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在被天威压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道者耳中却好似天籁。
困锁着双腿的桎梏开了,一阵无形的力道将元始抛飞出去, 远离直接承受天威的玉阶台面。元始坐在玉石台阶上,莫名的有些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在天威之下跪了多长时间,但他却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双腿直到现在还是软着的。
然而——
“逸……哥……”
原本该是柔和清澈的声线,却因痛苦而变得扭曲。嘶哑而模糊地在被勒令跪在天威之下反省的道者耳边,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瞳孔微微有些涣散,元始勉力遏制着自己身上的颤抖,他不敢回头去看一眼因果台。这一次的理由不再是他前世陨落于此, 也不是天道浩瀚而冷酷的威压。
这一次的恐惧源自于元始在极限时无意间听到的一个声音——
元始清楚地知道, 那个声音在呼唤着的不是自己。那么,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那个声音所在唤着的又是谁?这十万八千阶因果台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谁、为什么而修建的?
想到这里,元始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低垂着的睫毛遮挡着的瞳孔紧紧收缩着。
紫霄宫, 鸿钧在三十三重天外的道场是今生元始看着鸿钧建立起来的。元始可以肯定,这看上去就知道有无数时间沉淀积累的因果台绝对不是鸿钧修建的。
一阵焦渴的感觉袭上元始的喉咙。他用已经不再颤抖的手指拢了拢自己散乱的长发——那个声音,应该说那个曾经也被囚禁在因果台上的神是谁?那个囚禁他的,又是谁!
轻咬着下嘴唇,元始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石板的纹路——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这一次,很可能在无意间碰触到了什么核心的秘密。
“玉微。”鸿钧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元始惊醒。
“……师尊。”撑起身躯对鸿钧行了个礼,元始自醒过来后第一次对鸿钧说话。
“看样子,你似有所得。”虽然是用疑问的措辞,但实际上鸿钧并没有要元始回答的意思。他目光在自己徒儿身上随意一扫,实力的差距让他轻而易举地得出了结论。
“……”元始没有再说什么,鸿钧说得没有错。他在因果台上虽然每时每刻都处在几乎崩溃的边缘,但也的确因祸得福了一把。混元散仙后期,若没有天道威压的胁迫,他要到这个层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而且——那个声音……
“这段日子以来,你放下了对灵魂法则的修炼。”看着自己的弟子,鸿钧的语气十分笃定,元始也默认了元始的说法。
“灵魂法则可以压制你的心魔。”鸿钧的语气很平静,说到心魔的时候语气轻柔得不像是在提起自己那冤家的势力。但是,他说的话却冷酷得不留一点余地。“你怎么染上心魔的,你不想说,为师也不追究了。但是,道魔不两立!玉微,你记得,若你抵不过心魔的侵蚀,为师必然会亲手清理门户。”
“弟子省得。”应了一声,元始面色不变,好像那个被拿性命威胁的不是自己。
他不会被心魔侵蚀。元始有办法泯灭自己的心魔,只是这一次的意外让他差点栽了,而他,绝对不会允许下一个意外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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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龙霁修长白皙的手臂扒在空旷水塘的汉白玉雕栏上,单手托腮仰目望天,摆出一副与他那张稚嫩美丽的面孔极为不相衬的犹豫神情。
“小师弟,你又怎么了?”洁白指尖捻动着一颗火栗子的外壳,穿着一身暗红色道袍的赤精子心不在焉地取出其中金黄子的栗肉,反手就将之塞进了龙霁嘴里。
“唔……师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颇为烦躁地用尾巴拍打了一下水面,龙霁有些含糊地说道。如今的龙霁已经渡过了八次化形劫,除却龙尾还未完全化作双腿之外,其余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出龙族的特征了。
纯血龙族一旦渡过九次化形劫,修为就能够直接打到罗天上仙的境界。是以此时的龙霁论其修为来还是他们师兄弟三个之中最强的。
其实现在龙霁已经完全可以脱离水塘生活了,只是因为他师尊不在,故而龙霁也懒得从水塘里爬出来。
“不知道。”看了龙霁一眼,赤精子又捻开一枚栗子,这次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虽然名义上他是龙霁的师兄,但实际上赤精子与元始师徒间有的交流不过那短短的一百年。赤精子敬重元始,也感激元始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更感念元始传授给自己比起自己传承记忆中更为系统强大的玉清仙法。
但是,如果说赤精子有像龙霁一样深的、对元始的感情,那是绝对没有的。所以,在这个时候,赤精子的心境反倒比龙霁平和许多。他甚至有心情与龙霁开玩笑。“小师弟,你知不知道你这些年念叨了师尊多少次?有我和师兄陪着你,你还这么寂寞啊——你难道一刻都离不开师尊吗?”
