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大事了, 木雪又怎么会告诉她呢。
她向来不都是把事情藏着掖着,直到藏不住了, 才告诉她的么?
面前的女人一脸担忧,还在怕她会过河拆桥到时不要她。
钱玉虚弱地笑了笑, 握着她的手,慢慢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的,就使…就使我有了子嗣,你在我心里头,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少爷, 奴婢就知道您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是个极知心的。”钱月听说,欣喜若狂,抱住她,缠缠绵绵地说了好些个情话。
直到狱卒领着好容易贿赂进来, 替她诊治的陶大夫过来治病时, 才一步三回头地拎着食盒走了。
“哎呦喂,我的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年迈的老大夫一见她,就失声叫道。
慌手慌脚地拽着背上的药囊,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我的小公子哎,您这身上的伤还没好, 怎么又添了些新的?”
“我没事。”钱玉冷声回他,“陶大夫是怎么能过来的?”
“哎,我的小公子喂,别说这个了,快快快,这是老夫新熬制的药膳,管伤用的,您快些把它喝了。”
接过来老大夫的药壶,钱玉也不急着喝,神色淡淡地问他说,“陶大夫,你老人家替人看了大半辈子的病,可会诊喜脉?”
老大夫把胡子一捋,颇为自豪道,“哎,小公子您这说得什么话,老夫当年在宫里时,可是替好些妃子娘娘诊过脉安过胎的。就是您的母妃如妃娘娘,老夫也给她看过好几次病症呢。”
“是么。”钱玉淡淡一笑,桃花眼里寒意泠泠,“那能劳烦您老人家等些时候再过来一趟么。派个小童盯着我府里的人,看见她们过来探监时,您就过来,可行?”
她不信道听途说的事,但若是,在她眼前诊的脉,那就不一样了。
老大夫点点头,“老夫知道了。公子您快些喝这药膳吧,等些时候,老夫再送一些过来。”
“不成。”想想,她还是不大放心,也存着一分侥幸的心思,便拜托老大夫说,“陶大夫,您可能教教我,这喜脉如何诊?”
“小公子如何要学诊脉?”老大夫一脸的莫名,“可是小公子怕老夫医术不精?”
“大夫您多虑了,您不是在宫里仕了多年么,我怎么会怀疑你。”钱玉苦笑一声,却说不出来缘故,痛苦地咳一声,骗他说,“只是我怕以后我有了病痛,身旁没有大夫,不能自保而已。”
“哎,原来如此。小公子深谋远虑,老夫自认弗如。”老大夫欣慰地笑了笑,道,“只是这医术博广,短时候内,小公子要学得精深是不成的。”
“无事,我只是想知道,这喜脉该如何诊罢了。”
虽不明白她怎么对喜脉如此执着,老大夫也不多问,笑着捋须点头,“好,小公子把这药膳喝了,老夫便教小公子诊脉。”
“多谢陶大夫。”钱玉心不在焉地应着,将手中药膳一饮而尽。
她喝得太快,以致没看见老大夫脸上悲悯的神情。
都是可怜人。这位是,前些时候薨了的清河王亦然。
生为皇族,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了吧。
***
平复好心绪,木雪带着食盒和干净衣裳又登上马车去狱里看视钱玉。
请了城中六七个大夫诊脉,连那些游医都找了,脉象显示还是有喜。
哪门子的喜,她吃出来的孩子不成?
唯恐自己有喜的事被钱玉知道,她还特意带了那两个从青阳的小竹楼里救出来的小丫头,而没有带钱珠和钱多。
一切准备妥当,她方让车夫驾车往牢狱里赶。
出得巷子时,外头围了一堆人,在官府贴的告示栏前,对着上头新贴的布告指指点点的,隐约还能听见识得字的男人唉声叹气,“这下,咱们这青桐要遭殃了,快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带上家里人逃难吧!”
她一阵奇怪,这青桐百年来间,向来安平,会是什么事会让这些人要收拾细软逃难?
想着,她让车夫停了马车,派个小丫头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那小丫头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回说,官府即令,后梁军队攻到京都了,摄政王带着当今的圣上往江南跑了,后梁不日也就攻到这儿来了,官府下令从城中抽调壮丁和粮食,以备攻城。
“京都怎么会这么突然就被后梁攻下的?”木雪一阵惊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般突然!”
“奴婢也不知道。”小丫头回说,“奴婢听旁边的好几位公子都是这么说的,少奶奶,咱们也要收拾细软么?”
