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你从何而来?”他手指颤了下, 像是想要抬起, 却终究没离开琴弦。虽语气与先前一般淡漠,赵拓却觉其中缠杂了别的什么。
“晚辈因缘巧合下自宋室皇宫得来。”
“啊……”那人似没料到,又问道:“你……你师傅是谁?为何你会我逍遥派至尊武学心法?”话语中不禁带了几分颤和一丝期待。
“晚辈师傅乃是人称剑魔独孤求败。”赵拓虽对师傅从心底敬重, 但自幼心性使然,又与独孤求败没大没小胡闹惯了, 不似一般武林人士与师傅间的尊卑,除非必要, 如此直呼独孤求败的名讳也不觉有什么。何况……赵拓直觉认定眼前之人与他师傅关系非浅。
“没想到他还记得……而这把剑, 竟是在京城……”那人怔怔出神儿,却突然发出一阵悲凉的狂笑,那笑声不绝于耳, 充满着凄怆惨厉, 让赵拓由内涌出一股酸楚。童潇心下骇然,忙低声轻唤师傅, 只是那人充耳不闻。又过了一会儿, 笑声渐歇,沉寂许久,才悠悠叹道:“你……叫赵拓吧?随我进来,潇儿,你回屋等候。”
赵拓随他入内, 打量四周,却是一间寻常人家常见格局的屋子分前厅、书阁以及寝室。前厅也是摆了一张玉桌,一把石椅。内室书阁如何不得而知, 只是这前厅却显过于空旷。
赵拓垂手立于门侧,单看那人作于石椅上,细细打量着他,却是出乎他意料的问道:“你可喜欢潇儿?”
赵拓一怔,他先前一直不自觉的回避此问,却不想这么快又被提了出来,不禁有些慌乱而不知所措。正欲张口打哈一带而过,却因那人深邃的目光而改变了主意,低头想了想,竟是如实回道:“眼下我还不知道。”
那人眉头上翘,赵拓接着说道:“初时见面,我的确对他大有好感,却非男女……嗯,就是那种感情,而如今我与他已有了密切关系,我虽不能说立即就如何喜欢他,但心中变化却有的。”
就看他神色瞬间一敛,冷笑道:“你倒是诚实的很。”
赵拓尴尬的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那人忽的一拍玉石桌,桌子竟顿时碎裂成末。只听他厉声冷冷道:“小子,你如此说,就不怕我一掌拍死你!?”
“前辈是潇儿的师傅,在和潇儿的事之上我绝不会遮掩欺瞒,违心之话我也不屑说出。”赵拓对跟前被碎尸万段了的玉石桌恍若无物。
那人紧紧盯着他,毫不放过赵拓一丝举止情感的流露,良久,缓缓道:“我若要你发誓,今生绝不辜负潇儿,你可敢?”
“我对他的情感虽尚且还有些模糊,但我自不会辜负他。”赵拓后面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看童潇的师傅面无变化,又道:“只不过……立誓这种东西……呵,不过是摆设。明知海不会枯石不会烂,天不会荒地不会老,却还立作誓言,不过是对人对己的麻痹。况且……我自小撒谎立誓到大,如今绝不愿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虚假的东西作证明。”
“呵,到不愧是剑魔独孤求败的传人,果真有些不同。”那人话中虽是讥讽,眼眉间却露出些许欣赏。
“只是……除潇儿之外,晚辈在中原仍有牵挂之人……”
“什么!”那人一声怒喝。
“我不愿欺瞒前辈。我所牵挂之人,曾因晚辈险些丧了性命,况且我与潇儿相识在后……”
“那依你的意思?”
“我绝不会有负他们任何一人!”
那人看了赵拓良久,冷笑一声,从怀中去除一枚金褐色,杏核大小的药丸,问道:“你既然这么说,那你可敢将这个吃下?”
赵拓挑眉,上前接过药丸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
那人看赵拓动作无一丝一毫的停顿犹豫,晓有兴致的问道:“你不怕?竟连问都不问就吃下?”
