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敷听见这消息, 惊得怔瞬起来。
清河王齐孝仁,虽说前些时日是传出来他卧榻的消息, 可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不多说了, 淳于姑娘,还是快些随奴婢过来吧。”
那女官说完,急急忙忙拉着她往王府东院赶,到得跟前,见外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神情肃穆的侍卫,领她过来的女官低声与打头的侍卫长说了些什么后,佩刀的冷峻男人看了她一眼, 放了行。
她顺利地随着女官到了内院。
前时高畹兮曾与她说过, 清河王妃侍众多,可真到了内院,见得近百个穿红戴绿的女子领着孩子挤在一处,惨兮兮地低泣, 好似魔音绕粱时, 她才真正有了皇家“后宫三千姝丽子”的实感。
也让她再一次佩服了一下清河王。就是身子再好的胡人,也禁不得这么掏啊,这清河王怕不是一夜换一个吧?
正想着,那女官丢下她进去内屋禀报了,不久,高畹兮就拖着曳地的素色宫裙走了出来。
不及与她说话,便先冷冷训斥那些还在哭哭啼啼的妃侍道, “王爷还好好的呢,你们就在此处哭哭啼啼的,是想咒王爷不好了,早些分到家财,出去再适么!还不快滚出去,在这里闹,别人看了笑话,也影响王爷清静!”
她平常说话和和气气的,仗着有清河王宠着,这帮姬妾也不大把她放在眼里,她也乐得清闲,索性窝在自己院落里不出门,连平日里那些妃侍的定省也都免了,由得那些姬妾闹,反正她们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毕竟,这整个王府里,除了王爷,只有她的身份最尊贵。
就是借给那些姬妾百来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和她为敌。
如今她舍下那块柔和的面具,厉声斥责之下,没了清河王的护佑,那群姬妾就怕起她来,一个个不迭哭诉着告退,片刻之后,像是灵堂的内院,总算是清静下来。
而那前一刻还冷面示人的女人,眨眼间又变得温温柔柔的,向她清浅一笑,“让淳于姑娘看笑话了。”
饶有兴味地看她转换自如的变脸,淳于敷摇摇头,“哪里,先前听说王爷身子不好……这些时日过去了,可还安好?”
高畹兮苦笑一声,“淳于姑娘请随我过来。”
这是不足以说与外人的皇家秘辛。
淳于敷会意,不再多嘴,静静随着她走进内室,隔着一道珠帘,隐隐绰绰望见东边厢房的榻上躺了个盖着锦被的男人,旁有三个垂髫的小童正在照料。
这便是清河王了么?
她正疑惑,高畹兮已经打起帘子唤她进去,她低应一声,垂首尾随在她身后。
进得里间后,高畹兮挥手屏退了那三个小厮,待房里只剩下她们后,方才出言道,“不瞒淳于姑娘,王爷病了许久了,本宫广寻名医不得为之,想起淳于姑娘也是通晓医术的,便请淳于姑娘过来,看看能否替王爷诊寻一二。”
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
不过,这王妃当真是有胸襟,她才给她种了毒,她就找她来医治她夫君,她就不怕她也给她夫君下毒?
想想,她也笑着问出了口,没料到,她却温婉一笑,看她道,“淳于姑娘心善,替本宫解了奸人给本宫下的毒,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猜疑淳于姑娘呢?”
淳于敷瞬时拉下脸,“什么解毒,王妃怕是糊涂了。”
“淳于姑娘才是真糊涂。亏得本宫之后寻了大夫诊脉,知道淳于姑娘逼本宫服下的是两味解毒药和一味补药。否则,不知淳于姑娘心思,岂不是要冤枉淳于姑娘一辈子?”
说着,高畹兮哀叹一声,“这府里人事诡谲,本宫都不知自己何时中的毒。真是要多谢淳于姑娘了。”
“哼!”淳于敷不置可否,只走近榻边,看见躺在上头穿着蟠龙袍戴琉璃冠的青年男子,身子已经浮肿起来,紧闭着眼睛,印堂发黑,唇色也是乌黑的,显然,病入膏肓了。
“听府里的老人说,王爷幼时身子便不好,这几年愈发虚,前些日子一病不起,找了多少大夫都不中用。”
淳于敷静静听着,坐到榻边,替他诊起脉博来。
手方搭上去,她脸色就变了。
这脉象,怎么和钱公子的一模一样?
高畹兮在边上皱眉问,“怎么,王爷他……还有救么?”
