望见殿下的马车了。”
殿下?哪个殿下?
她正疑惑,斑驳朱红的廊柱后便闪出了一个样貌绝佳的俏公子。
面若桃花,明眸秋水。笑着一面往她那边走,一面道,“淳于姑娘好兴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