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倪舒窈其实是个不太能闲得住的性格。
要她稳下来陪龙玉, 实在是一种折磨。
只是……
嘤嘤嘤,她自小就怕龙玉。
而今她师尊不由分说地把她扔给龙玉。而龙·大魔王·玉一个眼神儿扫过来, 她立马便安静如鸡。
可能是看她实在无聊,大魔王还让她自个儿坐一边磕松子。天可怜见的, 她磕个松子儿都一丝半点的声音不敢弄出来,生怕打扰了看上去好像心情格外不好的大魔王!
至此,倪舒窈不由得心底暗自怨念自己兄长出去的不是时候。
若不是哥哥不在,哪里轮得着她在这儿陪着大魔王啊!!
——不过虽然心里这么想,倪舒窈嘴上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小心地剥开一颗松子,倪舒窈心不在焉地咀嚼着松子富含油脂的香甜肉身。
一边嚼,她还一边在心里念叨着:‘话又说回来, 她好像听说最近外界乱得很, 龙玉哪儿来的时间找她师尊唠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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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微指尖的丹丸自然就是那殒圣丹,亦或者“缚心丹”。
只不过,这丹丸再如何惟妙惟肖,也不过就是一抹投影。
到了这个份上, 玄夙在这件事上对玉微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 他很痛快地给了玉微答案。
“此丹为吾长兄之作,名唤:缚心。”
眼瞧着玉微指尖的红丸,玄夙唇边轻轻勾起一抹笑来。他黑色的眸子,目光深沉得好似混沌未开时、世界中那最幽冷的黑暗。
“服此丹后,无论服药之神修为若何。只消用者心神转动,便可令之受尽火焰焚魂之苦——更有甚者,道基损毁经脉受创, 今生今世修为不得寸进。”
指尖一颤,红丸消弭。
玉微猛地闭上眼眸,同时却借着弯腰行礼的动作掩盖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态。
“谢过尊者提点。”
这两问,解开了玉微心底最大的两处困惑。
之后玉微又深入浅出地提了几个问题,却无法再得到深彻具体的答案。
在这般情况下,玉微起身告辞。
他没有选择等待龙玉。
站在瀛洲岛的属地上,玉微跟随着早早就等候在这里的水魔神和素来到传送阵中——这阵法可以将他直接传送回昆仑。毕竟没谁知道罗t那喜怒无常的祖宗会不会守在三岛之外,就等着干掉玉微这个盘古遗脉、昆仑嫡传。
“玉清……未来,你想怎么做呢?”
未来……
在阵法发动的那一刻,玉微垂眼,唇角掀开一抹带着些嘲讽意味的浅笑。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与天道对着干了不是么?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是没有选择的!
不提那份记忆,就说今生师承……
‘缚心丹、灵魂法则。’虽然不知道他师尊鸿钧所为如何,但事实上,玉微也已经是被逼进了死胡同中。不是自己踏入那逐渐逼近的涡流,就是被之吞噬。
其实在这一点上,他与龙玉……何其相似!
从瀛洲到昆仑的传送阵法不知为谁构筑,只一瞬间的斗转星移,玉微便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昆仑山。
山高水长,草木青茏。
昆仑山风景依旧。
变的,只是心思。
要说玉微的心理素质也是好,前一刻他心里还满是被逼近绝地的郁恨,在下定决心后,这份郁恨就以极速转变为了沉静。
理了理袖口,玉微心想:‘既然决定要做,那便救急不救缓罢。此次大劫中——龙玉的性命、龙玉的血脉,这两样,是一定要保的。’
至此,按下玉微前去主殿,就自己“未奉召便回还”一事,向鸿钧请罪不表,却将视线再转回东海。
“我确是应该谢过你。”
抱臂倚在殿门口,龙玉不曾进门,只远远看着靠在榻上的玄夙,一双眼眸中似是带着别样的神光。
“你没有怨我。”
唇边泛起笑来,玄夙低咳了一声,喉咙里泛上血液的味道。
“……”
沉默了一会儿,龙玉抬眸望向宫殿的穹顶。
他觉得,自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一层建筑、望过青天,看见了那高坐于世界之上、居中御世者。
其实玄夙说得对,龙玉是从来没有怨恨过玄夙的。
像他们这样的存在,大多性子凉薄。一颗心就这么大,除了自己之外,也就能装得下其他一两个神,若是再多几个那就是极难得的博爱了。
玉微是被他龙玉装进心里的。
玄夙帮他护着,是情分。冷眼不顾、乃至于将玉微当成棋子,是本分。
没什么可怨的。
