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两天北京降温, 夜里霜降,白日里来到香山是红叶漫山遍野, 分外妖娆。
游乐小两口从停车场拾阶而上,来到大门口后商量了一番, 最终还是决定坐缆车上去,他们不缺运动,就是缺休息,所以玩玩看看就好。
丰永嘉远远看着俩人上了缆车,跟在人身后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顿,又往回走, 进了工作间,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修葺植被的大剪子,躲过保安,奔着袁铮的车就去了。
他艰难地钻到车底下,结果没想到这款车型下面给封死了, 再说了, 也不是自行车,他这外行人哪儿有那本事找到刹车线?只是一时气的没了分寸,真要他剪怕是也不敢下手……
他仰躺在冰冷的地面看着眼前漆黑的钢板出神,伸手揉了揉自己不灵便的腿,眼眶一下就热了,想起那之后自己遭遇的那些个事儿,好像人生从那天起就变了, 变得就像眼前的环境这样,漆黑、冰冷,还带一股子刺鼻的恶心味道般的糟糕。
越来越多的冷空气侵袭了过来,他有些颓然的从车底一侧又钻了出去,走出两步又有些不甘心,最后蹬蹬两步窜回到奔驰越野的左前轮,抡起剪刀忿恨地就戳了上去……
“嘭!”一声爆炸巨响。
“啊!”丰永嘉痛呼出声。
“嘟嘟嘟嘟……”周边汽车都响起了警报声,还有“嗤嗤”的漏气声。
“怎么了?”
“快去看看!”
“快快快,那边!”
远处传来声音,丰永嘉疼痛难忍般的从地上爬起来,躲开闻讯而来的保安,捂着自己本就瘸了的大腿部位一瘸一拐地往外跑,面色几乎涨成了猪肝色。
这地方丰永嘉工作了小半年,自然很熟,东绕西绕,两下就离开了停车场,躲进了保洁员的工作间里。
小屋里很狭小,只在天花板吊着一个五瓦的节能灯,没有窗户,堆了很多的保洁用具,阴暗湿冷。他坐在一个歪歪斜斜的板凳上,解开自己裤腰上的绳子,就着微弱的光芒看着自己红彤彤的大腿,冷汗直冒,直觉告诉他,他的大腿可能骨裂了。
“妈的!”丰永嘉面色狰狞,锤着自己的完好的大腿咒骂,“妈的!妈的!妈的……”
咒骂声不绝于耳。
许久,他咬着牙,双眼血红地看着门口的地方,最后撑起自己,拖着条腿走了出去……
中午两点,在山上吃过午饭的小两口终于心满意足地下山了,可一到山脚下,风景区的领导就带着保安经理迎了上来,连连道歉。
原来,为了查爆胎的原因,他们调了场内的监控,虽然没有看到嫌疑人的正脸,但是通过服装和身形已经大概锁定了目标,而且同时他们也查到了车主是谁,于是怎么解决这件事,成为了今天香山工作人员最重要的工作。
风景区的领导提出报销修车的全部支出款项,并且承诺会报警抓到肇事者。
袁铮对此不置可否。
他们被引领着去vip休息室等待休息,风景区的领导陪着他们说了会儿话,袁铮去上厕所再回来脸色就不对了……
“怎么了?”游乐盯着袁铮发黑的脸颊问。
袁铮摇头。
“刚刚还一副没事人的表情呢,现在知道心疼了?”游乐嘿嘿地笑,“也是,几百万的车呢,昨天才买的,我都心疼。”
陪着他们的领导以为这是说给他听的话,急忙拍着胸口保证,车的赔偿肯定一分不少。
游乐开玩笑地说:“有精神损失费不?”
领导:“……”
游乐继续说:“误工费,新车损耗费什么之类的?”
领导:“……都有都有,都好商量,我们会和保险公司协商,除了保险公司那边的赔偿,我们……”
游乐笑开牙:“王科长,我开玩笑的,只要报销就行,真没别的要求,是吧?小铮哥……哦,对了,我超喜欢香山,小时候就天天闹着家里人带我来玩,可节假日都在训练,我来的少,要不以后我再来给我打折吧?”
领导哈哈笑道:“好好好,小事小事,你们再来给我打电话带你们进去,打什么折……”
袁铮蹙眉看着窗户外面的山丘,红色的枫叶将大山点缀的分外美丽,只是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一滩血在脚边蔓延……
警察很快就来了,在景区员工的协助下寻找犯罪嫌疑人,可时值深秋,游客众多,地域又广,找一个人确实不易于大海捞针。
就在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袁铮说他不报警了,这事谁都不用陪,他自己摊着。然后就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态度,拉着游乐上了换好新轮胎的越野车,疾驰而去。
游乐坐在副驾看着袁铮头顶上冒出的薄汗,一脸惊疑。
远离香山后,车速终于慢了下来。
袁铮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着,神情迟疑不定,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戳轮胎的人应该是我认识的人。”
游乐这一路上心里大概也有些底了,见袁铮脸色依旧难看,开玩笑道:“难道是你前情人?或者劈腿小三?”
