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宋乾感觉他黑暗死寂了十年的世界里突然来了一束光, 那束光明亮灿烂, 有着最引人注目的光和热, 却在他触不可及的地方。

他只能仰望, 想要靠近触碰而不能，小心翼翼的, 沾到一丝温暖就能让他窃喜许久。

他病了，病入膏肓, 药石罔效。

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 叶蓁沉沉睡着没有醒来。

宋朝下了车，对着司机和出来迎接的管家小声的嘘：“蓁蓁睡了。”

他拉开车门, 轻手轻脚的把睡着的女孩抱出来, 一边压着嗓子对宋乾说：“爸，我送妹妹上去睡会儿，她肯定又熬夜看书了。”

宋乾淡淡的嗯了声，看着宋朝抱着熟睡的少女离开。

他垂眸，看见自己安静的双腿。

叶蓁醒来已经是夜里七点过，冬季的天黑得特别早, 此刻窗外的天色已经黑沉沉的, 只有院落的路灯散着昏黄的光，飘了几点细雨, 整个宋家安静得听不见半丝声音。

叶蓁去洗了个脸，踩着拖鞋下楼。

宋朝躺在沙发上玩游戏, 宋乾手里摊着一本财经杂志。

见她下楼, 男人阴沉的眼神看去, 看见整个下巴都藏在毛绒毛衣下的少女，安静的眼眸在看见他时弯了弯，声音是才睡醒的软糯：“宋乾，我好饿。”

宋乾合上杂志，“准备晚饭。”

其实晚餐早就做好了，都是叶蓁喜欢的，补身体又补脑的食物，就等着叶蓁考完后回去大餐一顿，不过她睡着了，没人舍得叫醒她，热呼呼的饭菜放到了冰凉，此刻只能重新热了端上来，叶蓁先喝了一碗清淡爽口的鲫鱼汤，瞬间便觉得浑身都暖呼呼的，她拉了拉毛茸茸的毛衣，瓷白的脸颊变得嫣红。

宋乾的眼神不经意的扫过她，看见少女美丽稚嫩的脸庞粉嫩可人，垂眸也喝了口汤。

宋朝吃了一晚上零食，嘴巴就没停过，此刻一点儿也不饿，他随便吃了几口，问叶蓁：“蓁蓁，你大学想学什么？”

叶蓁说：“学医。”

宋朝一愣：“……学医啊？为什么学医？”

宋朝学的工商管理，毕业后会直接进入宋氏企业工作，分担宋乾的工作。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他的未来不会有除这之外的其他安排，尽管他每次看见他爸为病痛折磨，看见他的父亲和爷爷死在手术台，他也想过要学医。

可是宋乾告诉他，医生有很多，他可以请很多有名的医生回来看病，但宋家要靠他，这是父辈的心血，也是他的责任。

就连宋乾都看向叶蓁。叶蓁说：“喜欢啊，我想救更多的生命。”

宋朝想到了那只没能熬过伤痛最后死去的狗。

他揉揉少女的脑袋说：“好的啊，我相信妹妹能成为最厉害的医生，以后哥哥生病了就找妹妹了。”

叶蓁瞥他一眼：“乌鸦嘴。”

宋朝笑开，叶蓁也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却听宋乾一声冷哧：“脑子那么笨，能成为医生都困难，还最厉害的医生，痴人说梦。”

叶蓁扁扁嘴，眨巴眼睛看着宋乾。宋朝立刻反驳，护犊子似的：“爸，你别打击妹妹的梦想，我们妹妹这么努力，我相信她一定可以！”

叶蓁点头说：“嗯，我也觉得我可以。”

宋乾阴沉沉的呵了声。

叶蓁：“宋乾，你不是我的好爸爸了。”

宋乾：“………………”

鬼才是你的好爸爸！

宋朝立刻安慰叶蓁：“蓁蓁别听爸瞎说，我们爸就这德行，我们加油，做出成绩给他看。”

叶蓁：“嗯！”

一双筷子飞到宋朝脑袋上，宋朝抱头哎哟大叫，宋乾怒：“我扣你零花钱！”

宋朝大叫：“爸！你欺负人！”

叶蓁说：“坏爸爸，欺负我还不止，居然还欺负哥哥。”

宋乾咳咳咳：“……接下来几天你都没有鱼汤喝！”

叶蓁立刻喝了半碗鲫鱼汤，抹了嘴巴说：“坏爸爸，我和哥哥不会屈服的！”

宋乾看着少女，手痒的想去捏她鼓鼓的脸颊。

宋朝抱住她肩膀：“嗯！妹妹我们走！”

