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在周明眼里, 游乐的可怕不是他游的快不快，而是那份可怕的自我控制力。

周明见过游乐游泳, 小伙子很有些本事，天生吃这碗饭的, 游得确实没错，只等再过两年个头儿窜起了，那么成绩也就出来了。

他对游乐还是很看好的。

可今天，他必须承认，自己低看了游乐一筹。

在他眼里，人都有些毛病，包括他自己, 毛病更多。可他只是教练, 有毛病问题不大，队员们的毛病就越少越好了，可就算天天开会说毛病，改毛病, 队员们总有那么或多或少改不掉的地方, 这分秒必争的比赛，几乎让他愁白了头。

在游泳这个项目里，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当外界压力过大时，心态调整不理想带来的一些影响：比如过分追求划臂速度了？比如手臂兜水的时候错开了一点儿劲儿啊？又比如稍微游歪了一点啊？这些个或者大或者小或者很蛋痛的毛病……而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打腿问题。短距离比赛追求爆发力，那是全身的劲儿全部用出来的时候，一旦竭尽全力了，自然这力度就不太好控制了。

队里一直在讲究每划有效, 要队员们注意手臂动作，又讲究打腿的速度，越快越好，结果就是上半身的手臂动作压着，每一下都力重千钧，可双腿就“哗哗哗”的，像开花了一样，水花飞溅的要是换了跳水队员入水，憋憋零分的程度。

这算是毛病吧？可如果所有人，包括那些国际排上号的名将都这么游，那它也就不是毛病了，是人的极限，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包括周明在内，国际上很多的出色教练都死心了。

可偏偏，今天周明就亲眼见到了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

游乐手臂划水的动作不快，一下是一下，不快不慢，动作标准到位，比起旁边的腾真挚甚至还慢上那么一点点。

上半身的动作，游乐做的很好很标准，没错挑，可只是很标准，却不到可怕的程度。

重点是在游乐的那双腿上。

那双长腿在水里交错着，翻卷起的白浪很少，就像小火煮开的骨头汤一样，咕噜噜的往上冒，圆润的，饱满的，一看就实成的水花。

而且那速度是真的快！

“唰唰唰”的像个电动小马达一样，和旁边打腿打得水花四溅的三个人是两种不同的层次，游乐这样的一看就高了很多。

速度快了，水花压好了，节省了多余的力气，不就可以更快了吗？这他娘的是良性循环啊！

游泳池里，比赛的四个人差不多都还有10米的距离碰岸，原本还比较嘈杂的队员们都闭了嘴，瞪着游乐在看，那不相信的眼神，差点把眼珠子抠下来擦擦再塞回去！

第六道的游乐游在第一！？

而且领先明显，超出旁边的腾真挚一个手臂的距离！？

队员们先一个看见了，然后拉旁边的人，旁边那人再拉旁边的人，前后十来秒的功夫，围观的百来号人竟然起来了大半。

“赵鑫！赵鑫！”周明在台子上扯着嗓子吼，“成绩！？成绩多少！？”

赵鑫在终点的位置等着，手里捏着秒表，单脚踩在池边上，瞪圆了眼看着游乐的手，如临大敌的模样，哪儿有功夫回答周明的话啊？

周明捏紧护栏，咬着牙，上半个身子都伸出去了，眼睛瞪得贼溜圆。

游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赵鑫的腰就越来越弯，恨不得贴到水面上去！妈的，这小子竟然超过刘浪了？

“唰！”一道水声，游乐触壁，整整好一个手臂的完成动作，连收尾都收的漂亮！

赵鑫捏着秒表的手一抖，时间停顿了，还没等看清，周明的大吼声又来了：“多少！？21秒几？”

赵擎定睛一看，报道：“21秒43。”

周明一听，“啪”地就拍了手，开着嗓子叫：“行啊！游明杰，你没唬我！是这成绩！是这成绩！！”

就是这一声21秒43，所有人看游乐的眼神儿都变了。

刘浪喘着气，抓着浮线看游乐，然后一点点取下了泳镜，眼底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21秒45是他最好的成绩，是去年世锦赛上和那些国际名将比拼刺激出来的成绩，这成绩他当时拿了第六名。

腾真挚脸色不好，有些发黑，可是他往水里一钻，在游乐那个水道浮出来的时候却拍上了游乐的肩膀，赞了一句：“行啊！”

游乐喘息着瞪向腾真挚，过了几秒绷着的脸才开始一点点的放松，他取下泳镜，仔细分辨着腾真挚眼底的神情，当确认这确实是诚挚的祝福后，那红润的嘴唇才一点点勾起，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腾真挚捏着他的肩膀晃了晃，男人式的庆祝，然后转身游了出去。

游乐抬头，看向小叔。

游明杰对他竖了拇指。

也就这一下，游乐压着端着的喜悦才彻底放开，捏紧拳头咧开嘴，粲然一笑。在那波光粼粼的池子里，竟有如破茧成蝶了一般，隐约间似乎长出了翅膀，光华流转。闪的很多人竟然下意识地眨了下眼。