淳于敷冷着脸不答话,却站起身左顾右盼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高畹兮奇怪地看着她的行为,“淳于姑娘,可是在找些什么,不妨说出来,让本宫一块儿找找,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寻得要快。”
“王爷可喝过什么茶么?”淳于敷转身问她道。
“王爷不喜喝茶,府里这些茶叶,都闲置起来了。淳于姑娘问这些做什么?”高畹兮疑惑道。
“没有茶,那王爷欢喜别的么?”
闻言,高畹兮想了想,道,“王爷爱熏香,每日屋里都要燃几炉沉香。”
“是这个炉子么?”拿起榻边一个鎏金立鹤炉,淳于敷问说。
高畹兮看着,点点头,“是。”
她说完,就见淳于敷打开炉顶,轻轻向里头嗅了嗅,而后脸色愈发差,失神道,“果然……果然……可是……为何……”
“怎么了,淳于姑娘?”
淳于敷放下手里的炉子,沉声道,“不瞒王妃,王爷这是中毒了。”
这沉香里的毒和钱公子所中的毒一模一样,但里头克制毒性的水木刺的量却比钱公子的要少许多,毒性已经入骨了,这清河王,怕是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是么。”高畹兮倒毫不惊讶的样子,轻喃着笑了笑,“本宫就说,怎么好生生的,就病得这样重,果然是,果然是呵。”
“王妃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本宫不知,但这些沉香,都是宫里送过来的。”高畹兮道,“还有每日燃炉的侍女,也都是陛下赐下的宫女。”
也就是说,这毒,是宫里人下的手?可是钱公子不过一个商人,又为何会和皇宫扯上关系?
想不明白,淳于敷存下疑惑,摇头道,“王爷王妃心胸可真是开阔,知道这里头有猫腻,还用这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宫里的人让人死,谁又敢苟活?而且,也不一定是陛下出的命令。毕竟,历代帝王也都有这病,陛下自己据说也有这病。何况,王爷活得这般久,也该活得够了,况且,他没有像他的几个哥哥弟弟那般,还未成人就被勒死,就够走运了。”
“王妃和王爷好歹夫妻一场,这说法可真是让人伤心。”
“这些话可不是本宫说的。”高畹兮微叹息一声,淡淡笑说,“王爷清醒时,待我有如亲妹,这可都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淳于敷皱眉,“清醒?”
“是啊,王爷得了这病,性情极其狂躁,动辄将那些侍卫宫女处死,就连本宫,有时也会殃及。”
叹说着,她微微卷起自己宫装一角,淳于敷惊讶发现她白皙如玉的胳膊上头竟然青紫了一片。
“王妃,这是?”
高畹兮叹道,“王爷发病前又发狂了。本宫当时恰好在场。”
其实她脖子上的青紫淤痕更严重,王爷也不知道是把她当成了谁,一个劲的说有人要害他,掐着她的脖子不肯放,要不是及时冲进来的女官,她恐怕已经去地府里了。
“连症状都如此相似,果然是相同的毒……不过,只有毒也不至于如此,看来还是有病……”可这病说是历代皇族间流传的病也并不为过,钱玉又怎么会有呢?
莫非……那个人让她监视的人就是钱玉?可显然,钱玉的女子身分是个妨碍,那个燕宝示才是真正的前朝帝王子嗣啊。
淳于敷暗自思量片刻,为了多了解这病,她又问说,“敢问王妃,这病还有什么别的特征没有?”
“有的……”显得难以启齿的样子,她踯躅了一会儿才红着脸小声道,“据本宫所知,皇室里但凡有这病的,在房事上都有些……特殊的癖好。”
淳于敷愣了一下,“比如?”
高畹兮脸红得能滴血似的,“比如,王爷喜欢未开苞的女子,京都的陛下偏好生过孩子不久的女子,摄政王不大爱女色所以不知,而前朝的显宗,据说极喜欢别人的妻子。”
就连见多识广的淳于敷听见这些都忍不住咋舌,怪不得清河王的姬妾这般多,敢情是用过就丢么?
这些皇族,果真是平常娇生惯养惯了,尽想着瞎折腾。
“咳,恕文施直言,王爷这病怕是回天乏术了,王妃还是想想,如何备办后事吧。”
看她脸红得厉害,淳于敷也不好再说什么,丢下一句话,便想要告辞。
高畹兮挽留她,“淳于姑娘还是在府里用了晚膳再走吧,此刻回去县守府,怕有些扫人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