叶蓁：“……去哪儿？”

宋朝说：“去收买管家叔叔，让他给你把鱼看好，偷偷做给你吃。”

为了给叶蓁长点儿智商，养养身体，厨房特别准备了一个大鱼缸，里面全是养给叶蓁吃的小鲫鱼，只要她在家，每天都能喝到各种各样清爽可口的鲫鱼汤，宋家的厨师很厉害，熬煮的鲫鱼汤几乎不带重样的，熬得火候也特别好，喝起来一点儿也不腻。

叶蓁起身说：“好，那我们走。”

宋乾看着少年少女双双跑进厨房，突然勾唇，眼底漾出笑意。

真是傻子。

助理送来新的筷子，见宋乾垂眸喝汤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果然啊，只要有叶蓁和宋朝在家，宋乾的心情就不会差。

可同样的，他的喜怒更为不定，上一刻看起来还很好，下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会赶走身边所有的人，或许是顾忌叶蓁要学习、要睡觉，他已经很少大张旗鼓的发脾气、砸东西了，他更多的是把自己关起来，烟一支支的抽，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阴郁的神色浓得几天也化不开。

就如此刻，他突然扔了筷子，脸色又恢复往日的阴沉和冰冷。

他闭了闭眼睛：“回书房。”

助理应了是，推着宋乾上楼。

电梯门合上，助理突然看见男人的手放在腿上，用力的抓紧，用力到五指僵硬，手背上青筋爆起。

助理抬眸看向前方，心下叹息。

在黑暗行走的男人遇到了他的小太阳，想要救赎，却又害怕救赎。

……

临近年底的宋乾很是忙碌，几乎每天都有人出入宋家，他们提着公文包，来去间行色匆匆，神色也颇为紧张，如临大敌，看得出宋乾在这些人眼里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并不敢因为他废了两条腿就轻视怠慢他，他的威望无人能及。

同样的，叶蓁的期末考试成绩终于出来了。升入高三上学期的几次摸底考叶蓁都在进步，从之前突飞猛进跃入前两百，中期考进了前一百，到了这一次期末，她已经到了全年级第四十九名。

这个成绩已经可以进重点班，虽然只能是重点班的吊车尾，可在她如今的班级她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名，班主任特别高兴，走路带风，还给她发了奖状和二十个本子做奖励，让她再接再厉下学期继续保持。

叶蓁不会保持，她不会止步于现在。

这在外人看来可以的成绩对她来说当真算不得什么，至少离她想要考入的医科大学还差得远。

然而叶蓁的成绩却不小心震惊了叶雨。

叶雨就在重点班，成绩在中游，每次考试就在二十名上下浮动，这个成绩已经算可以了，考个211大学不成问题，所以对于成绩叶雨已经满足，她不想把自己弄得太累。何况叶蓁成绩很差，对她造不成丝毫威胁，除了第一次月考的时候她关注了一下，发现叶蓁考了个年级四百多，三本没准还上不去，她哧笑一声之后再也没有关注过。

却不想再次看见叶蓁成绩，她已经冲到了年级前五十，和她就差了二十九名！

叶雨震惊又意外，揉了几次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完全没料到叶蓁的成绩居然突飞猛进，一个吊车尾怎么能进步这么大？是抄的吧？

叶雨不信叶蓁是凭自己本事考的，忍不住就念叨了几句，说这是她姐姐，之前四百多名呢，突然就四十九了，好神奇。

她旁边的同学就说话了：“对啊，还是六班的，六班成绩最差了，这叶蓁怎么考到四十九的？”

又有人说：“抄的吧？肯定是抄的。”

有人附和：“我也觉得像。”

就这么着，叶蓁成绩有水分的消息传开了，别的班最多也就议论议论，六班的人就炸锅了，他们可是亲眼看着叶蓁从四百名怎么一步步爬上去的，有这成绩那也是辛苦换来理所应当！叶蓁的室友也最清楚，至少在寒冷的冬季能早上四点就爬起来看书背课文背英语的坚持着一天不落的人真不多，人家拼命换来的成绩你居然还说抄？总不能因为别人在六班就小看人吧？

六班的班主任也气，班里好不容来个争气的居然还被质疑成绩，说抄的？搞得班里风气都不太好，最后干脆直接在散学典礼说话的时候特别表扬了一下某同学，说她如何刻苦如何努力，早上四点就起晚上十二点才睡，就是冬天也没落过下一天，从四百名到两百名再到前一百，这次期末考直接到了第四十九，这可是励志学习的典范，只要下了苦功夫再笨的人也不怕飞不起来！