赵拓诚心而笑:“你是潇儿的师傅。”
“呵……”那人面上还是那副冷冷的神情,“你们之间的事若,既然潇儿没说话,我也不插手。只不过你给我记住,今生绝不负潇儿。”
“多谢前辈。”赵拓异常欣喜,又是上前一拜,没想到他最大的难题就这么解决了。他既然童潇的师傅,这一拜便犹如女婿见丈母娘般心甘情愿,还带了丝兴奋的羞涩。
那人明白赵拓意图,闭上眼不言。只是他眉宇间却显得有些伤神,双唇亦是微微抖了下,却始终没有再睁眼开口。
“师傅他老人家之前一直隐于临安济王府,一日巧合下才收了我为徒。只是小子顽劣,只勉强得了师傅几分之一的真传,却还因学艺不精,被人撂倒,丢了师傅的脸。”那人虽没问,赵拓却自顾自的张口讲开。从他当初怎么拜的独孤求败为师开始,再到学艺时的点点滴滴,以及如何将《小无相功》传授给他,到最后遇上了明教长老贺端,师傅这才孤身离去。此时他料定这人与师傅独孤求败关系非同一般,其间纠缠的恩恩怨怨他虽不知,但想来不那么简单。
那人只是静静听着,不曾说什么。直道赵拓讲到贺端,他双眼依旧紧闭,但荫密的睫毛却才微不可察的抖动了下,待赵拓说完,已过去了许久。他闭目长叹了声,嘴中有些发苦,“想不到……已过去了这些年……”喃喃低念了一句,如沉浸在回忆中,又是过了好久。
赵拓只立于一旁,并不打扰。好不容易他回过神,看了看赵拓,垂下眼,再抬起来后,道:“你这孩子到也不错,潇儿倒没看错人。也罢,你既是他的弟子,又是潇儿意属之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不管……当初皆因我只故,如今,我过的也够久了……你站过来。”
赵拓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靠近,看他将手指搭于腕脉,那指尖冰冷而无血色,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果然……”沉吟半响,那人突然扬起衣袖,那素白的袖衫犹如灵蛇缠绕于赵拓周身。赵拓虽吃了一惊,却无不慌乱,反放松了身躯。那人见此略带赞许的点点头,道:“你如今无法催动武功,却不是功力尽失,乃是因一阳指气脉冲撞之故使你不得运用内力。一阳指虽是武林绝学,却走的佛家之路,与我道家逍遥派功法相抵。只是若非是此功之故,你受了那蛤蟆功一掌后,只怕早已归西。但也正因此潇儿才化不了你体内之功。”
那人突然伸出双手,左右分别抓住赵拓手腕。赵拓只觉脉门上突然一热,一股温和浑厚的内力自手臂迅捷的冲上,直至到了五脏六腑,似与什么相撞一般,激的他胸口一痛,身体左右摇晃了数下,好在有衣袖缠绕才没摔倒。紧跟着,以这股内力作引导一般,随着这股内力的流转,赵拓忽感全身气息流动,筋脉畅通,毛孔顿开,宛如泡于温池之中,周身冒着热气,说不出的舒服。
过了片刻,就听耳旁一个声音道:“好了,我已将你体内留有的内力尽数化去。”随后手腕一松,同时缠于身上的袖衫撤去。
少了依靠,赵拓忽的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强撑了几步打了个趔趄,才勉强站稳。内心不由苦笑,感情之前还不算彻底被废武功,不过今日总算体会到了,他不是要我重新练起吧?
却听那人轻轻一笑,忽的飞身跃起,袖袍一拉一托,将赵拓按于唯一石凳之上,紧跟着双足在厅梁柱上一点,头下脚上的倒落下来,头部与赵拓的相抵。赵拓心中突的一惊,意识到什么,心急的晃动起身子,却奈何被他双手一滑,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你放松,我将毕生修为传给你。”那人说的轻描淡写,于赵拓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惶恐惊怖。他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当年逍遥派创始先祖无崖子就是如此为虚竹传功。此法虽使受传之人一夜之间成为一顶一的绝世高手,但传习之人却随后因散功而死。逍遥派虽素来高深莫测,赵拓也不过以为最多是将他体内淤集的内息化开,再以领导妙药作辅助,重拾武功。却不想是以如此之法!
强力挣扎一番,却丝毫动弹不得。甚至想要纵声大呼,唤童潇进来,亦是发不出声音。突然,他只觉顶门上“百会穴”中有细细一缕热气冲入脑来,霎时间头昏脑胀,心口沉闷不已,几欲昏倒。只因他念念不忘要阻止此人之举,这才强撑下来,而下唇却被咬出血口。
赵拓全身犹如腾云驾雾般轻飘飘地,上天遨游;忽然间又身上冰凉,似乎潜入了碧海深处,与群鱼嬉戏;只小半会儿的时间,他便觉体内一股微弱的气息渐渐流转开来,筋脉开始活络。又过了片刻,终于,似被暴雨冲刷过,赵拓头脑一片清明,丹田之内冷热二气汇聚,气凝成元,交融旋转,如千川百河流穿过大小经脉四肢百骸,终归元化一。
赵拓蓦的张开眼,双眼透着精光,凝气屏息,体内忽的发力,“轰”的一声,真气澎湃奔涌,气引任、督二脉,反噬推去,硬生生将头顶穿功之人震开。
那人传功之下毫无防备,被赵拓真气外吐震的撞向了墙壁,扑的喷出了一口血。赵拓总算成功制止了他散功,急忙收势坐起,奔上前去。却看那人衣襟尽湿,原本光洁俊美的脸上,已染上或深或浅的皱纹,松挽着的发髻依然散开,原本乌亮浓密的头发竟如霜染般洁白!即便赵拓知晓以此传功的后果,此时仍是心中一颤。
眼见如此,赵拓急忙出掌,抵在他心口大穴之上,将内力源源不断的反输回去。不多时,老者缓缓睁开眼,赵拓手掌如碰热烙一般被忽的弹开。只听他喘息道:“我原本欲将毕生功力渡化给你,想不到你竟……”
“前辈!”赵拓激动一唤,竟磕下头,“赵拓恳请拜前辈为师,入得逍遥派门下,此生亦为逍遥派之人!” 武林中的规矩,若未得本师允可,决不能另拜别人为师,但无论赵拓、独孤求败亦或是眼前之人,都是内心视同礼教为无物,且独孤求败与其关系非可,而赵拓受此大恩,无以为报,是以便毫不顾忌的直言跪求。
“你……”那人直直的看着赵拓,似有丝欣慰,却突然伸手一推,将赵拓“啪”的一掌打出门外。
“师傅!拓弟!”童潇大叫。自二人进入屋内已过了整整一天,而他放心不下,竟是一直守在了门外。
赵拓破门而出倒在了地上,童潇飞身上前搀扶,却讶然发现他体内竟有浑厚内息流传护身。
“拓弟……你……”童潇先是惊喜,随后却突然脸色大变,便要慌忙冲进屋。
一阵疾风掠过,“哐啷”两声响,室门随之关闭。只听屋内传来喘息之声:“你二人走吧,不必再回来了。姓赵的小子,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师傅!”童潇在外拍打屋门,却不曾听里面再传来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