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梁起握紧拳头, 眼睛死死盯住贺小虎。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害得小花一次又一次受伤,你问我为什么?”
梁起一愣, 手慢慢松开,绷紧的肩膀也塌下来, “我,我不是有意的。”
“对,你不是有意,但你看看小花的鼻子,足足肿了好几天。幸好没留下疤痕,要真有,我决不会放过你。”贺小虎猛一扑过来, 双手揪住梁起衣领。
“鼻子?小花的鼻子不是我砸的!”梁起怒喝一句, 反手要挣脱出来。贺小虎岂能轻易放过他。动手要把梁起压在车板上。梁起动手踢脚死命挣扎。两人你一拳我一脚,车厢碰碰直响。
“小虎,你们怎么了?”
两人同时一静,“没事, 我刚掉东西了。”小虎含糊应了一句, 梁起趁着小虎松懈霎那,猛一翻身,把贺小虎压在身下。
“我没。我没砸小花鼻子。”通红了两眼,梁起像受伤的小兽低声咆哮。
“不是你,还会是谁!”贺小虎也不挣扎,只冷冷盯着梁起,“不是你, 你为啥跑来对我说,硬塞给我对砸伤有好处的药。我当时不知道,回家看见小花的鼻子就明白了。小花是哥儿,哥儿。要是他的鼻子歪了,缺了,你要他以后怎么嫁人!”
“我没!我没!我没!我,我就是用小石头砸一下他的后脑袋。”梁起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加大,被揪紧领口的小虎顿觉呼吸一滞,小虎不愿意向梁起示弱,憋紫了脸仍然狠狠盯紧梁起。
“我真的没,真的,真的没。”
“哼!你先害小花摔跤,哭了半天,然后用石头砸他,你自己说,我打你,你冤不冤?”
“小花,小花,小花如果鼻子歪了,缺了,我娶他,我娶他还不行!”梁起答非所问。
“我家的小花轮不到你娶。”
梁起慢慢松开手,软软靠着车厢壁瘫坐,“你管我?你管我!我阿么都管不来我,你少管我。”
贺小虎扯扯领口,好让自己大口大口呼吸,胸中的闷气没消散,反而越积越多,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猛扔给梁起,“别以为你偷偷给药小花,治好了鼻子,就可以当没事发生过。我贺小虎记得死死的。”
梁起接过木盒,一打开,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拿着木盒的手却收紧,紧得似乎要把木盒捏碎,“这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我是让阿爹托人从府城带回来,但是......摸摸胸口藏得好好的药包,但是一直留在这里,一直留着。这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
贺小虎一扭头,不愿再看梁起一眼,“你给我听着,有我贺小虎一天,你别想接近小花。”
梁起抬起头,死死看着贺小虎,“凭你?”语气中说不出的诡异,眼中的受伤渐渐退散,换来一种坚定。
“哼!就是凭我!”贺小虎硬气,直接应下来。语调一变,带上不屑,“就你这幅身板,我一个人就应付得来。”
梁起不说话,盯紧贺小虎的视线慢慢落在小虎的胳膊和大腿上。打不过?打不过!拳头握紧,强忍住想扑过去,挥出拳头的欲望。贺小虎,我不怕你。总有一日,我要把你打趴在地上求饶。拳头松开,又握紧,一次又一次,直至马车停下来,外面传来村长招呼大家下车的声音时,梁起的眼神已经变了,骄傲任性的小子学会了忍耐。
南河村里,送走考试的小子,各家大人回家下田的,做饭的,各有各忙。贺小柱和贺老大扛着工具料理自家的几块地。贺小柱干劲十足,说午饭也不回家吃,直接在地上吃了,赶紧下地干活。贺老大敲了小柱一手指头,“就想着盖房子讨夫郎。”小柱红着脸,支支唔唔地想说不是,但他那副表情完全出卖了他。
贺小花还在纠结梁起跑上自家二哥的车,看见满院子乱跑的大小母鸡时,马上把事情抛到一边去,要干的活不少呢。再说两小子在车上又能做出什么来。
杨燕儿哄着小四睡下,把家里的脏衣服收拾出来,趁着天色好,赶紧洗了衣服,晾干收衣柜里。
经过一个冬天,贺小花细细数数鸡舍里的小鸡子,今年冬天不算冷,雪就稀稀落落下了几场,年十五一过,温度已经开始回升。下雪前把覆盖鸡舍的草杆增了一层,冬天过去,刚出壳的小鸡子们看着精神不大好,但竟然一只只存活下来了。贺小花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确认自己没数错,开心地拍着手掌,绕着院子跑了两圈。喂小鸡子的时候,特意多下了两把嫩嫩的菜叶,惹得杨燕儿连连看了小花两眼,那是留在家里人吃的,平常喂小鸡仔都用长老了的邵尾菜。
考试的小子们是在黄昏时分回到村子,毫不意外,六个小子全部考上童生。文秀才脸上光彩了一把。梁起,贺小虎,木家小子考中一等。其余三个小子中了未等。一等意味着两科皆满分,有资格申请进入县学,等到满十四岁方能参加秀才考试。
是夜,村里爆竹声始起彼伏,直至半夜才消停。贺老大拿起过年时剩下的水酒,给自己和两个小子倒满一杯。
“小虎,好样的!俺贺家算是真正出了一个读书人。小虎,好好念书,阿爹送你到县学里,三年后,考一个秀才回来。”
“说的什么糊涂话啊。”杨燕儿撞了撞贺老大,儿子考中童生,做阿么的自然高兴,但送儿子去县学,那得多少钱啊。就凭现在这份家底,贺家给得起钱吗?