吊车尾的同学们不要慌不要放弃自己，还有半年再努力一下不怕考不上好大学！

叶蓁真正的出名了，成了全校学习的好榜样。

叶雨脸色很难看，这种难看在回到家叶母问起叶蓁考得怎么样的时候就更难看了，她抿了抿唇，之前想着叶蓁成绩本来就不好家里也不会对她抱有什么期望，只会失望，可如今叶蓁的成绩变好了，这让她怎么办？

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叶雨是没办法给叶蓁随便个不好的名次，下学期还有家长会，很容易露馅。

她想了想，说：“姐姐这次发挥得还不错，就在我后面三十名的样子吧。”

三十多名的差距可以说不小了。

叶母叹了口气，道：“叶蓁回来我看她就呆愣愣的，脑子怎么不灵活，这成绩也不怎么样，但好歹比之前好了不少，勉强上个大学吧。”

叶雨说：“妈妈别急，这还有半年呢，姐姐肯努力一定能考上大学，我也会好好努力考个好大学，给爸爸妈妈争光。”

叶母笑起来，果然还是自己养的女儿合心意。

当然也没忘了给叶蓁准备一份礼物送去宋家，是为了表扬她成绩考得好，无论如何，他们这边的态度要摆对了，不要落人口舌。至于叶蓁如何决定，他们也左右不了。

叶家送来的礼物叶蓁当然没收，她连看都没看就让人全部退回，转头就把成绩单摆在了宋乾桌子上：“宋乾，你看好了，等明年高考我的成绩只会比现在好。”

宋乾看着少女干净灿烂的脸庞，淡淡的：“哦，拭目以待。”

相较于宋乾的冷淡，宋朝可是开了几筒礼花撒花庆祝了，管家叔叔又给她做了粉红色的草莓蛋糕，宋朝让在蛋糕上做了个内裤外穿的超人，意喻着叶蓁的成绩也能像超人一样起飞！

叶蓁很呵呵，干什么不直接弄个火箭插上好一飞冲天啊？

她不喜欢草莓超人，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威风。

叶蓁分了好几块蛋糕，除了宋朝，管家叔叔和宋乾的助理都有，最后一块给宋乾的蛋糕，她特别把粉超人摆着站在了三角形的蛋糕旁，端去给宋乾。

宋乾看到蛋糕的第一眼就皱眉嫌弃，“出去，我不吃。”

叶蓁已经习惯了宋乾的冷脸，她端着蛋糕放在书桌上，“宋爸爸，你的待遇很好了，我把我的粉超人都派来陪你吃蛋糕了。”

宋乾依然很嫌弃：“不需要，你自己留着吧。”

叶蓁眨了眨眼睛，把粉超人摆到书桌上，她拿起银叉子盛了一小块蛋糕递给宋乾：“你尝尝，吃了心里甜甜的。”

宋乾看着眼前美丽清纯的少女，她的皮肤白皙，眼睛明亮，嘴唇浅粉，整个人干净灿烂得像是初升的朝阳，美好得让人不忍亵渎。

可他老了，身子残破。

却又止不住的张唇，任由少女喂他吃下粉嫩的蛋糕，他嘴唇微动。

“是不是甜甜的？”

嗯，很甜。

他垂眸，冷声道：“出去，别打扰我工作。”

叶蓁哦了声：“坏爸爸吃干抹净过河拆桥翻脸不人。”

……又是……坏……爸爸……混账少女！

宋乾脸色一黑，抬头就见少女踩着拖鞋一溜烟的跑远了，高高扎起的发尾甩出灿烂的弧度。

他抬手就扔了一本书过去，少女哇哇大叫着躲，“好爸爸我错了我错了！”

他手抖：“你给我闭嘴！”

“……唔。”

她跳着逃走了。

娇俏的身影一下就不见了，远远能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

宋乾生气的脸色一松，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他看看桌上摆着的粉色蛋糕和同色系的粉嫩超人，拿起银叉子吃了一小口，可惜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能甜进他心里。

他拉开抽屉，一袋小小的跳跳糖被握进手心。

……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宋乾和宋朝都穿上一身黑色衣衫，带上祭奠需要的香蜡钱纸，和几束白菊花。

叶蓁和他们一起出了门，到宋朝说把她介绍给他爸和爷奶，他们肯定高兴家里有个贴心小棉袄，肯定会很喜欢她。

宋乾冷声拆台：“只有你喜欢。”

叶蓁立刻看向他，明亮的眼睛很是认真：“宋爸爸，你不喜欢吗？”

宋乾心跳慢了一瞬，他脸色阴沉、面不改色：“不喜欢。”

