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贤的声音不大, 呼吸喷在婉潞耳边, 让婉潞觉得从耳朵到心里都渐渐地麻酥酥的。生个女儿?她抬头瞧丈夫一眼,牙轻轻地咬了下下唇,唇边现出一丝甜蜜的笑, 心里的话还是先不要说出来。赵思贤瞧着妻子,手从她耳边渐渐往下, 婉潞转过头想去瞧瞧门关好没有。
赵思贤有些微的不满,伸手把妻子的肩转过来, 手越来越紧, 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接着是董妈妈的声音:“奶奶和爷在里面呢。”秋烟的声音也响起:“二奶奶请进吧。”
听起来是苏静初来了,婉潞急忙推开丈夫坐直身子, 不等帘子被打起就站起身带着笑迎出去:“二嫂今儿玉趾踏贱地, 有什么指教?”苏静初笑着携了她的手,那眼往她脸上一瞟:“你这是和谁学的?满口油腔滑调, 全不似你刚进门时那么稳重。”
赵思贤也掀开帘子走出来, 对苏静初行礼道:“二嫂来了,请屋里坐,小弟出去一下。”苏静初含笑应了,等坐下来接了茶才笑着说:“这大白天关在屋里,不晓得说什么悄悄话呢, 早知道我再等等来。”婉潞的脸顿时红成一片,狠狠剜了苏静初一眼,坐到她身边拍她肩一下:“你还说我, 你怎么也这样油嘴滑舌的?”
苏静初也笑了,笑容里带有一丝怅然:“等你走了,我还真寻不出人来说说心里话呢。”婉潞听出她话里的惆怅,握一握她的手:“二嫂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分别时候想着见面,岂不胜过离别惆怅?”苏静初微微低头,接着就抬头笑了:“说的是。”
说着苏静初就把手里的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我不长于针线,这是我平日闲着,描的一些花样子,你若喜欢就带了去,在路上做做针线,也好解了寂寥。”婉潞打开布包一瞧,非花非草,竟是几首诗,再瞧笔迹,分明就是苏静初自己写的。
婉潞眼圈一热,泪差点掉了下来,接着就仰头笑道:“二嫂这份礼比千金还重,等回来时,一定绣几幅好的让二嫂瞧瞧。”苏静初伸出一根手指抹平那布包上根本没有的细纹,脸上露出浅浅笑容。
董妈妈端上茶果,苏静初接过时候笑着道:“还没恭喜过董妈妈娶儿媳妇呢,明儿做婆婆了,今儿就该在家歇着才是。”董妈妈笑的见牙不见眼:“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大操大办,等明儿挑的时辰到了,请几个相好的伙伴把新娘子搀过来,拜了天地,再摆几桌酒请请大家喝杯酒就好,什么婆婆不婆婆,还不是一样要勤谨当差。”
说笑几句,董妈妈也就下去,留她们妯娌自在说话。苏静初抓了把瓜子在手里慢慢地剥,头微微一侧:“方才我过来时候,瞧见管园子的万婆子,说是你吩咐让今儿值守园子的张婆子和八叔叔的小厮都到管事那去领十个板子,他们是怎么冲撞了你?”
小厮是八爷的,看来那山洞里的人就是八爷了,婉潞心里转过这个念头,真看不出来,平时在长辈们跟前温文有礼,连丫鬟都不敢多瞧一眼的八爷,竟会光天化日做出这种事来。
婉潞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从老太君那回来的时候,从园子里绕远路回来,结果撞见这小厮,守园子的婆子连这么大个人都瞧不见,撞见我倒罢了,家里还有几个没出阁的小姑和表妹们呢,这才让他们各自去领十个板子。”
苏静初嗯了一声:“我就说你不会无故动气的,只是你虽这样做,也不晓得四婶子会怎么想,她最近求不到表姑娘,心里正生气呢。”
连苏静初都知道了,可想而知这事有多大,婉潞想起八爷今儿的行径,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就笑道:“吴家的两位表妹都是出众的,姑表兄妹虽说民间有亲上加亲之俗,但律法上也是不许的,姑父在朝中位高权重,姑母自然事事小心。”
苏静初不过闲话,此时点头道:“说的是,只是四婶子为挑儿媳妇,也是挑花了眼,难得见到赞不绝口的,被拒了心里自然不舒服。”还好自己还有数日就要离开这里,这么一大家子的麻烦事和自己也没多少关系了,婉潞嗯了一声:“做四婶子的儿媳妇,只怕也是个难事。”
苏静初笑出声来,和婉潞对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四太太娶了郡主做媳妇,荣耀是极荣耀了,可是四太太这婆婆架子就摆不出来了。八爷的媳妇四太太从去年就开始挑,挑了十来家都不满意,不是对方家的门第配不上,就是听说姑娘的性子不好。
况且不光是四太太在挑,对方见有了这么个郡主嫂嫂,也怕自己女儿嫁出去妯娌间相处不好,自然也要斟酌斟酌。原本婉潞还觉得那位小叔是个不错的人,今儿遇到这样一件事,到时嫁进来的姑娘?