贺小虎一洗多日来的阴沉,笑嘻嘻地举起酒杯,装模作样一饮而尽,呛人的酒辣得小虎拼命吐舌头。小柱打趣弟弟像小狗似的,就差没两手两脚落在地上爬。
贺小虎不忿被哥哥取笑,拿起小柱的酒杯要往小柱嘴里灌,嘴里嚷嚷,看看你一口喝尽,是不是也像一只小狗。
一家人笑笑闹闹吃过晚饭,又应付过上门道贺的人。贺老大坐在堂屋唯二两张木椅子上,和贺小虎认真说话。杨燕儿抱着小四坐在另一边听着。
“小虎,你仔细和阿爹说,你说了,阿爹就算拼了老命,也给你挣回来。”
“阿爹,我想到县学里读书,但不是现在就去。过两年,等我十三了再去。”说到正事,贺小虎坐在板凳上,腰背挺得直直的,眼神清明。“先生教得很好,我还想在先生那里多学几年。而且现在家里事情不少,小四还小,阿么分不开身照顾其他事。我留在家里也能帮一把手。如果现在就去了县学,我问过先生,县学是要留宿的,每十五天回家一次。阿爹,我念着你和阿么,想多留在家里几年。”目光转过靠墙边坐,托着小下巴看向自己的小花,默默念着,还想多看护着小花几年。
贺老大欣慰地笑了,杨燕儿抹抹眼角,儿子大了,有自己主意。
“好,这事就这样定了。明早,俺就找文秀才说道说道。小虎你好好上学,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第二天午饭后,贺老大找到了文秀才,文秀才一番推托后,还是收下小虎,继续教导。文秀才这次一下教出六名童生,虽然算不得什么,但他们当中哪一个日后有了作为,说出来,自己就是他的启蒙之师。这面子啊.......文秀才摸摸自己无须的脸颊,想想就觉得乐呵呵。
春天大好时光,南河村的村民按照祖辈流传下来的习惯,早起耕种,期待一年有好收成。春天里,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么么,大叔们饭后的谈资有了新乐趣。
先是梁起弃文从武,九岁大的孩子立誓要参军,非要做出一番事业。梁秀苦苦劝过,哭过,闹过,打过,梁起就是一门脑子要从武,梁家实在闹得没办法,只得托人请关系,在府城武学里替梁起买了一个位置。但府城武学又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寻常人家轻易进不得去,在里面读书的都是武将后人,要不就是勋贵子弟,学文无望才转学武的。梁家是花了不少钱,求了不少关系,最后托了梁秀一个在将军府当侍夫的远房亲戚,才给梁起谋了位置。梁起进去读书也不是正经学生,而是将军府庶子的伴读。梁起没把自己贴身小子小六带走,由自己阿爹带着上路。把梁起送走那天,梁秀哭昏在路上。回家后请人搭了佛堂,天天诵经礼佛。
么么,大叔们说起梁家的事,每人都有几分唏嘘。想想梁秀人不坏,就是嘴巴不好。大概犯了嘴孽,才有此报。
再是贺家包下出泥怪子的地。么么,大叔偷偷捂着嘴巴笑贺家人笨,什么地不好,非要那块烂地,也不知道能不能种出庄稼。贺家人不单自己种地,还找来杨燕儿夫家哥哥一起种,沼泽地旁边还搭了个棚子,请人看着。有村里人偷偷看过,那块沼泽地被挖宽,挖深了许多,引来白沙河水,一边种了荷花,一边看不清是什么,瞧着像是养了几尾鱼。么么,大叔纷纷奇怪,想吃鱼,直接到白沙河里网就是,怎么费时费力自己养啊。
再然后就是竹山上的蒋夫郎终于下山了,在村子里走了一圈,认识了许多人。这蒋夫郎自从搬来南河村,就没见他下过竹山,现在下山来了,么么,大叔们纷纷说,是他想清楚了,以后要靠小子养着。这蒋夫郎啊,见过的人都说他长得漂亮,生过孩子的人,但这身段就像从未生养过似的。大叔们说想不通为什么穆家要和他和离。么么们酸溜溜说,还不是怪他那瘦身板,看着不舒服。蒋夫郎的小子穆少爷也常常到村子里来,不单自己来,还带了铺里的伙计来,说以后的作物都卖给他,价钱好商量着。有哥儿的人家心思活络了,想着法子打探穆少爷的年龄,脾性,打探蒋夫郎的为人。
么么,大叔们用他们特有的法子打发走春天,迎来了夏天。贺家的新院子终于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