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有个不太好的习惯, 每次看东西，看到重点或者喜恶的部分时, 都会不自觉地念出来。

当然在年的时候，他也会理所当然地让这句话带上自己的感情色彩。

“长兄。”

带着问询的态度望向兄长时, 玉微已经站了起来。

老子淡淡抬眼瞥了下他，而后凉声地开口。“你尽管去。”

“哼。”

冷哼一声，盘膝而坐的通天低头，端起茶盏不想看他二哥匆匆离去的身影。

不过还不等通天将茶水送到口中，那边他那永远表情稀少，活像面瘫的长兄就又布置给了他一个任务——“通天，你将那张绢帛上的话复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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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铭看上去有些狼狈。

鲜血泼在他的黑发上, 使得些许发丝黏连板结。衣袍虽说仍然完整, 却也免不了有血迹沾染在衣袖袍角处，弄脏衣物。

那些都是魔物的血。

这些年间，渐渐开始有魔物开始侵蚀洪荒大地。那数量越来越多，一切的征兆, 都在告诉着洪荒大地海洋里的生灵们：距离魔祖驾临的日子, 不远了。

“玉清真人。”

洛铭其实是只有点一根筋的龙。

成为龙玉下属、特别是得到化龙诀之后，洛铭就一心一意地跟着龙玉并献上了自己的一切和所有忠诚。哪怕他明知道龙玉并不怎么将下属们的性命放在心上也是一样。

他只有一个主人，旁的，就算是天道也别想让他屈膝弯腰。

所以，除了面对玉微时，洛铭因龙玉的态度向他微微躬身外，就连面对鸿钧时他也是站得笔直。

不过这时候玉微也没心情管洛铭间接给自己拉仇恨的举动了。

见到玉微, 洛铭总算是将自家小主人捧了出来——雪白色的龙蛋外壳上透着淡淡的金，在光芒下折射出幽冷华彩。

几乎是在一瞬间，玉微的目光就被那颗龙蛋牢牢吸引住了。

他薄唇微微张合了一下，舌尖轻抵在牙后，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所有无用的疑问都被噎在心底，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需要问的么？

紧抿住了嘴唇，玉微看着洛铭双手捧着龙蛋，向自己这边托举过来。

“下臣领大君令，护六公子至真人座前。”

龙玉是在托孤。

如同之前的鸿钧一般，玉微也是在看到那龙蛋的第一眼，就明白了龙玉的用意。虽然比起鸿钧，玉微这个明白更像是进一步对心中想法的坚定和确认。

他拢在袖中的手指在第一时间攥起。

这是为了压制住自己近乎本能的，想要伸手将好友的血脉接过来的举动。

玉微看似在第一时间漠然转身，对高台上端坐的鸿钧屈膝行礼，恭顺地询问道。“师尊？”

见此情景，洛铭的眼神显得有些冷。

挺直了背脊，捧着自家小主子的手向后缩了缩，显然玉微的举动让一根筋的洛铭有种自家小主子所托非神的感觉。他现在正在认真考虑，将小主子抱回重华宫的可行性有多少。

“无妨。”

嘴唇轻勾起似笑非笑的浅弧，玉微令洛铭不悦的举动却明显取悦了鸿钧。

扫了一眼玉微，鸿钧浅声道。“你与这龙儿有缘，日后他当为你弟子。如今龙君此行，不过是将这缘来提前，也省得日后再有诸多波折。”

“谢师尊，弟子遵令。”

站起身来，玉微看着并不再想将龙蛋交给自己的洛铭，只是伸出手，轻声道。“你回禀龙君，就言：‘六儿既予我，玉微必保他无恙。’”

玉微这话与其是说给龙玉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洛铭听的。

此言毕，洛铭才有些犹豫地将自家小主子交到玉微手里。

而洛铭虽然一根筋，却绝非优柔寡断。既然已将龙蛋交给了玉微，他便也不再磨蹭——回身对鸿钧抱拳一礼，干脆开口。“大君之令洛铭已完成，便不多打扰。昆仑山主、玉清真人，洛铭告辞。”

