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珠珠到夏家的时候是中午, 夏妈妈特意做了六道菜,一半荤菜一半素菜, 还有个汤。她自己是猪肉厂的职工,所以这些肉菜还是比较好买的, 当然,价钱也不便宜。
陈珠珠本人长的不算是特别高,身量娇小,皮肤白净,初开始不熟悉,性子看着有些腼腆,但说了几句话之后, 就显出了几分利落的性子来。
“我听红军说有两个漂亮的妹妹, 我就买了两条丝巾给你们,别嫌弃。”陈珠珠笑着说道,两条丝巾一条是大红色,一条是嫩黄色, 给夏明米宁的是大红色。夏珍珍笑嘻嘻的在一边问道:“我难道不是我大哥的妹妹吗?”
“你自然也是你大哥的漂亮妹妹, 不过,你年纪还小,可不能打扮的太好看了。”陈珠珠笑着说道,给了夏珍珍一把奶糖:“小孩子就该多吃东西,长高个子。”
奶糖这会儿也不好买,陈珠珠给的一大把是很有诚意了。
另外给夏爱军准备了一个主席像章,夏爱军这个年纪, 最是喜欢这个了,当即就笑嘻嘻的给自己带上了,还对夏维维显摆。夏维维伸手翻自己的衣服口袋,飞快的对夏爱军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收藏品。
比夏爱军的还要高档一些呢,她的可是政府机关给奖励下来的,做工十分精致,她又保存的很好,看的夏爱军都有些眼红了,但他也知道现在这场合,得给新嫂子一点儿面子,也就只好不吭声了。
“珠珠姐还有两个弟弟?”夏维维问道,看陈珠珠点头了,才继续下一句:“那他俩多大年纪了?现在在做什么呢?准备下乡吗?”
连夏爱军都不能去上学了,陈珠珠的弟弟应该也是不例外的吧?
“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不到下乡的年纪呢。”陈珠珠笑着说道,“等到了年纪了,也肯定会下乡的,到时候让他们找你们去,也能帮你们干干活儿什么的,也相互照应照应。”
夏维维漫不经心的:“没让他们去当红小兵吗?还能在革委会那边拿工资呢。”
陈珠珠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夏维维,略微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家的孩子,不当红小兵,他们年纪小呢,跟着到处打砸闹事儿,将来指不定移了性情,倒是爱军,难不成要去当红小兵?”
“不去,像是你说的,他年纪小呢,被人领着做了坏事儿怎么办?再说了,红小兵又不是正规的军人,也不是派出所公安,有些红小兵是非不分,连教导他们学习的老师都能下手,我家爱军要是敢去做这个,我打断他的腿。”夏维维眯着眼睛说道,陈珠珠脸色这才放松了些:“对,小孩子就该过小孩子的生活,不能掺和外面这些大人的事情。”
尤其是政治上的,连大人都玩不转呢,更不要说小孩子了。去当红小兵,那就是给人当刀子用了,用得上的时候,那待遇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有朝一日用不上了呢?
夏维维这才冲着夏明明很隐晦的点点头,很好,看来三观是一致的,那就不用担心剩下的事情了。
他们家可不想要一个将来会举报他们的儿媳妇儿。不管是夏维维自己的那些本事,还是夏明明在乡下用缝纫机偷偷的赚零花钱的事情,都是不能拿出来说的。她们姐妹俩因为手头宽裕,时不时的就会往家里送一些东西,若是陈珠珠和他们家三观不同,那以后的事情可就真说不准了。
姐妹俩又不能当夏家不存在,以后七八年都不和夏家联系。
夏红军端着菜盘子进来,笑呵呵的问道:“在说什么呢?”