但同样的……龙玉若是为玉微出手破坏玄夙的布局,他玄夙也同样没有埋怨龙玉的立场——龙玉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便也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那嚣张劲儿,就是知道自己这么说了玄夙也不会对自己不利。
果然,听了龙玉的话,玄夙似是带着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不晓得他是哪里投了你的缘儿。”
说这话的时候,玄夙眼神里仿佛带着一如当年麒玄眼里似的羡慕。
龙玉没答话,只是掀了下眼帘,对玄夙道。
“好好养着身子,这次大劫,你就别搀和了。”
“……”龙玉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但玄夙也明白这一次龙玉确实是为了他着想。眼瞧着龙玉推了门走出去,玄夙低低地咳了一声,倚着桌案出神。
讲道理,玄夙是不太喜欢跟龙玉掰扯心计的。
龙玉聪明太过,跟他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能从你某一句话甚至是某个细微的动作间,看透你的心思。
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让玄夙不愿在龙玉面前算计什么的原因是——当龙玉洞悉他某些想法而并不愿掩藏这一事实时,他那与他三哥鸿钧恍若重合般的眼神。
想到这里,玄夙轻叹了一声。
对于这,他其实不知道是要气恼,还是要怅然。
龙玉那句话说得,其实倒是恰到好处,正正巧巧是打消了玄夙刚刚升起的,想要插手此次大劫的心思。
其实也是。
如今玄夙哪里还是威风赫赫的魔神尊者,不过是个被幽囚在囹圄之中、看似逍遥事外,实则一步不得外出的囚徒而已。而他手上的棋子,也不过是他那两个如亲子一般捧在手里,小心呵护着养大的徒儿罢了。
除此之外,就算是龙玉,也不会任他摆布。
更遑论玉微。
唇边牵扯开一抹近似怆然的笑。
慢慢的,这笑声渐高,变成了高亢凄凉、近似哀哭的惨笑。
今日事,就仿佛一个破口,将玄夙被压抑许久的愁楚尽数释放了出来。
他早在九尊者明璨逝去之时,也跟着心死了——那他现今还在这儿苟延残喘为的是什么!哦对了,是为了他九哥临去前的叮嘱,为得他三哥于天道之下存在的、对兄弟的最后一丝怜悯,保下他性命的情谊。
可又有真的去考虑考虑他的感受!
这般生不如死……
不上不下地生吊着、苦熬着,又能熬多少年?
这么多年来,他多少次想一步踏出这囚笼,纵是身死,也好过这无休无止的折磨。有谁又晓得,当罗t站在他对面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有多想就拼这么一次?
但偏就不行、不行。
闭了眼,玄夙将哭未哭,似笑非笑地呢喃。
“阿璨,我好苦、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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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夙被他一席话惹成什么样子,龙玉隐约有所察觉,却又不全然知晓。
但他此时倒没想那么多。
重华深宫,玉微曾到过的那一眼寒泉中,龙玉披一袭轻薄软衣、散发而立。刺骨的冷水对龙玉而言,就仿佛温柔呵护着孩儿的母亲的手一般偎贴。既让他心安,又使他平静。
‘要不要如他所愿?’
这样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划过,却让龙玉眼角眉梢间沾染上了几分凛戾的杀意。
先前在东海,罗t竟是在和素的眼皮子底下穿了道信息给他。
那弑神枪的一抛一握之间,即是一次讯息传递。
在那道讯息中,这位四尊者已将自己的诉求告知了龙玉——这事儿做与不做,全看龙玉自己。而龙玉也知道,罗t找上自己所看中的,无非就是那盘古氏的名头。
这事儿做了,有损洪荒天地、也助了那害自己孩儿的凶手,对现今的龙玉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可若从长远看……
他若是能够助罗t这一次,却又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机缘呢?
毕竟是一位混沌中便成就圣尊之位的尊者。再加上混沌魔神与天道之间的血仇……
帮了罗t这一次,或许日后就能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然而有损于天地之事若是做了,就必为天地所弃。换而言之,就是他连这一次的大劫都不一定能够有命走过。
介时未来如何,还与他龙玉何干?
这,着实是个棘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