见婉潞皱眉,苏静初倒有些奇怪:“怎么,你觉得吴家表妹这门亲事没了有些可惜?”婉潞张口刚要和苏静初说起今儿在园子里遇见的事,随即就住口,这事只有个影,传出去终究不好,只是笑着道:“我方才只是在想,四婶子这样挑媳妇,不晓得未来的八婶婶是什么样出色的人物。”
苏静初也和她说了会,不外就是京中各家的女儿,年貌相当的被拿出来说一说,说了会也就散去。
只是婉潞一直在想着八爷的这件事,知人知面不知心,等到赵思贤回来婉潞就笑着问道:“我过门的时候你都已经二十一,旁人在这时候都已经做了爹,你还是单着的,有没有对丫鬟媳妇……”赵思贤本来还含笑听着她说话,听了这话那脸就垮了下来,愤愤地推开她的手自己坐到床边脱着靴,嘴里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你平家有家教,我赵家就没了家风?”
婉潞见他生气,这倒是少见的事,急忙蹲了下来给他脱着靴,嘴里笑着道:“我不过问一句,又没说什么,赵家家风历来严谨,不然也不会延续这百年的荣耀,你生这么大气,倒让我觉得……”
婉潞在这里故意停住,赵思贤倒有些着急,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婉潞,我可以对天发誓,自从定了亲,就知道一生只有平家女儿相伴,哪里还敢对别的女子起绮念,况且嫡庶相争,历来都是不安宁的,我哪里敢去消受这些美人恩?”
真的?婉潞抬头瞧着丈夫,一双眼盈满了笑。赵思贤握住她的手渐渐往上,到她胳膊处的时候一扯就把她扯到自己怀里,闻着妻子发上的幽香,赵思贤有些口吃地道:“我还当你听了什么闲言碎语来拷问我呢。”婉潞在他怀里抬起头笑吟吟地瞧着他:“怎么,你也被引诱过不成?”赵思贤的脸顿时变的跟红,搂紧妻子就想把她放平,婉潞哪肯听从,身子轻轻一转,已经坐直,随即不等他再动手就站起身后退一步到了床尾,大眼满含了水地瞧着他:“说啊。”
赵思贤迟疑一下,上前又要去抱住妻子,婉潞的腰一转,已经把身子裹在帐子里,这种风情让赵思贤的脸一热,还是老实答道:“我,我娶你时候年纪已经不小,想进我房里的丫鬟自然不少,只是父亲就教导我们,少年慕色本是常理,但慕色也有慕色的道理,那些青楼妓子,下婢仆妇之流,当然诱人不已,然她们对你俯就,更多的是想从你身上得些好处,不如你的妻子和你甘苦同当,自然要对妻子恭敬尊重,未有妻先有妾,那样成什么道理。”
婉潞嗯了一声,赵思贤又想去抱她,婉潞轻轻推他一下,从帐子里露出一支脚:“你收用了她们,等你娶了我之后,自然就可纳她们了。”赵思贤这下脸更红了:“后来我见大哥纳妾之后,并不见欢喜,反添忧愁,况且娘房里也有几房妾,她们虽然对娘服服帖帖,但娘也不见有多欢喜。况且平家女儿的名声,人人都是知道的。我若当时受不住这些诱惑收用了她们,那等到日后为官,见到的诱惑更多,岂不坏了名声?”