“说红小兵的事情呢。”夏维维也没隐瞒,夏红军是个聪明人,立马就明白了,笑着说道:“珠珠家里不掺和这些,将来该下乡就下乡,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说起来维维,你还记得当初教你的初中语文老师吗?还是个班主任呢。”
夏维维点头,她有记忆,当然是记得的。
“你下乡没几天,那老师就被□□了,就因为班上一个男孩儿,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叫曹志德的,朗读语文课文的时候念错了一半的字,陈老师批评了几句,后来曹志德就召集了红小兵去批~斗陈老师。”
说着转头看了一眼陈珠珠:“陈老师是珠珠家的远方堂叔。”
夏维维,不,原身读书的时候成绩一般般,能让老师们印象深刻的,要么是学习特别好的,要么是特别刻苦的,要么是特别调皮的,原身哪一样都不占,估计陈老师也快忘记她这个人了。
但到底师生一场,夏维维还是多问了几句:“那陈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也幸好他聪明,那几年就已经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了,倒没被人抓住太多把柄,也就是批~斗了一年多,被抄了家,家里的一些书籍都被烧掉了,因为也没搜到违禁品,今年就已经被革委会给放出来了,现下领了个扫大街的工作,好歹能吃上饭。”陈珠珠在一边说道,夏维维问了地址,打算有空了就过去问问,顺便买点儿点心之类的带过去。
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了会儿话,到了陈珠珠上班的时间了,夏红军就骑着三轮车带着人走了,三轮车还是从厂子里借回来的。
夏爸爸和夏妈妈也都上班去了,夏维维就拉着夏明明商量:“我这里有一张自行车的票,人家不都说现在就结婚要三大件的吗?要不然,咱们俩给凑个自行车?钱不够没关系,我借给你啊。”
虽说现在不流行给彩礼,大都是对着主席的画像念念红宝书,但讲究点儿的,还是要给的。夏明明想了想,就跟着点头,盘算了一会儿:“我现在有三十,这样,你出票,我出钱,自行车我上次在百货大楼看了,要二百多呢,你现在有多少钱?”
夏维维伸手:“两百是有的。”实际上,她现在的存款,已经到五百了。王彪一家给的,还有崔兰兰的朋友给的,还有何莲寄过一次钱。
“那我就借的太多了。”夏明明皱眉,夏维维笑嘻嘻的:“咱俩亲姐妹,不借我的借谁的?能去借何爱国的吗?这还没结婚呢就先借钱,我怕何家那狗眼看人低的,以后就对你有意见,说起来,你是真打算和何爱国在一起了?”
夏明明没说话,夏维维凑的更近了一点儿:“好吧,就当你是真打算结婚,那你和他商量过房子和工资的事情吗?结婚前他补贴自家一大家子我是不反对的。”
毕竟国情在这儿呢,一大家子全部用力供出来一个人才,然后再将一家子的希望挂在这人才身上。说是一家子供出来的,那真是不夸张,吃的用的花用的,一家子住在一起,赚来的全部的粮食和钱,都贴在这上面。
这人成才了,难处就来了。补贴家里吧,媳妇儿不愿意,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嫁过来不是陪着你一起给你兄弟姐妹当牛做马的。再有了孩子,你媳妇儿不养活,孩子不养活,去养活兄弟姐妹,那能成吗?
可不补贴吧,当年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兄弟姐妹们辛苦赚来的?
“但结婚后要还是那样补贴,你可就要好好想想了。”夏维维说道,夏明明点头:“这些事情我是考虑过的,我想出来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结婚后,他的工资给我,由我出面,每个月给他父母三块钱或者五块钱,长辈养活大了他,他也不能不孝敬长辈,这个钱不能省。”
夏维维点头,要是真省了,那何爱国这个人就更不能嫁了。
“第二个办法呢,就是他那工资我不要,但是家用他得给,我记账,他给钱。”夏明明说道,夏维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要真是这样,结的婚还有什么意思?记账这事儿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但是居家过日子,真不能记账。
买一把葱几分钱,记不记?买一包针几分钱,记不记?而且,家用这个词的定义是什么,两个人一起用的东西算是家用呢,还是但凡家里有的都算是家用?平时的吃饭算是两个人一起,那夏明明买衣服买包包什么的,算不算家用?
“我觉得还是第一个吧,你和何大哥商量一下 ,他要是能接受,你们两个再继续,要是接受不了,那趁早就结束了好了,也免得日后牵扯太多。”夏维维说道。
夏明明叹气:“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个没谈过对象的小孩子,谈对象的人,哪儿有那么多理智。”
不合适的地方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可要是因为一个不合适,就立马理智的放弃掉这个对象,那一辈子别结婚了。结婚这种事儿,不就是两个陌生的人,相互之间磨合吗?
我不爱吃青菜,你没青菜不能活,这两个也不合适,可偏偏相爱了,你能理智的立马就分手吗?就不能一顿饭做两道菜吗?
