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古时期对山河万物的命名简单粗暴。
譬如号称万山之宗的不周山, “不”就是如今神文中“大”的意思,而“周”则有“规则、完整”, 合起来——就是说,其实听上去各种高大上的“不周”之名, 含义也不过就是个大而规整的山……
于是储玉山的名字在明白者眼里,多少就有些特殊。
天下皆知:玉出昆冈。
若一定要论,贮藏美玉极多极上乘者,无过于昆仑山脉。
然而,“储玉”之名竟不归昆仑而归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山脉,试问谁听了会不慨叹一声“何其怪哉”?
但若要玉微来说,此地名为“储玉”, 却绝对是实至名归。
毕竟, 这天下还有何种玉,能比北域地心更为高贵?
虽然那块供给着四分之一世界动能的地脉之心看上去极其寒酸。
既无供奉,亦无修饰。
北域地心被层层包裹在一块表面看上去灰扑扑的巨石之中,只有玉微将手触碰在上面, 以神识去看, 才能看到隐藏在其中,润泽柔美却透着寒意的雪色美玉。
属于洪荒的力量自然不会伤害创.世神的后裔。
玉微能够感受到自己元神被温和醇厚的灵气包容着、滋润着,就连他之前略显苍白的面色都红润了一些。
某一瞬间,玉微的心颤抖了一下。
然而连他自己都十分惊讶的是,随后他竟是能够如此平静完美地切开那包裹着地心的山石,将那一块不过手指大小的美玉剥取出来,盛入一方他在进入储玉山体前边炼制好的木盒之中。
那一方木盒也是件法器。
其是由玉微专门炼制出来, 用来隔绝盛放这地脉之心的。
这木盒的原料在其还是木头之前,就被玉微用自己的鲜血滋养培育了九九八十一日,还被他用特殊手法将自己的一丝元神剥离出来,与其融为一体。
如今,这木盒上满是盘古气息,用来掩盖北域山心却是再好不过。
将木盒揣进怀里装好,玉微面上还带着些微喜色。
可就在他将走未走之时,后颈的一阵剧痛却是令他眼前一黑,旋即便失去了知觉。
柔柔的暖光笼罩四围,原本并不存在的山洞出现在储玉山的山心之中。
一只修长完美的雪色手掌轻轻覆盖在了玉微的后脑之上。
伴随着那只伸出的手的,则是一声轻幽浅叹——那叹息之声似讽似怜。雪白手指指尖拂过玉微长发,没有任何动用法力的痕迹,也没有要取走北域地心的意思。
半晌之后,那晦暗的身影消失,只留下那的被拓宽的洞府还述说着适才的变故。
除此之外,再无蛛丝马迹——就好像这手的主人出现在此处,只是为了抚一抚玉微的长发、清清淡淡地叹上一声而已。
而这些变故,昏迷的玉微理所当然的并不知晓。
**
大劫之中天机不显。
玉微自离开北海后,一切音讯尽数断绝。
十数万载匆匆掠过。
幽冥北海、重华深宫……
精巧秀美的眉目之间隐含忧冷之色,黑裳白衬的龙君坐在榻上,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樽酒盏,心中却是记挂着自己心仪挚友的下落。
玉微十数万载不归,显然也超越了昆仑那边,通天所能忍耐的极限。
他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说服了鸿钧,使得昆仑山主愿为其撑腰,让他来北海找龙玉要玉微的下落。
但龙玉若是能寻见玉微,哪里还会等通天来找。
早在通天找来之先,龙玉便已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手段,将他所能找的地域找了个遍——他甚至不惜为此事与阻拦于他的凤王凰轩大打出手,间接导致了龙凤两族关系的进一步恶化。
不过对此,龙玉并不在意。
他只是在意玉微的安危。
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龙玉略有些失神。
此时此刻,这位龙君心底有点后悔,之前为何不曾坚持要与玉微一同外出。
可若仔细去想,龙玉最后还是只能苦笑一声。因为若他不能预知今日之事,那无论让他将当日情景重现千百万遍,最终结局都必然是相同的。
因为,他信任玉微。
也因为,他相信自己。
缓缓舒了一口气,龙玉阖上双目,撂了酒樽的手指却是在结着令神眼花缭乱的印来推演玉微的下落。
这些年来,这动作于龙玉来说已是习惯。
虽然——每一次,龙玉掐算的结果都会让他感到失望。