婉潞脸上的笑此时才完全绽开,手里的帐子已经轻轻松开,瞧着赵思贤:“我还当你是全为了我,原来有一半也是为了你的名声。”听到婉潞话里已经带有取笑,赵思贤伸开双手把妻子紧紧抱在怀里,唇已经印在她的脸上:“娶了你之后,就全是为了你。”
婉潞娇嗔地瞧他一眼,身子渐渐软下去,整个人都快化成一滩水,任由丈夫为所欲为。
直到周围都安静下来,婉潞才在赵思贤耳边悄声地道:“你要的女儿,可能已经在我肚子里了。”本来闭着眼睛的赵思贤的眼猛地睁开,黑暗之中婉潞都能瞧见他的眼一直在发亮。
赵思贤紧紧抓住妻子的手:“真的?”婉潞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唇上:“嘘,不要大声说出来,不然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出去了。”赵思贤笑了,把妻子搂的更紧,小声地问:“你很想和我一起出去?”婉潞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一阵阵的安心,小声地说:“是啊,就我们俩,还有智哥儿,还有……”婉潞的手来到小腹,和丈夫的手交握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女儿。”
十指交握,赵思贤只感到一阵阵的暖流涌上心头,他紧紧搂住妻子,唇已经来到她耳边:“只有一儿一女还不够,我们再多生几个。”婉潞抿唇笑了,一句话也没说,柔情在帐中蔓延,此时无声胜过有声。
元宵节前,吴姑老爷的任命终于下来,着补户部侍郎。这让赵致柔有些失望,品级虽然和上京前一样,但二品侍郎和外放时候独挡一面是有区别的。虽然如此,长久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
这也是件喜事,圣旨一下来,就有无数的古交好友上门道贺,吴家宅子虽然收拾了出来,但还没搬过去。赵致柔就捡了正月二十二在新宅子摆酒,一来乔迁新居,二来新官上任,也请大家热闹热闹。
月太君疼爱女儿,自然是要去的,老侯爷以这个女婿为傲,也答应去。赵致柔忙着在新家预备酒席,各房也要送些贺礼过去,热热闹闹过完元宵节,就等着再去喝吴府的喜酒。
吴府的喜酒婉潞自然是领不了,正月十六一大早,她就起床收拾停当,和丈夫双双去给楚夫人问安,今日就是起程离京的日子。没走的时候盼着离开,可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婉潞又对这间住了两年的屋子生出一份留恋来。
那床上的鸳鸯枕是自己亲自绣的,窗下湘妃榻上,赵思贤总爱坐在上面逗智哥儿,这一去就是三年。董妈妈瞧见,笑着道:“奶奶您就放心吧,有老婆子在这看着,保证奶奶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时候还是什么样子。”
做了妇人打扮的春燕笑了:“姑娘,董妈妈这样说,您就放心吧。”婉潞收起思绪,对春燕笑道:“这你你婆婆,你也这样喊妈妈?”春燕一张脸成了红布,上前搀住婉潞不说话。
一直在旁边等候的赵思贤上前扶一下妻子:“走吧。”夫妻两个在前,奶妈抱了智哥儿在后,身后仆从跟随,一路来到楚夫人上房。
楚夫人今日已经早早收拾好了,和侯爷双双坐在那里等候,瞧见儿子媳妇进来给自己行礼,楚夫人让他们起来,刚想说几句让婉潞好好照顾赵思贤的话,猛然想起这儿子自从生下来还从没离开过自己这么长时候,泪不由滴了下来。
侯爷在旁瞧见,咳了一声:“夫人你休如此,小六此去也是为朝廷效力,替赵家争气的事。”楚夫人一滴泪,婉潞的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
楚夫人忙收泪拍一拍婉潞的手:“你公公说的对,你是个好孩子,别的话我也不嘱咐你了,只记得出去后别给赵家丢脸就是。”婉潞急忙应了,侯爷见楚夫人伤感,本来还想说出口的教训又咽了回去,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爹娘还在等着呢。”
楚夫人拉了婉潞的手,赵思贤搀了侯爷,一路往前面来。前面厅上已满是人,老侯爷和月太君坐在上面,婉潞和赵思贤一走进去就跪地给老夫妻俩磕头,月太君忙让丫鬟扶起他们,老侯爷正清清嗓子想教训几句,见他们起来,那话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月太君瞧一眼老侯爷,这才对赵思贤夫妻俩道:“你们祖父要说什么我是知道的,不外就是要你们好好做官,多为百姓做几件事罢了,这些话我听他说了几十遍,你们耳里想必也灌满了,所以才不让他说,只记得祖母我的话,在外不比家里,事事自己小心。”
婉潞和赵思贤急忙应了,老侯爷瞧一眼老妻,呵呵一笑再没说话。婉潞抬头时候瞧见老侯爷身后站着的四个美婢,心里不由一叹。
那四个美婢依旧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婉潞转身时候感觉到这个方向有人看了自己一眼,回头时什么都没有,或者是自己多疑。
长辈们训过话,时候也差不多,别的话也没什么多说,众人一起簇拥着他们把他们送出大门,直到上了车瞧不见人影的时候婉潞才坐了下来,心里还在想着那眼是谁瞧过来的。
赵思贤已经把车上的帘子放下,打个哈欠说:“今儿起的早了些,我要先睡一会。”说着靠到婉潞肩头就睡着了。智哥儿手里抓着个布老虎在玩,赵思贤这一倒下去就挡住了他的光,他不满地叫起来。
婉潞把儿子抱到怀里,拿过一床薄被把自己一家三口都盖起来,亲着儿子的小脸笑着问:“智哥儿要去见外婆,见舅舅,高不高兴?”婉潞不过随口一问,智哥儿的眼睁的圆圆的,猛地张开小手,紧紧抱住婉潞的胳膊在婉潞脸上亲了两下。
这让婉潞十分高兴,用手轻轻地拍着儿子的小屁股,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智哥儿也打个哈欠,靠在娘怀里睡着了。马车里很暖,婉潞抱着儿子,赵思贤靠着她的肩。婉潞往车壁里靠一靠,也慢慢进入梦乡。
马车跑的又轻又快,正月里的风还带着一丝寒意,在这方风吹不进的小天地里,婉潞一家人睡的又甜又香,什么都侵扰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