何爱国这个,钱财上的问题反而不算是最大的问题。因为赚钱的法子不止一个,何爱国的工资不够用了,那她夏明明也是能赚钱的。关键的地方,还是在一个态度上面。
不过,夏明明觉得,自己说了夏维维也不懂,妹妹还小也不必提早知道这些,所以她就挥挥手:“赶紧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别在家里碍事儿了,或者你去医院转转,那蛋妞怎么样了。”
夏维维忙点头:“也行,我出去转转,有事儿去医院找我。”
去百货大楼买了糖果点心,先去找陈老师。背着人将东西给了陈老师,看陈老师有些心灰意冷的,难免多说了几句,这世上丧良心的人是有,可有良心的人也不是没有。陈老师也就是一时运气不好,遇上了丧良心的,但人生那么长,谁能肯定以后就遇不上了那有良心的了呢?
再说,眼前不正有一个的吗?
逗得陈老师哈哈大笑,面色总算是舒缓了一些,夏维维这才告辞,转身往医院去了。
刚进了医院的大门,就见一个小护士冲过来了:“哎哎哎,你,就是你,昨天送一个小女孩儿过来的,姓夏对不对?”
说着就拦在了夏维维跟前了,夏维维点头:“对,是我,我妈今天早上不是刚离开吗?蛋妞的手术也做的挺成功的,还有什么事儿?是不是医药费不够了?”
“不是,我是来提醒你的,刚才吃午饭的时候,来了两个人,估计是夫妻,那女的还是个孕妇,我当时正在给蛋妞换药,听见了几句话,我思来想去,还是要来和你说一声。”
护士脸色有些不太好:“我听见那女的说,她这个样子,能卖二十块钱真是太值了,人家不嫌弃她年纪小咱们就谢天谢地了,你回头将人带过来让人家看看,蛋妞虽然长得瘦,那是没吃好,等以后吃好了,就能出落成美人儿了。这二十块可就值了。”
一口气说完,护士喘口气:“好了,我说完了。”
夏维维脸色黑漆漆的:“那女的是不是这么高?”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胖?皮肤有点儿黑,穿个靛蓝色的褂子?”
“对!”小护士忙点头,并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因为面前这人的表情就像是要打人一样,就算是长的漂亮,可也太凶狠了点儿,小护士想了想,又退后了两步。
“多谢你告诉我。”夏维维可不知道小护士心里的想法,伸手抓了一把糖塞在人家手里,就急忙忙的转身走了,小护士忙喊道:“你不去看看那个蛋妞吗?”
“一会儿再来看。”夏维维说道,出了医院就吩咐郭大爷去盯着那个葛花,她则是去派出所门口等着,这次她一定要抓葛花个现行!就算最后判不了刑,也让葛花受受罪,让她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五点多,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大约葛花以为夏维维会在家吃饭,医院那边没人,所以,就直接领着一个陌生男人去了医院。
郭大爷气喘吁吁的:“那男人四十多了,我看不像是什么好人,你可一定要帮帮那小姑娘,可怜啊,这没了亲娘就跟小白菜一样了,我一看见这小姑娘就想起来我那可怜的宝儿来,要不是有我在,宝儿将来说不定就更凄惨了。”
别以为就只有小女孩儿才会受到伤害,郭大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见的多了,小男孩儿长的好了,比小女孩儿的命还要不好呢。反正,只要没人护着,小孩子能活下来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点儿。
这边郭大爷说着,那边夏维维就迅速的敲了派出所的窗户:“快,我发现有人贩子!就在医院,我邻居家一小孩儿住院了,我去探望一下,这不,还买了糖果呢,结果刚走到病房,就听见那人贩子问那小女孩儿多少钱一个。”
夏维维还不忘记多喘几口气,作出刚跑过来的样子。公安一听这话,立马就拿起帽子,跟着夏维维往医院那边去了。
他们骑着自行车,跑的也不慢,到医院的时候,正好葛花领着人出了病房,她心虚,一看见夏维维,面色就变了下,夏维维赶紧抬手:“就是他们,他问多少钱一个,这个女的说二十块钱就能带走,他们两个是人贩子!”
