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君禹一大早就醒了, 悄无声息地离开卧室,去厨房做早餐。或许因为手艺不佳的缘故, 祁泽很不爱吃他做的饭,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报名参加了一个网上烹饪课程,专门学习家常料理。
“好的,同学们,当粥水开始沸腾的时候就可以把火关小, 轻轻搅拌了。”女主播温柔的嗓音在厨房里回荡, 半空中是一个全息屏幕,一口正在熬煮海鲜粥的锅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严君禹穿着一条纯黑色围裙, 衬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手里捏着一柄木勺,在陶瓷锅里轻轻搅拌,顺时针转几圈, 逆时针转几圈, 态度十分认真严肃。
李子谦也醒了, 在阿魁的推动下来到厨房门口, 笑嘻嘻地问道, “学弟, 最近厨艺有没有长进?给我也来一碗海鲜粥?”
“自己的饭菜自己做,我不是你的保姆。”察觉到阿魁想去开冰箱,严君禹阻拦道,“等祁泽吃完了你再帮学长做饭, 他闻不惯狂兽肉的味道。”
“啊?祁大师不喜欢狂兽肉的香味?”阿魁立刻收回手,“那我等大师吃完再来。大师还有什么忌讳请严少主一定要告诉我,我拿备忘录记一下。”话落调出智脑里的备忘录,还真打算记一记。
严君禹说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忌讳,这才转身继续搅拌粥水。阿魁虽然是李子谦的属下,却也是帝都孟家的继承人,论起身份地位,也能居于上流。但他刚才表露出的,对祁泽的尊敬与崇拜,却一丝一毫做不了假。
如此看来,祁泽口中所说的交易恐怕没那么简单,一双义肢显然还不够孟李两家表现出臣服的姿态。想到这里,他看向李子谦手里的金属球,目光不由一暗。曾经连握个手都会掉链子的义肢,现在却有力极了,把一颗金属球任意捏圆搓扁,仿佛那只是一团果冻。
“你新换上的手臂?”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李子谦并没有遮掩的意思,反正总有一天全帝国的民众都会知道他痊愈了,于是笑眯眯地颔首,“对,这是祁大师为我设计的新手臂,刚装上,还没怎么适应,得多练练。”
“力量很大。”严君禹中肯评价。
“大师的设计非常精巧,”李子谦推崇道,“连邓峰都达不到这种程度。”
“的确,祁泽很棒。”严君禹自豪的表情掩都掩不住,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欧阳晔愤怒的喊声,“卧槽,这都是什么鬼?我们宿舍什么时候有了这些规矩?”
他指着墙壁上的显示屏,二十多条宿舍新规正不断滚动播放。莫天磊一边看一边呲牙,显得很痛苦。如果真的实施这些新规,他完全可以不用活了!这他妈不是培养军人,而是培养宅男吧?
“这些规矩你们可以不用遵守。”严君禹站在厨房门口,脖子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木勺,造型像个奶妈。
“不用遵守你放出来干嘛?好玩吗?”欧阳晔和莫天磊同时露出死里逃生的表情。
“这是放给祁泽看的。”严君禹转回去,继续搅拌粥水。
“那也不行!”欧阳晔炸毛了,跳脚道,“你凭什么不让他早恋?你这是侵犯人权!”
“他自己也答应我会遵守,你又是他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反对?”严君禹反问。
“我是他男朋友,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男朋友?”李子谦指着站在楼梯拐角,头发左翘一根,右翘一根的少年,语带笑意,“那你敢当着祁泽的面再说一遍吗?大声的告诉我们所有人,他是你的谁?”