袁铮扫了他一眼,又说:“去年年初的事你还记得吗?”
“?”
“我去美国外训前,队里知道咱俩的事的那时候……”
游乐想了一下,点头,他记起来了,对于他来说,那是他人生蜕变的开始。
袁铮幽幽说道:“我不太清楚丰永嘉是怎么发现的,但是那时候我追查下来,他确实是谣言的源头。丰永嘉是体育局的保安,你对他或许有些印象。”
“对啊!”游乐恍然大悟,自己和袁铮的事怎么会突然就传起来了呢?而且不光队里知道,连花样、体操那些队都知道,这不是有人刻意散播是什么?
袁铮继续说道:“我确认是他后,就去保安的员工宿舍堵他,他见着我就跑,我就追……”说到这里袁铮干脆靠边停了车,平复好自己,用着近乎冷漠的语气描述道,“他闯马路出了车祸腿断了,残废,我赔了钱,我那时候有些乱,正好周总找上我说外训的事,我就答应了,那之后我才反应了过来……竟然把你一个人留在了队里,我……”
游乐的眼一点点睁大,深深地看着袁铮,眼睫毛抖了抖,眼神散乱。
袁铮捏紧了拳头,说:“我对不起你。”
“……”
“……”
车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许久,袁铮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这件事是他的心结,堵在心脏上一碰就疼,不敢向游乐坦白,那种留下恋人独自战斗,而他逃跑一般的表现,是他最怕去面对的现实。
游乐一点点蹙紧眉心,深深地看着他,抬手咬上了自己的大拇指指甲,在车里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好一会,他犹豫不决地问:“你,内啥,你推他下的马路撞的车?”
袁铮愣了一下,摇头。
游乐明显松了一口气,说:“那也不是你找人撞的他呗?”
袁铮继续摇头。
游乐脸上凝重的神情彻底消散了,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丫的,吓死小爷了!还以为你畏罪潜逃跑到国外去了呢!什么啊?不就是他慌不择路自己出车祸了嘛!你至于吗你?干嘛摆那么一个哭丧脸啊!?吓得爷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下决心和你一起亡命天涯呢!你能把话说清楚吗你?逻辑呢?语序呢?重点呢?因果呢?不都和你说了平时要多说话吗你?这下嘴残了吧?告诉你!嘴残完就是脑残!你这是病,得治!”
袁铮的眼尾抽搐了一下。
游乐说完,笑得眉飞色舞,撑着座椅贴近人,吹着袁铮的鼻子又说:“至于什么把我单个儿留下这事儿……你把我当什么啊?当小姑娘啊?不就是孤立排挤吗?他们不稀罕我当我上感了求他们和我好啊?再说了,要没那点儿事,今天哪儿来‘中国游’呢?真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至于露个欠我几亿的脸吗?真要是几亿……你得还……唔。”
袁铮抬手按上了游乐喋喋不休的嘴唇,然后拇指下滑,勾住游乐的下巴往上一挑,歪头吻上了温润柔软的唇,沾之即分,在游乐惊疑的目光中说道:“乐乐,我真的很爱你。”
游乐眨巴着眼,视线落在袁铮湿润的眼尾处,挺想笑话一句,可是最后却莫名柔柔笑道:“如果遇见事就往坏处想,今天坐在这儿的就不是我了。我啊,知足常乐。”
十分钟后,情绪稳定的袁铮再次将车开回到了路上。这一次,他用着真正平稳的心态说了那时发生的事。偶尔,游乐会问上两句,眸子里都是为他心疼的神情,这让他很无奈,却又很窝心。
这些年他其实也想明白了,丰永嘉出车祸的事根本责任不在他,而他该尽的人道义务也尽了,这件事是该过了。可是比起那时候的茫然和恐惧,真正戳在他胸口上的是半年后再见的游乐,那种巨大的变化他甚至是有些无法承受。
如今回想,在美国泛太平洋比赛上,他在游乐面前的表情应该很不好,甚至是失态的……可是就像今天一样,游乐永远会将一切都往好的方面想,轻描淡写的解开那些死结。
当然,藏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了,被原谅是事实,可是感动更深,爱的更深更是事实。
果然,要学学游乐,知足常乐。
回到市区,红绿灯变多了,走走停停,游乐看着地面的红灯,有些不解地说:“我不明白,他开头造的谣,最后才出的事,因果很正常嘛。而且你也陪了钱道过歉了,他今天戳你这轮胎什么意思?是要报仇?还是威胁你要钱?”
前方的汽车向前滑动,袁铮的虹膜从红色变成了绿色,一层阴霾在额间掠过,低声说道:“我倒是希望是敲诈。”
游乐没有反驳,在危险预知上他并不比任何一个人敏锐,但是他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丰永嘉这种心理有些过分阴暗的人,更让他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