这一嗓子声音不低,周围立马就聚集了不少人来围观,有带了孩子的,就赶紧的将孩子搂在自己身边。看葛花和那男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狼豺。
“我不是人贩子。”葛花慌忙解释,那男人则是一脸疑惑的看葛花,又看夏维维,这才对公安赔笑:“公安同志,我也不是人贩子,我是正经人家,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
夏维维好奇,她还没见过这年代的身份证呢,她自己就没有,出门就带介绍信和证明信,习惯了之后她都没想起来还有身份证这种东西。
伸着脖子探头看了下,就一张纸,上面手写的号码,还贴了个照片,盖着公章。看着像模像样的,但造假的话应该也挺方便的。
“是这样的,我家里呢,没孩子,我媳妇儿这么些年都没生,我们就想收养个孩子,然后这大嫂就找上我们,说家里有个小女孩儿,养不起了,要送人,我这才赶过来看一眼的,我真不是人贩子。”
那男的说道,葛花脸色有些慌张:“对对,我们不是人贩子,里面那个是我小姑子,我家里公公没工作,我这又怀孕,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是养不起,就想找个好人家……”
“公安同志别听他们胡说,我真的听见他们说二十块钱买一个,你不信你搜搜她的身上,肯定有钱!”夏维维说道,公安招手:“你们两个,先跟我到派出所一趟,是不是人贩子,也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的,我们得先调查一番。这个小姑娘,你也去。”
“我也去啊?我做好人好事儿也得去?我在h省,可是立过功的,我抓到过一整个人贩子团伙,这个是h省的派出所发给我的奖章,你看看。”
夏维维说道,还挺大声的,将像章拿出来给公安同志看,当然,有意无意的,先在围观群众面前晃一圈,证明她没撒谎。
“你也可以打电话过去问问,那边肯定有记录的,所以我这个人呢,是肯定不会冤枉好人的。”夏维维说道,很是自信:“我愿意跟着公安同志去派出所说明情况,但是有一点,你既然说里面的女孩儿是你小姑子,那你该不该交医药费?之前的医药费医生说了不够用的。”
闻讯赶来的医生连忙点头:“对对,之前说是二百块,但是蛋妞的爸爸只交了五十,还差一百五,不给够钱你们肯定是不能将人给带走的。”
那中年男人闻言就转头看葛花,眼神恶狠狠的,人带不出医院他要怎么带走?现在还惊动了公安,这事儿简直了,他就不该听信这女人的话!等回去了一定要推掉这事儿,哪怕是买不到人呢,他也不愿意和这女人交易了。
葛花则是脸色发白,给钱吧不甘心,不给钱吧,那就成了人贩子了。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害怕公安,颤颤巍巍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大团结,正要递给医生,夏维维就猛地拔高声音:“看吧,真有二十块钱,他们就是人贩子!”
公安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冲着葛花和那男人抬下巴:“走吧,有话到派出所里面说。”
葛花眼皮子一翻就要晕倒,公安冷冰冰的说道:“就算是晕倒了也得去,大不了拖着你走。”
葛花不敢晕了,弓着身子跟在公安后面往外面走。夏维维挑挑眉,也跟上去,她可是重要证人,得做记录去呢。
有人证,有物证,哪怕最后查明了葛花确实是蛋妞的大嫂,这事儿也算得上是人口买卖了。那中年男人被判刑一年,因为是初犯,人也没能带走,所以刑罚不算重。
葛花则是被判了三个月,张家父子两个都来给她求情,蛋妞没办法说出自己的意愿,所以只能根据张大伯的说法,他是亲爹,他答应了的送养蛋妞的,葛花不是主动犯罪。所以,这刑罚也不算重。
夏维维虽然不满意,但三个月算下来其实也不算短了,总比葛花什么惩罚都没得到强。唯一让夏维维担心的是蛋妞年纪小,她出院之后,还是要在这条胡同过的。现在她将张家三口人都给得罪了,等她走了,蛋妞在这儿,会不会遭受到他们的报复?
最稳妥的,还是要想个办法,将蛋妞带离这儿,或者,给蛋妞找个靠山。
这事儿比较麻烦了,夏维维皱眉考虑了半天,给郭大爷派了个任务找找蛋妞的其他亲戚,尤其是舅家那边的。蛋妞爹不是个好东西,但蛋妞娘那边,说不定还有人愿意照顾一下蛋妞。
实在不行,她就补贴一下呗,钱财什么的,身外之物……心好痛!夏维维忍不住拍了拍胸口,衡量了一下金钱和功德的重要性,最终还是选择了功德,毕竟,性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