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沂南抬脚跨进门槛,越过出尽洋相的郭蓉茵,径直走到冷意面前,蹲下身:“打算趴一辈子?”手指揪了揪她头顶松开的发髻。
冷意仰起头,只觉得鼻尖微热,然后是潺潺而下的热流,殷红落在不算太干净的白色地毯上,很醒目。
付沂南细长的眸子微撑,显然有点意外:“真是没用。”缓过神依旧不忘了嗤笑,却迅速掏出手绢摁在她的鼻子上,浅灰色的格子手绢立刻就染开大片的血迹。
冷意用手帕捂着鼻子,翻身坐起来,血渐渐渗透了手绢的每个角落,有点止不住的意思,本是派在武打场面急救的医护人员迅速赶过来。
“这么点伤都治不了,请你们来干什么?”付沂南黑下脸,暴躁的脾气有上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效果不佳,都是第二块手绢了,旁人看着都凉进心里,皆是就快出人命的感觉。
“捂好了。”他用力地按了一下冷意手里的手绢,将人从地上拎起来,拖着就往外走。“都快血尽而亡了,还去哪儿?”不停地有血淌进嘴里,冷意说话不甚清晰。
“医院!”付沂南的语气很不耐烦,有点粗鲁地将人塞进车里。“我不去。”冷意表情一僵,推门就想下车。
“还有力气折腾?”他越发恼火,扯了安全带就将她拴在座位上,大概真的失血过多,冷意的脑子混沌沌的,想挣扎,没两下就被付沂南制服。
“送你去看病又不是送你去死,吵什么?”扯了嗓子,望她一眼,浓艳的腮红也阻止不了她苍白的面色。眼睛一闭一闭的,像是喘不过气,连呼吸的声音都响起来。
冷意再醒过来,就是惨白的天花板和猩红的血袋,那种红到发黑的颜色,让她牙齿打颤,望着连下来的输液管,直接刺入她的手窝处。再抬手摸了摸鼻尖,还插着氧气管。
“冷小姐,你醒了。”声音甜腻腻的,小护士紫色的护士服衬着一张娇俏的面容,让冷意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是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护士。
片刻回神,她翻身坐起来,麻利地扯了氧气管,手上粗壮的针管也一并拔掉,殷红的血就这样顺着输液针头一滴一滴地砸在床单上。
“冷小姐,你做什么?”小护士吓了一跳,将她按回床上。“出院。”冷意又点不耐烦,才刚醒,力气竟然不及面前这位瘦小的姑娘,有点恼怒。
“不行,你昨天失血过多,又休克了几次,必须留院观察几天。”小护士试图用最真挚的语言打动她,见冷意确实躺在床上不动了,以为她真听进去了,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冷意突然坐起来,小护士又想拦,可是这次冷意虚弱的身体缓过不少,一把将人推到床上,自顾自地跳下床,赤着脚就这么往外走。
“冷小姐…”小护士急得想哭,她是第一天负责这个私人重症病房,就出岔子,开门追出去,只见门口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默默地又关门退回来。
“谁让你出来的?”付沂南双手都在裤袋里,铁灰的衬衣袖口卷起一半,闲散又略带性格,居高临下地望着冷意,神色不耐。
“我要出院。”冷意睨他一眼,打算从他旁边绕过去,医院的走廊布置得很高级,赤着脚踩在地毯上不觉得渗人。
“我看你是找死。”他冷笑一声,“昨天流了多少血知道吗?”“每月里姨妈串一次门,要流掉多少血,你知道吗?”冷意反问,显得不太在意,“少见多怪。”
“只一个出血口当然不用这么紧张,有些人不止一个。”付沂南的眼睛在她身上流转一圈,挑了挑眉。
“你他妈…”冷意一时竟语塞,伸着手指头,微微颤动,牙关也咬得很紧。“是你的白裙子出卖你,不是我。”付沂南嘴唇轻扬,第一次有了胜利的感觉。
她猛地忆起昨天那套白色大牡丹花纹的宫装戏服,姨妈这位亲戚大约是不高兴冷意拿她作为拒绝卫崇清的借口,说完话就来了,真是比曹操还快。
“管他几个地方出血,总之我要出院。”冷意一字一字,尚残留一点的黑色眼影本是衬得她很有架子,只是身上这蓝白条纹的病服削减了气势。
付沂南没有动,任由冷意从身旁走过去,一步一步走远,快得像是逃离。许久才转过身,望着走廊等不及电梯径自钻进楼梯间的冷意,表情显得淡漠,仿佛只是看一个陌生人。
下意识地抚上鼻子,指尖触到微微凹陷的中间,这就是她鼻子不是太挺拔的原因。记忆清晰可辨,连巨大的痛楚都能再一次感同身受。
“你疯了是不是,谁让你挡的那一拳?”斥责声尤绕在耳边,沙哑中带着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替她止血。
那一次,才是真正的流失生命,他们没有钱去医院,她是杂草,坚韧得不用春风就能再次生长,几乎在他们绝望的时候,血奇迹般地止住了,而断裂的鼻梁,成了旧疾。
“我愿意。”她在心里默念,记得当时她就是回了这样一句。短短的三个字,还是嬉皮笑脸的,无赖而义无反顾。乌黑的嘴唇一动一动,她妈死后,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她所有的化妆品,不用再偷偷地涂脂抹粉,只是年岁像是一下子苍老了,明明只有十三岁,再没有青春稚气可言。
身无分文又没带手机,也不能光着脚丫子一步一步地走回去,回得去也没有钥匙,视麻将如命的房东这个点一定不在。
冷意有点得意,演技越发的炉火纯青。方才摸到肿瘤科,声泪俱下地向护士站的小护士哭诉了丈夫因为生病而将她一扔在医院的痛楚,博得同情,允许她给妹妹打电话,其实拨给了袁莱。
袁莱到的时候,冷意还在抹泪,向小护士们诉说她与丈夫的相识相知,不知骗了他们多少眼泪,袁莱就站在她身后,听得毛骨悚然的,这丫就是《夜未央》的现代版!