“怎么可能!”瞪了赤精子一眼,因为心情的不愉,龙霁赤色的双瞳之中流转着淡淡的金辉。
龙霁当然不可能耐不住寂寞。因为无论是龙玉还是元始,都不可能天天待在他身边作陪。虽然今生龙霁并没有如同前世那般历经磨难,但性格也一样坚韧。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情绪并非寂寞,而是忧虑——这些年通天的焦躁龙霁都一一看在眼里。他知道能够将通天情绪牵动至此的说到底也只有他的师尊和太清真人。
而前几天太清真人还来看过他们,给他们师兄弟三个送过丹药,指导过他们修炼,那么不妙的那个必然不会是老子。这样,问题的答案还用猜吗?
只是龙霁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他的师尊遇险——龙霁是龙玉最小的儿子,其本身更是变种。是以他与龙玉之间的牵系远远没有龙姝他们那么紧密。当初龙玉“身陨”所带给他的心悸感轻到根本没能够让他注意到。
“依为兄来看——小师弟,你此时最该做的并不是一遍遍问我们师尊什么时候能回来。”
正在赤精子和龙霁各自思索着的时候,一道柔和的嗓音插了进来。赤精子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站直身子循声望去,而龙霁则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眸,淡淡地扫过去一眼。
一身胜雪白袍的广成子从屋中步出,然而没等他走几步就是一颗夹杂着法力的火栗子狠狠拍向他的眼睛。想说的话在喉咙里微微一噎,广成子无奈地伸出手指将之钳在双指之间,听着赤精子不耐烦的话语。“行了行了,你有话就赶紧说,拖拖拉拉的这是作甚!”
“好吧,小师弟——为兄觉得,你有时间问话还不如多多修炼争取早日化形来得有用些。”面对赤精子的不耐烦,与之自小一起长大的广成子无奈地耸了耸肩肩膀,而后回首面对龙霁道。
“什么意思?”轻颦了下眉头,与自己这两个师兄相处已久,龙霁已经基本习惯了他们两个不同的个性。于是,广成子说的话,有些他也是听得进去的。
“很简单,现在你什么都做不了。”拂了下宽大的袍袖,广成子淡淡说道。“师尊是混元散仙,而你现在却连化形劫都没有渡完全。虽然你们纯血龙族天赋异禀,但你说以你现在的修为能够发挥出几成?”
“……”张了张嘴,龙霁有些颓然地发现自己再一次的无言以对。
“所以,你现在啊,还是乖乖修炼吧。”趁着龙霁沮丧的瞬间将手指戳在对方光洁的额头上,广成子毫不犹豫地将修为还要比自己高不少的小师弟重重推回水里,人畜无害地笑着。“我想,有你问我们师尊在哪里的时间,都足够你度过最后一次劫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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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被自家大师兄推进池底的龙霁,面对无辜微笑的广成子和放声大笑的赤精子,正怒气冲冲地自水里窜出来打算浇这两个无良师兄一脸,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向靠谱的师尊这一次也不靠谱了一把。
“二,二哥你……”一脸纠结地盘膝而坐,通天坐立不安地看着眼前画风诡异的元始,心里七上八下的活像揣了只兔子在胸腔里,深刻地诠释了做贼心虚的正确含义。
“三弟可是觉得为兄适才所说有何不对之处?”因为通天的话,元始止住了话头。他抬了抬眼,微勾着唇角问了一声,随即不待通天话说出口就转头看向老子。“大哥,您看呢?”
“大道三千,道道不同。”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老子带着一贯的淡定说着。“通天,你若有何想法,直接说出来便是。何须如何?”
“……”张了张嘴,通天终于无力地叹了一声。“我没有意见,二哥你接着说。”
开玩笑,通天怎么可能在元始面前直接说出他刚才其实根本没有听元始说话,完全是被反应诡异的元始吓到了,一直处于走神的状态,最后鼓起勇气才跟元始说了那么一句话的啊!
修长的手指纠结地抓着自己的袖角,通天抿着嘴唇,他纠结得都快打结了。在元始没从紫霄宫中出来之前,他想了一万种元始可能的表现,连元始提剑跟他再战上几百个回合的猜测都有,以至于在这些年中,他连教导自己徒弟都心不在焉,看到元始的三个徒弟更是满心不自在。
但是!他就是没有想到元始竟然会这么一脸淡定地找了他和大哥论道!!
论道、论道,论什么啊!
一边走神盯着自己兄长微微开阖的红唇,通天一边在心里腹诽。
‘二哥我现在真的是半点都不想跟你论道,我想跟你讨论下你对当初那个吻的感想啊混蛋!’——如果可能,通天真的很想在元始面前把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但是,他实在是,有心没胆。
说来也奇怪,如果元始直接告诉他不接受他的感情也好,提剑教训他一顿也罢,通天都不会如此纠结。
但是,元始一本正经地阐述着自己的道理,通天却是受不来了。此时此刻,他呆呆地看着元始,一直在心里揣度他二哥现在的想法。至于元始所说的感悟啊、道理啊,是真真正正的半点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