“对啊,我是你的什么人?”祁泽揉着一脑袋乱发,似笑非笑地开口。
严君禹听见少年的声音,立刻从厨房里走出来,等待着问题的答案。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他都在嫉妒欧阳晔,嫉妒他与少年的亲密,也嫉妒他知晓少年的隐秘。他也想获得同样的信任,不,或许可以更多一点。
欧阳晔怂了,结结巴巴道,“有什么不敢说的?祁泽是我的,男……神。”
这大喘气真他妈让人扫兴,还以为你多带种呢,敢跟严少主抢人!莫天磊一边翻白眼一边吐槽;李子谦和阿魁双双扶额,极力忍笑;严君禹心情舒畅了,竟冲欧阳大少爷温和地点点头,这才回去煮粥。
“原来你这么崇拜我。”祁泽走进客厅,笑嘻嘻地拍打欧阳晔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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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考上了九级资格证,祁泽的学分直接积满,可以跟九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一起毕业。现在离毕业还有两个月,实习的人全都回来了,正在寻找工作,听说同期毕业的穆燃在系里挂了职,准备传授超能机甲的制造技术,竟又要求校方多开了几堂课,让他们也观摩观摩。
祁泽混在这群二十大几,三十出头的人里,一张嫩脸显得格外醒目。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由于他太早突破筑基期,身体已完全停止生长,后来境界跌落,因祸得福多长了几公分,却也是极限了。
也就是说,他将顶着这张嫩皮直到飞升或陨落。
祁泽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无视了周围人的注目或议论。在帝国,天才并不是稀缺资源,但十八岁的天才碳基人,还是精神力变异者,这就比较少见。
“看见了吗?那就是祁泽,跳级的速度比坐火箭还快,今天刚入学,明天就能毕业了。”一名毕业生窃窃私语。
“离毕业还早着呢。笔试过关算什么?得通过毕业设计才行。”有人嗤笑。
“对啊,不知道他能不能独立设计出一台机甲。话说回来,今年的毕业设计是什么?三栖机甲?”
“三栖机甲上一届才考过,不大可能。”
议论间,穆燃推门进来,笑容一如既往得温和。由于这届毕业生大多跟随的是穆姓导师,哪怕穆家覆灭了,对穆燃却还保有几分尊重,并不会因为他是同届生就质疑他的教学水平。课堂安静下来,穆燃调整好公共显示屏和教案,这才开始讲课。
今天的内容是“能量石的提纯”,对机甲制造师而言是核心技术中的核心,所以很受欢迎。毕业生们听得十分认真,当穆燃走下来分别进行指导时,无不露出感激的神色。
祁泽实在是服了这群外星人,心怎么能那么大?竟然毫无防备地让别人的神识进入自己身体。借由灵眼,他看得清清楚楚,穆燃不仅在指导这些学员,还利用神识把他们的识海摸查了一遍,这跟强.奸有什么区别?
如果穆燃怀有恶念,只需把一缕神识打入这些人的脑海,就能随时随地操控他们的身体,甚至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杀死。所幸他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或许也因为这些人对他而言没什么利用价值,所以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
他一个一个辅导下去,于是顺理成章地站在了祁泽面前,微笑开口,“祁同学,你的能量石提纯得怎么样?让我看看?”
祁泽把一颗九级能量石递过去,穆燃拿着测量仪一扫,摇头道,“纯度46%,有点低。需要我带领你做一次吗?当我把精神力探入你的身体时,请你尽量放松情绪,不要反抗。”边说边去握少年的命脉。
祁泽举起双手说道,“我恐怕不能接受穆老师的教导。”穆燃既然能运用神识,那么极有可能发现自己在铭牌里做的手脚。也就是说,他会密切关注身边的可疑人物,只为了找出凶手。祁泽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到自己身上,但无论怎样,他都不会让任何人的神识进入自己的识海。
“为什么?”穆燃笑着询问。
这场对话引起了周围学员的关注。在他们看来,被穆燃亲自教导是何等幸运的一件事,并且这不是普通的技术,而是超能机甲的核心技术,除非脑子坏掉了,否则谁不愿学?