叶蓁难过的倒向一旁，宋朝拍着她的脑袋安慰说：“妹妹别难过，你都知道我们爸就是喜欢口是心非，他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和我们一起出门了。”

叶蓁想了想，看着宋乾黑漆漆的脸庞说：“那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算了。”

宋乾盯了她一眼，难得没反驳什么。

宋家的祖坟都在一个地方，那一片都姓宋，而且他们到时，已经有有人来祭拜过的痕迹了——自从十年前宋家内乱，原本还算和谐的亲戚关系因为金钱利益而闹翻了脸，彼此关系早就淡薄下来，大部分的亲戚几乎不再走动，剩下一小部分没有落井下石的，也因为宋乾的坏脾气和不喜见人而慢慢生疏。

叶蓁规规矩矩的上香祭拜，每日里都笑嘻嘻的宋朝也难得摆出了严肃认真的模样，叶蓁看向一旁轮椅上的男人，寒风凛冽里，他眼底的深色莫测难辨，整个人愈发显得清冷孤寂，阴沉沉的。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容许任何人靠近。

大年三十这天，宋宅挂上了红灯笼，门上贴了春联，屹立于寒风大雪下厚重的宋宅难得有了些喜庆的模样。

叶蓁穿了一件红毛衣，散着软趴趴的长发一跳一跳的看起来特别喜气，宋朝也一样，不仅穿了骚包的大红衣，还把头发打了摩丝竖起来，张扬得很。只有宋乾永远是一身黑色，清冷的端坐于一旁，看人的眼神永远阴气沉沉的透着冷意。

宋朝一大早就拉着叶蓁去找他，捧着双手说了一溜的好话，什么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余年年有今朝……红包拿来！“今年我和妹妹俩个人，我们要双份，好事成双才吉利。”

叶蓁捧着双手看他：“宋乾，新年快乐。”

宋乾冷冰冰的大手一挥，一人扔了俩个大红包，不厚很薄，叶蓁打开看了，是俩张七位数的支票，她认真的说：“宋乾，从今天起你又是好爸爸了。”

咳咳。

宋乾脸色黑漆漆的，还是没忍住，重重的捏住少女的脸颊，捏得她脸颊红彤彤的。

混账少女，欠收拾。

宋朝也给了叶蓁两个红包，“妹妹乖，等哥哥挣钱了给你更大的大红包！”

叶蓁说好的啊，她以后成材了就免费给看病，宋朝喜滋滋的说他会介绍很多病友给她下手，叶蓁瞪他，瞪得宋朝哈哈大笑。

宋乾瞥了眼没心没肺的俩个人，他眨了眨眼睛，交扣的双手十指摩挲，眼神柔和，隐约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来。

叶蓁没钱包红包，正好前几日她出了趟门，去庙里求了俩个平安福，一个给了宋朝，一个给了宋乾，宋朝收到叶蓁的礼物就开心得跳，不用说自己就塞包包里说他每天都带着。宋乾很嫌弃，她给极不情愿的宋乾戴上：“宋乾，你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少抽烟多吃饭，等我成材了一定好好孝敬你。”

宋乾看着女孩认真的神色，冷声：“……拿走，我不需要。”

叶蓁抿唇笑，“好爸爸，我原谅你的口是心非。”

宋乾给气得磨牙，混账少女！

这个年难得过得很热闹，午饭后宋朝和叶蓁一起去超市买了好些烟花回来，晚饭后就在院子里放了起来，天上还下着大雪，叶蓁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围巾帽子和手套，甩着滋滋滋的烟花笑，宋朝偶尔扔一个炮，吓得人惊呼大叫，玩烟花变成了打雪仗，叶蓁的衣服帽子围巾上全是雪，雪地还一踩一个洞，跑都跑不快。

叶蓁被欺负得太惨，她奔着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屋檐下的宋乾跑过去，“宋乾，快教训哥哥他欺负我！”

宋乾冷着脸说：“该。”

叶蓁嘴一扁，脚一空哎哟一身扑到雪地里，宋朝飞来的雪球越过叶蓁直扑宋乾脑门儿，炸开落了一身，宋乾冷静的抹了把脸，眨了眨眼睛看见扑到地上还努力抬头来看他的混账少女，再一撇看向宋朝。

宋朝白眼一翻，四脚朝天，晕了。

宋乾：“去给我踩死他。”

助理立刻就去了，宋朝爬起来就跑，啊啊叫着救命救命。

叶蓁立刻笑眯眯跪起来，宋乾朝她伸出手：“过来。”

叶蓁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摇头甩着一头雪天真的问：“宋乾，怎么了？”

……怎么了？当然是捏死你这混账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