但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般充满了戏剧性。
当转折的变故出现时,龙玉甚至一时间都不曾反应过来。
而在他锁定了玉微所在时,他竟是在瞬间便站起来身,原本冷淡的眼尾眉梢间立时便染上了喜色——他掂着手指,瞬息之间,身形便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玉微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储玉山的。
脚步蹒跚凌乱地行走在山谷底部嶙峋的怪石之间,玉微浑身冷汗透湿了贴身的衣物。
手指压住唇,低咳几声,喉咙深处便有血液的味道向外涌。
这些境况都不是最糟糕的。
如今之时,让玉微最为头疼的事情,却是莫过于自己凌乱缺失的记忆。
寻了处较为隐蔽的所在,玉微扶着山石缓缓坐下,再度取出一瓶丹药吞服下去,却还是觉得额角一阵阵的跳痛非但不曾减轻,反倒愈演愈烈。
虽然他感笃定在自己醒来之后,北域地心还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身边,且这绝不是假冒的。
可这却让他更加感到不寒而栗。
玉微承认自己在谋取北域地心的过程中消耗甚大,但这消耗绝对还不至于让他在取走地心后连储玉山都没处就昏倒。更何况,他在十多万年的昏睡过后,身上伤势比之昏迷之前不轻反重。
因此,必然是有不知名者在他转身之时打伤了他。
而同时,自知之明这种东西玉微是不缺的。
玉微绝对不相信自己的身家性命比北域地心更值得关注与投资。
于是当思维行进到这里,就相当于是钻进了一条死胡同——到底是谁将玉微打昏在储玉山脉之中?而那个打昏玉微的存在,又到底是在谋划着什么呢?
这一点,此时的玉微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但他还是隐隐有些感觉。
这件事情,恐怕与他师尊鸿钧之间,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
昆仑正殿,庄严巍峨,道韵萦然。
青年一袭红衣,长发垂散,双膝弯折跪于门前。
而在殿内,却是另一种情形。
葱白压黑子,素指钳白玉。棋子叩击棋盘所发叮咚之声,犹如山涧溪流般泠泠悦耳,又仿若绝世乐者拨弄琴弦、奏出华彩乐章。
空空如也的大殿冷然寂寞。
昆仑之主眉目低垂,以手支额,眼神牢牢锁定在面前的一方棋盘之上,好似全部注意力都搁在了上面,而没有半点施舍给自己已然在门口跪了半年的小徒弟。
寒来暑往,风吹日晒。
纵然是神仙之体水火不侵,这寂寞却也足以让生性活泼好动的通天喝上一壶。
只是,玉微在通天心底的分量着实可以教老子感到嫉羡。
在这半年时光之中,通天竟愣是一步都不能挪过。
‘此事,你当真不管?’
凉薄语调在脑中响起,天机子压着自己袖口,状似无意地这般对鸿钧传音道。
‘无非是为二徒儿。’
漫不经心地掀了下眉毛,鸿钧拂袖落子,看上去悠哉极了——‘那丹药效果你是晓得的。玉微此时决计还在洪荒之内,我有何好担心的?’
‘你倒是心大。’
淡淡的一声,几如嘲讽。
天机子略略低垂了眉目,却也没有就行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棋局,仍在继续。
然而,就当天机子准备继续落子之时,天机中某个细微的变动却立时引起了他与鸿钧的注意力。
因为这变动虽小,其重要性却绝不亚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储玉山……”
轻喃着念出这方地名,天机子不由眉头紧锁。
反倒是鸿钧看上去还显得颇为轻松。
“无心插柳。”
唇边带着一抹小小的弧度,鸿钧在紧跟着天机子的动作落子后,当即便柔和了眉目间的神色,甚至可以堪称温柔宠溺地对自己对面的天机子说道。
“此局之后,你便去带回玉微罢。”
说到这里,鸿钧略略顿了一顿,随即目光瞥了眼宫门外——通天便在那里跪着,倔强地等待着他师尊出手,将他那失联已久的兄长从不知名的某个洪荒的犄角旮旯里找出来,并带回昆仑。
收回目光,鸿钧轻阖眼眸,给目前的形式做了个总结。
“他在外待的,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