“冷意姐,你真好全了?”大概是冷意的脸色还是不够红润,袁莱很关心。“当然了,我脸色不好,是因为我饿透了。”她龇牙,想起莫名其妙就被扎了一针还输了不知道是谁的血,就浑身不痛快。
她还以为是当天下午,袁莱一提,才恍然,竟已经是隔天。换上袁莱的衣服,冷意在厕所一点点地补妆,进进出出都是良性恶性的肿瘤病患,望着她的目光带一点同情,就好像…这是赴死前,最后一次的华美妆容。
烟熏妆果然有提神的效果,这么一画,冷意平日里的痞气也一并召回,浓妆艳抹,再没有半点病人的姿态。
“冷意姐,就在这里吃?”袁莱本就对冷意的档次不甚期望,这是又坐在嘈杂的小吃店门口,到底还是质疑一句。
“我穷,也就吃得起这样的地方。”冷意耸肩,肚子里早就唱起了空城计。“不然...我请你吃饭?”袁莱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冷意,生怕拂了她面子。
“好啊,就那家吧。”拐出弄堂,俨然就是一家星级酒店,冷意像是早有预谋,手这么一指,两人就换了位置。
大堂阅读架上堆着最新的杂志,有一张封面女郎酥胸半露,上面那一张羞愤尴尬的脸再熟悉不过,是郭蓉茵。
“郭蓉茵又出事了?”冷意有点意外,大标题是“玉女成欲女,胸器是如何养成的”。“剧组又换女主角了。”袁莱竟然笑起来,“郭蓉茵这次更离谱,不是摔一跤被水烫着胸口嘛,里面的硅胶变形了。”
“隆胸?”冷意指着杂志封面。“不少媒体扒出来她从前只有a的尺寸,现在一下子长到d,连在哪家医院做的都翻出来了。”袁莱兴致勃勃的,“那天她甩衣服露胸的画面在网上都传疯了,也不知道是谁放上去的。”
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不过摔了一跤,淋了一点开水,至于伤得那么严重么?还记得从前看过的一个整形医院广告,医生指着隆胸材料,自豪地说:“大象踩过去都完全没有问题!”都是骗人的…
“外面都传《夜未央》这电影专杀女星,谁上谁倒霉。”袁莱压低了声音,微微撅起嘴,“不过今天又来了一拨试镜的女星,比上次几个还要大牌。”似乎不太适应这前后传言带来的效果。
冷意不以为然,越是事情多,这电影就被炒得越热,还得感谢梅冰玉和郭蓉茵的倾情奉献。况且这样大的年度巨制,几乎没有公司可以比拟的庞大投资,谁又肯错过这样的机会?
冷意饿极了,菜一上来就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以,突然从里间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挽着身旁陌生的男人,男人年纪很轻,或许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冷意叼着一截凤爪,凝神打量,头发短了一些,拉得很直,刘海斜着挡住小片的额头,面容沉静,带着几分娇羞,向着男人的方向靠。给人小家子气的错觉,上次明明像极了大家闺秀。
“冷意姐,汤滴下来了。”袁莱保姆似的用餐巾替她擦拭,一边嘟哝,“有什么这么好看?”顺着看过去,果然眼前一亮,“这个女人我认识,是十五中的语文老师,叫…关什么来着…”
“八卦袁,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冷意笑着调侃。“不是不是,她是我表妹的同事。”袁莱立刻解释,“对了,叫关优优!”
“关优优?真是可爱的名字。”冷意咀嚼一遍,细长浓黑的眉头一挑,显得不屑。“是啊,喜欢她的男老师都排到十五中外面了。”袁莱像是毫无察觉,继续滔滔不绝。
冷意垂眸,筷子用力地插进年糕蟹的蟹壳里,暴力的姿态吓得袁莱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