“先不急。”木雪皱眉摇头。钱玉目前还在牢里,她怎么好先收拾了东西。只心里存着这件事,让车夫继续把车往牢狱赶。
到狱里时,将巧赶上那对她们还不错的陶大夫在给钱玉治伤。
不过一天时候不见,她身上的伤势看起来竟然又重了好些。
衣裳全是血印子就罢了,嘴唇竟然都脱水的起皮了。身上黏得都是干草和泥灰,比她之前看得还要凄惨十倍。
“这是怎么了?”她看得心里揪起来,忙往前走几步,把食盒放在地上,半匐在她身后,蹙眉看她说,“你怎么…”
“我没什么事。”钱玉淡淡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抓起她的手,手指搭到她脉上,按照陶大夫教她的诊脉法子,摸了上去。
然后她心里就凉了半截。脸色灰败得厉害。
“怎么了,身上疼么?”木雪看她面色苍白,赶紧问一边的陶大夫,“大夫…她怎么样?”
“哎,小公子她……”
“我没事儿。”没等老大夫回答,钱玉便冷道。
抬了头,唤老大夫,脸寒如冰,“陶大夫,再替我诊一次脉吧。”
这时节,她还捏着木雪的手腕,明着老大夫给她诊脉,暗里,却是让他试试木雪的脉搏。
她还想再确认一次。
老大夫会意,颤颤地上前,说一句“老夫失礼”,便一指搭在钱玉脉上,一指微微探到木雪手上,闭着眼开始摸脉。
木雪根本没料到她的意图。事实上,她这两天自己也被这消息弄得心力交瘁,莫说钱玉暗中试探她脉象的事了,她甚至忘了问,为何钱玉本是女子,而老大夫一如既往称她为小公子的缘故。
大夫诊脉,她便也只在一旁干站着看,怎么也想不到他诊得是自己的脉。
“怎么样?”在一旁不做声,看老大夫诊了会儿脉,钱玉才冷冷地问,“大夫,我伤得重么?”
“还好还好。”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老大夫额头上便起了一层薄汗,抹了一把汗,看着钱玉苦笑道,“没有伤及肺腑,不过小公子还得静心修养才是,万万动不得怒。”
这么说,她没有弄错。木雪是真有孩子了?
她扪心自问,对她不算是捧到手心里对她好,也是倾尽全力讨她欢心的。
到头来,她却在她下狱的时候,给她这样一个惊喜。
好,真是好。
她心已经凉得可以结冰了,望着木雪似笑非笑道,“我在这牢里音讯不通,不知,外头可有什么大事么。”
木雪不自知她是要让她自己承认有孕的事,只慢慢摇头,缓了会儿,忽然道,“有的,今儿我在外头看见官府开了告示,说是京都被后梁攻了,摄政王带着陛下…”
“我不是问你这个!”她没说完,钱玉便厉声打断她,一双桃花眼里充血,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问你,你的孩子怎么来的?”
被她直指出来,木雪一时之间蒙住了,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这事是真的了?”钱玉痛苦地后退两步,失神地咳嗽道,“若是我不问,你还打算,要瞒我多久?”
经过方才的慌乱,木雪慢慢也冷静下来,望着她,神色真挚,“我自认没有做什么无颜面见你的事,所以,我从未打算说过。”
“咳,你倒是坦荡。”钱玉苦笑着摇头,“好,好,永远都是你有理,我不问了,也不想说了,我死心了可好?你走吧,也不必费心救我了。我爹跟我说过,他留给你娘的那间宅子值千金,你把它变卖了,足够你们母女几辈子衣食无忧的。”
木雪不动,只冷淡看她,“你从来就不信我说的,我就是解释了又有什么用?”
“所以,四小姐怎么解释肚里孩子的事?”
钱玉笑着看她,“我是不是得等到几个月过后,给你送孩子的满月礼,替他办满月酒,再花上十几年的时候,慢慢将他扶养成人,看他娶妻生子,功名尽得,四小姐才算满意!”
“木四小姐,我自认为对你还不错了,石头都有能被感化的时候,没想到四小姐的心肠,还是一如既往的硬。”
她一句话哽得木雪说不出什么。
可让她拉下脸苦求她,她又做不到。自幼,她就明白,靠苦求,是什么也得不来的。
她只能认真地举起手来,指天道,“钱玉,我可以对天立誓,我真的…”
“走吧,与其给我这个除了一身伤,什么也没剩下的人立誓,四小姐不如去对外头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说。”钱玉冷冷说完,走到牢房一角坐下来,“我累了,四小姐回去吧。”
木雪还要再说,这时,看管牢狱的狱卒又拿着根木棍敲着牢房门喊,“时候到了,快走,!接大人的令,往后再不许闲杂人等过来探望钱家父子!”
“这是为何?”闻言,木雪皱眉转身问,“他们的判处下来了么?”
“大人说不能探视就不能探视!滚滚滚!”狱卒不耐烦地挥舞着木棒,驱赶她们说,“快走,否则,把你们统统关到牢里!”
慑于狱卒凶恶的言行,她只得带着两个小丫头离开了。
临行前,她站在木栅栏的牢房前,凝望背对着她的钱玉,慢慢道,“你等着,我会想方法把你从牢里救出来的。”
牢里的人不理她,甚至没转身。只留给她一个,在记忆里盘旋许久的伤痕累累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