周明快步走到游明杰身边，把手里的名册打开，比划着游乐名字后面的成绩问：“真是这样？”

游明杰点头：“嗯，将近半个月了，很稳定，你今天不也看到了？”

周明笑得眉飞色舞：“诶呀我说，游明杰啊游明杰，你就不该练什么游泳，只教游泳就对了！”

游明杰也是眉开眼笑地回答：“也就这一个，从小在教，再来也没了。”

“够了够了！”周明摆手，“俩呢，还有个袁铮是不是？”

游明杰但笑不语，其实在他心里，只有游乐是他教出来的人，袁铮不算。

俞主席听着两个人的话，将名单从周明的手里抽了出来，找到了游乐的名字……

游乐，50米自由泳，一月内平均成绩21秒55，最好成绩21秒32。

这成绩……说句不好听的话，对于中国男队而言，已经是历史以来最接近该项目世界记录的队员，而这只是平时测验的成绩。

俞主席想起早前游明杰说的话，脑袋里莫名钻出了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游明杰怕是一天没把游乐送到那个位置，他一天就睡不安稳，一天不会踏实下来结婚。

唉！也就是自家人了，才能做到这一步。

俞主席想到这里，捏着名册的手一紧，决定把游明杰的事儿先放一边去，现在的重点是游乐。

这成绩……连他看着都心颤啊！

游乐超了刘浪这场比赛对于国家队队员们绝对是件大事，那可比袁铮在“日东赛”破了赛会纪录，在“美国大奖赛”拿了金牌还要大的事！

刘浪在国家队当了五年的“一哥”，从一开始自由泳就是拔尖的那一个，那之后两年更是没人可以动摇他的位置，再加上人成熟稳重，做事很有信服力，大家把他的位置摆的很高，压根没想过会被游乐给超了。

就是啊！要超也是腾真挚超啊！怎么能让这个抱大腿疑似同性恋的人给超了啊？

众说纷纭，坏话不少，可好话也不是没有。

有看事客观明理儿的人说了：“刘浪今年都22岁了，也差不多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出现那么一个人打破刘浪一人独大的局面很正常啊！再说了，同性恋你有根据吗？该不会是羡慕嫉妒恨，没品的给人扣屎盆子吧？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给你那些个特殊资源，撑死了你也就和腾真挚差不多了，你敢说你超的过刘浪？”

反对派说：“怎么的？你觉得浪哥不行了？要退了？不过就是50米自一个项目罢了，说不定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支持派说：“诶我说，你才学游泳啊？看不出来差距啊？游乐滑两次水相当于你划三次水，这就是差距，懂不！？”

反对派说：“操！你扯我身上干吗？我他妈划四次水还顶不了浪哥两次呢。”

支持派说：“得得得，别瞎吹，当我瞎的是吧？最多和游乐一样，可游乐腿上动作就是厉害！”

反对派说：“我说他就是碰巧了。”

支持派说：“我说这就是他的实力，他确实比刘浪强！该‘改朝换代’了。”

反对派说：“你再说一遍！‘改朝换代’？改什么朝换什么代？你丫就一叛徒！”

支持派说：“叛什么徒？我什么时候和你这脑残一伙儿过？等下100米自，你信不信吧，赢的还是游乐！”

反对派说：“不信！赌不赌？”

支持派说：“赌！”

游乐一个人，让整个游泳队的人分成了两派，说出去都没人信，要是换了什么高校大学的，这货就一风云学长（学弟）啊！有事没事尽搞出一些抓人眼球的事，想低调都不行，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让整个大环境都风云莫测，人脑发热，人也是他们，鬼也是他们，闹闹哄哄的一点儿不消停。

上面闹开了锅，游乐却穿着条短裤，坐在更衣室外面的椅子上发呆。

必须得承认，他被早前那些事给伤着了，哪怕那之后大家没再提过，也和他和平相处，可伤着就是伤着。所以只要不好不坏地处着，自己长个心眼儿，有那么两个说得上话的兄弟就够了。

外人的眼光，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不介意了。

这半年，就像噩梦。

好在他没垮。

他现在就想出成绩，给从小指导他，又当爸又当教练的小叔一张漂亮的成绩单；就想活的懂事点，让这一路支持他的文浩大师兄能够放心；就想得到名额，得到这一次的，得到下一次的，每一次每一次，都能和小铮哥站在一个位置上；就想活得不但有目标，还有为了目标拼尽全力去奋斗的觉悟，然后每踏出一步就真真在在地开心着。

人呐，一旦想多了，想远了，那心也就跟着沉下去了，踏实了，整个人的气质就内敛了，成熟了。

在外人眼里，游乐像是突然间就长大了一样。

变成了一个不敢随便欺负的棒小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