“才46%的提纯度,他还不肯让穆老师帮忙看看,这里是不是有问题?”一名学员指了指自己脑子,旁边的人都笑了。
穆燃表情温和,心底却思绪翻涌。他查遍了周围所有人,并没有找到真凶,数来数去,只有这个祁泽出现得最莫名其妙。这堂课与其说是为了毕业生准备的,不如说是专门冲着祁泽来的。如果对方也能运用神识,为了打消自己的怀疑,或许会欣然接受查探,并把神识伪装成普通的精神力。
这种伪装对高出自己一个境界的凶手来说并不难,穆燃要做的仅仅是把一缕神识留在对方身上,看他怎么应对。吞噬也好,隔绝也罢,甚至放着不管,对穆燃而言都有利无弊。他也曾想过这样做会不会招致报复,但正如对方拥有许多杀手锏一样,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保命的手段。都已经家破人亡了,他再也不用忌惮什么。
然而现在的情况并不在穆燃的预料当中。他也曾经设想过祁泽会拒绝,但这样做会显得非常可疑,所以可能性不是很大。拥有如此骇人的能力却始终隐藏在暗处,可见凶手并不想暴露自己,那么就该稍加掩饰才对。
但实际上,祁泽一点儿都不在乎穆燃是否怀疑自己,于是摇头道,“穆老师,你知道我是个碳基人,细胞结构跟你们完全不一样,强度更是不可相提并论。你能不能保证,当你4s的精神力进入我的脑海时,我的脑袋不会因此而爆炸?如果你能保证并承担相应的后果,我就接受你的教学方式。我是一个碳基人,生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所以对这种事特别谨慎,请你不要见怪。”
“我说他怎么拒绝得那么干脆呢,原来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学员们恍然大悟。
有人科普道,“虽然历史上没有确切的记载,但碳基人,尤其是精神力变异的碳基人,身体会变得更为脆弱,通常活不过三十岁。据说有一名精神力达到s级的碳基人,最后因为脑髓炸裂而死掉了,死相特别凄惨!穆老师哪怕极力压制自己的精神力,但有庞大的4s作为基数,对祁泽来说也很难承受。”
“这样的话还是谨慎点好,我可不想上课上得好好的,忽然有一位同学的脑袋爆炸了!”
“呕!求你别说了,我一想到脑髓四溅的场景就想吐!”
“你觉得恶心还说那么详细干嘛?”课堂里闹闹哄哄的,话题很快就歪楼了,从超能机甲的核心技术演变成各种各样的惨案描述。学员们一边说着恶心,一边津津有味地讨论。
穆燃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试探祁泽。对方的理由非常正当,表情也十分严肃,仿佛真的很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他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这些人,自己的精神力早已蜕变为神识,只要控制得当,并不会造成那样可怕的后果。
“我的确不能做出任何保证,”他弯腰致歉,“对不起祁同学,是我考虑不周,你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编辑邮件与我讨论。”
“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把自己的难题、感悟或技术与外人分享。”祁泽语气平淡,说出口的话却非常欠扁。
穆燃温和的面具差点碎裂。他原以为严老爷子和严二伯是他见过的最无耻的人,没想到与祁泽比起来却相差甚远。他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涩声道,“我们穆家传承下来的字典里有一句古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是说,当你自己不愿意那样做时,也不要把它加诸于别人身上。你既然不喜欢把自己的学习感悟或独门技术分享给别人,又为什么要把穆氏源代码传播到网上?”
“好巧,我那本古字典里也有一个成语叫做‘先下手为强’,意思是‘先于别人行动,可以取得优势’。你们穆氏派去的调查员一来就诬告我盗窃国家机密,甚至说要处死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能不把穆氏源代码传播出去?”祁泽徐徐开口,“听说你家的字典没有我的完整,有一句话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叫做先礼后兵。”
两人的谈话涉及古文化知识,令学员们听得如痴如醉。巨大的历史断层让帝国民众对华夏的璀璨文明尤其感兴趣,如果能在日常生活中拽几句古文,那简直是装逼典范。
毫无疑问,这两人的逼格已经爆表了。不少人点开智脑,偷偷把画面拍摄下来。
“先礼后兵?什么意思?”穆燃很不想接话,但祁泽总不开口,他若是转身离开,岂不显得自己很怂?身为穆氏少主的骄傲容不得他不战而退。
“意思是,在做某件事之前,最好先按照礼节与对方交涉,如果行不通,再用武力或其它强硬手段解决。这并不是人与人相处的原则,而是解决矛盾争端的一种手段,适用于强势的一方。你看,华夏民族是多么神奇的一个民族,又是多么知礼守礼的一个民族,哪怕居于上位,也必定会留给对手一点颜面,一条退路,如无必要,绝不大动干戈。正是因为这份宽宏与仁义,古时的华夏才博得了礼仪之邦的美誉,也引得万国来朝。给别人留条后路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天知道把别人逼急了,对方会做些什么?如果当初你们穆家先与我进行一场友好交涉,问清楚事情原委,再私下制定一个买断合同和保密协议,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说不准我还会对你们穆家感恩戴德,毕竟我是个孤儿,拿着字典也没用,不如换一笔钱财。”
祁泽讽刺一笑,“这些处事原则凝聚了华夏先祖的智慧与经验,自然有其独到之处。穆老师,你知道穆家为什么会败落吗?”