一语罢，洛铭竟是转身就走，匆匆离去。

见此情景，玉微不由心中轻叹龙玉对神心的拿捏，同时也对好友的高傲感到无奈。

自家属臣的性格，龙玉当然了解。会遣洛铭来此，也是在间接表达自己对鸿钧这位昔日魔神的不满。

虽然，鸿钧不会在意。

刚想到这里，玉微心底那一点因无奈而生出的笑意却并未能维持太久。

玉微嘴唇，玉微心情很快沉郁了下来。

他轻蹙眉宇。

这一动作里隐含着九分真情一分假意，所为的当然是龙玉托孤。而与鸿钧不同的是，更为了解龙玉的玉微知道，既然将稚子送到了他手上，龙玉就几乎不可能安然渡过大劫。

恐怕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囚……

想到这里，玉微又不由想起自己上次与龙玉见过最后一面之时，龙玉传给自己的讯息。

重华宫。

龙玉……

好友，你想让我知道什么呢？

玉微那边正想着，鸿钧突然插话。

正如玉微所料，鸿钧眼瞧着他呆立蹙眉，当即便开口道。“各有各的缘法，龙君抉择不必他神置喙。徒儿，你且带龙子归去，大劫落幕前，你不得踏出昆仑。”

半是安慰半是责令。

鸿钧不曾想自己正言中了玉微的心意。

这也是玉微一蹙眉的神情中，那一分假意所为。

玉微也不想再搀和进这次大劫了。

他能为龙玉做的，已经都做了。此后就算再出去，也不可能为龙玉带来更多的助力……非但如此，更甚者可能还会给龙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天道……

此时，保住龙玉的六儿，给予其师门庇护，无论如何为龙族留下一丝血脉。

这是鸿钧允许玉微为龙玉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玉微在自己的能力范畴之中、能为龙玉做的最后一件事。而他如今的其他行动，则更有可能将自己与龙玉一起毁掉。

“弟子遵命。”

应了一声，在鸿钧示意他可以离开后，玉微便带着这颗龙蛋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感谢玉微平日里的奢华画风吧。

他房间中原有的浴池叠加了不少空间法术，真论面积并不比龙玉在重华宫中的寒水池小。

虽然玉微浴池里的水理所当然是温泉，但要将温泉转变成还在龙蛋里的龙霁更熟悉的寒泉之水，对玉微这个混元散仙来说并不是什么难成的事。

只是，灵气未免不足。

略略沉吟了一下，玉微干脆在水池边上布了个聚灵阵。

瞬间，寒水池上浓雾弥漫——那是灵气浓度聚集到一个点的现象，只是将手稍稍一碰这雾，灵气就会化作水珠，顺着神的肌肤滚落下来。

将龙蛋放进池中。

仿佛是碰到了熟悉的环境，龙蛋中的小东西顿时精神了起来。

先是在池底“轱辘”了一圈儿，仿佛在检阅自己未来的领地，而后又滚到此时已坐在了池边上的玉微腿边，仿佛撒娇一般在自己新鲜出炉的师尊腿上蹭了蹭。

心中有些好笑，玉微不由伸手轻抚了几下蛋壳。

“六儿，你父既将你托付给我，那么待你破壳后，你便为我弟子。日后如何，自有为师庇护于你。”

当指尖触及蛋壳之时，玉微本以为已然彻底失去的一段记忆又再度朦胧浮现。

龙祖六子，金龙龙霁。

他是龙君子嗣中唯一一个有血统异变的孩子，理论上来说，他也是龙族六子中天赋最好的龙子。而也正是因此，他才会迟迟无法破壳而出。

也可能是天降大任，必先磋磨其身的缘故，龙霁虽然出身极好又拜得名师，一生却是无比坎坷。

前面说了，龙霁本应是龙玉天赋最好的龙子。

然而实际上，他却是玉微记忆中“元始天尊”诸弟子中天赋最差的一个。

因为他天资太好，故而出生过晚。再加上机缘巧合，龙霁并不曾与四位幸存的兄姊一同被封印在沧峦城中，而是独自流落在外……那时，三族没落，洪荒乾坤变转巫妖当道。

一只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却有着古老尊贵的醇厚血统、以及无数仇家的幼龙，当如何在洪荒生存下去？

若非龙玉在水族威信太高，虽已远去却仍有故旧怀念。恐怕那份记忆中，那后来被赐道号“黄龙”的龙霁，也根本等不到“元始天尊”将之收为弟子。

但即使如此，他的根基也算是废了一半。

因为底子不曾打好，黄龙修炼再如何勤奋认真，也只能勉强保持着不落后自己师兄弟太远的水准。

若想要再好，却是强神所难了。

想到此处，玉微收回手，虽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待龙霁更多是因龙玉而起的爱屋及乌之情，却也有部分是因为那份记忆中的黄龙。

六儿。

心中轻念了一声自家弟子的名字，玉微心中想道。‘为师不会让你重蹈黄龙的覆辙，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