这个问题穆燃不想答,也不敢答。他再也顾不上自己的骄傲与颜面,转身离开了教室,背影显得那样仓惶。
祁泽收起能量石和平板电脑,冲周围的学员略一颔首,这才溜溜达达地走了。
两人刚走远,安静的教室就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讨论刚才那场对话。虽然两本字典都已公布在网上,但真正能看懂的只有极少数的学者,普通人只能翻开过过眼瘾,里面的字、词、大段大段的释义,对他们来说就像天书一样。
然而刚才,穆燃和祁泽亲身演绎了一场唇枪舌剑,也科普了好几个古代词语,令人大开眼界。
“快记下来,等会儿去翻字典对照。没想到我们的老祖宗那么牛逼,礼仪之邦,万国来朝,光是想一想我就热血沸腾了!”一名学员激动道。
“觉没觉得祁泽的文化水平很高?比穆燃还高!但他只是一个孤儿啊!”
“如果我手里也有一本古字典,我的文化水平也高。”
“前提是你得能看懂里面的字。”有人吐槽。
“所以我怀疑祁泽不是孤儿,而是某个豪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从谈吐判断,他的受教育程度非常高,甚至可以与穆氏精心栽培的少族长媲美。这样的家族全帝国也找不出几个,要么就是六大贵姓,要么就是皇室,还有可能是联邦那边。”
立刻有人反驳道,“联邦?你脑子坏了吧?也不看看祁泽纯东方的长相,哪个联邦人能生得出来?”
学员们早就忘了“能量石提纯法”,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起来。与此同时,这段对话也被公布到网上,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专家学者们想请祁泽讲解一下两本字典,因为从谈话中他们可以判断,祁泽的古文造诣比穆燃高深很多。也有一些人认为他的行为是落井下石,穆家都覆灭了,他还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心性未免太狭窄。
更有一些人对穆家存有深切的恨意,主动为穆燃回答了祁泽的问题。李子谦许久没登录过的个人网站转发了视频,并标注了这样一句话——因为你们把事情做绝了。
粉丝起初还搞不清状况,看完视频才恍然大悟:穆家为什么会败落?因为他们把事情做绝了。别人无路可走,于是不得不愤然反抗。
在沉寂了那么多年后,李少主第一次发消息,却是一条怼穆燃的,难道两人有仇?
想太多的粉丝立刻跑去掐穆燃,引起穆燃粉丝的反掐,两边很快撕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严君禹的个人标签竟改成了一行方块字,大多数粉丝看不懂,极少数人能猜到一点点,查了两本古字典才把它翻译过来:“话不说尽,事不做绝。”
“什么意思?少主到底想表达什么?”有人四处询问。
“意思是:说话不要说得太满,做事不要做得太绝。这是在声援李少主,对掐穆燃呢。没想到啊,曾经最般配的一对儿情侣,现在也成了仇敌了。”有人在网页里喟叹。
“什么最般配的情侣,穆燃当初根本没承认过自己与严少主的关系。他们穆家每一代继承人都是那样,把帝国最优秀的异能者集中在一起,经过几轮考察,从中挑一个实力最强的联姻。这是穆家的传统,为的是把最好的基因传承下去。也因此,穆家每一代少主都很优秀,从来没出现残次品。穆燃的姐姐、弟弟,哪怕没有他优秀,精神力等级也都在s以上。”
“我靠,这是挑伴侣还是挑种猪?有点反感怎么办?”
“同反感,不把伴侣当人看。”一名网友惊叫起来,“天啊!猜猜我看见了什么?就在刚才,五皇子在个人网页里宣布,他要跟穆燃订婚了,并且向严少主发起挑战,日期定在穆燃提交毕业设计的那一天,并要求两人只能驾驶自己的专属机甲师制造的机甲。好巧不巧,同一天,祁泽也将提交毕业设计,而他的搭档正是严少主。”
“卧槽,信息量太大,我得缓缓。五皇子这是看不惯李少主和严少主联手掐穆燃,给他找场子来了?祁泽要糟!他连一颗螺丝钉都没造过,哪里能独立设计机甲?严少主这回输定了。”
同一时间,祁泽正拿着扳手拆卸一台t4,严君禹站在他身边帮忙递工具,淡笑开口,“我会输吗?”
“有我在,你一定会赢。”祁泽头也不抬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