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贿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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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初霁的日子江府一片忙碌,清矍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泛出一片刺目的白……屋顶上,枝头上,乃至墙头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在阳光的直射下反射着一层清冷的光辉。

钱夫人早晨起来身体感觉小小的不适,在李嬷嬷的服侍下梳洗完毕,勉强吃了一口早饭就懒懒地窝回炕上。

李嬷嬷轻轻给她按着外关穴一边逗她说话,“太太,您先别睡,一会乔储医来了,咱把药吃完了,再睡好不好?”

钱夫人眼帘微合,语声带着有气无力的慵懒,“叫你们别大惊小怪的,你们偏不听话。我这只是小恙,稍微感觉一点不舒服,你们就炸了毛的鸡似的,偏偏把小毛病夸大到问医熬药的动静上去。”

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

正在用抹布抹落地围屏上镂空雕饰的清秋笑着说道,“太太您就是咱这江府里的主心骨,别说您身有微恙,就是您打一个喷嚏,奴婢们也不能等闲视之。”

一句话说的钱夫人和李嬷嬷都笑了起来,李嬷嬷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把,哭笑不得的啐她道,“小蹄子,就你长了一张会讨人心疼的小嘴。”

清秋哎呦一声夸张地叫起来,扭着身子躲李嬷嬷的禄山之爪,不忘回头向闭着眼睛微笑的钱夫人告状,“太太您看李嬷嬷她这么大岁数了竟然为老不尊,她居然敢……”

李嬷嬷被她咋咋呼呼的样子逗得呵呵直笑,口中不依不饶问道,“敢什么呀?小蹄子,你怎么不说了?”

清秋不语,忽闪着睫毛向她不怀好意眨了眨。李嬷嬷心里一个噤悸,直觉的就把身子离开炕沿往后靠了靠。

谁知正中清秋下怀,只见她突然扬起手中的抹布到李嬷嬷的面前迅速抖了抖。一蓬白色的绒毛便在印着雪光的一束直射进屋里的阳光中飘飘悠悠散开,有不少立刻被李嬷嬷吸进了鼻子里去。李嬷嬷鼻孔大痒,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口中笑骂道,“你个小骚蹄子,皮又痒了是不是?”

清秋躲在炕围的雕花格子后面笑,伸着头对炕上的钱夫人道,“太太,您得给奴婢作证,是她老人家先拍奴婢的屁股的。”

钱夫人便在炕上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睁开眼数量她,“你这丫头,真个是好没羞臊的,这种话也敢大大咧咧说出来?”

清秋却是装乖卖痴,在一旁撅了嘴到,“太太就会偏向李嬷嬷,是她打了奴婢的屁股,您还向着她说话,反过来责备奴婢。”

钱夫人便笑着在炕上叹了一口气。

李嬷嬷放下钱夫人的手,佯作起身去够清秋,嘴里笑骂道,“你这个小妮子,我看你快被太太宠得成看精了。啥话一到你的嘴里,尽成了数落别人的不是了,我看你这张利嘴,到时到了婆家,在婆婆公公面前,还有没有得逞能的机会。”

正说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暖阁的夹缎软帘晃了一下,闪开的缝隙里露出丫头瑞东的一张小脸。

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要进来禀告,又担心着夫人睡着了所以踌躇不前。李嬷嬷心里一乐,正愁钱夫人犯困睡着了耽搁乔储医的医治,这时正好就有事来了。

她略微思忖一下,扬高声音叫瑞东道,“什么事,不快进来说,在那里鬼鬼祟祟地t着干什么?”如果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说出来让太太听听,分散分散她的注意力也好。

自己和清秋插科打诨的,好不容易才给太太逗出了点精神。

瑞东没想到李嬷嬷在大夫人睡觉的时候竟敢这么大声说话,突然之间吓了一跳,正在犹豫要不要回答李嬷嬷的话,就听大夫人慵慵懒懒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说吧,我没睡着。”

瑞东便掀帘进来,轻手轻脚走到临窗的大炕前,低声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肖嬷嬷有事要见太太。”

是肖嬷嬷?李嬷嬷眉头便皱了起来。她是内院的管事嬷嬷,此时来见太太,无非就是一些院子里开销支出的账目问题,这时候跟太太说这些,是不是有点不太合时机?

“你没有告诉肖嬷嬷太太身体欠安吗?”李嬷嬷把钱夫人的手轻轻送回薄被里掖好,满脸不赞同地看着看着瑞东问道。

“没有……”瑞东低下眼帘,恭恭敬敬地答道,“奴婢以为太太没什么大碍,就没有在肖嬷嬷面前提这回事。”

李嬷嬷便目光严厉地扫了她一眼,瑞东缩了缩肩,就听一直眼帘微合的钱夫人闭目说道,“让她进来吧,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必跟她提。”

瑞东曲身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回头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不一时帘子再闪,肖嬷嬷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内室。看见钱夫人和衣躺在炕上,她不禁面露诧异,以眼神询问着去看李嬷嬷和清秋。

李嬷嬷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冲她摇了摇头。清秋则是用口型回答她,“太太身体不舒服。”

肖嬷嬷立时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随口编了个说辞道,“太太是不是今儿不舒服?不然的话,老奴明日再来回太太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钱夫人睁开眼看了看她,强挤着一丝清明问道,“什么事?说吧。”说完又把眼帘轻轻合上。

肖嬷嬷暗暗忖度了一下,小心地答道,“老奴只是来请太太示下,那除雪的家伙事儿坏了不少,看咱们是不是再重新购置一批回来?”

李嬷嬷听完便在旁边大松了一口气——还算这个老姐妹机灵。

清秋就着手里的抹布在锦凳上拂了拂笑着请肖嬷嬷坐下。

钱夫人翻了个身冲着肖嬷嬷摆了摆手道,“我道是什么事,这么一点小事你也做不了主,可惜你白当了江府里十几年的内院管事了。”

肖嬷嬷便不自在地笑了笑,对着钱夫人高梳云鬓的头顶讪笑着道,“嘿嘿,老奴不是依赖太太惯了么?既然有太太您的这句话,那老奴就自作主张了,一会就支了银子打发外院的小厮出去买。”

钱夫人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李嬷嬷连忙冲肖嬷嬷摆手道,“去吧,去吧,太太把权利交给你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劳动太太亲自过问一回?”

肖嬷嬷嘻嘻笑着答道,“可说呢,老奴这也是老糊涂了,脑瓜子笨得转不过弯来。这么点小事,也拿来叨扰太太烦心?就没想过太太这一天操心的事多着呢,老奴不但未能帮太太分忧,反而给太太多添了不少麻烦。”说着,冲李嬷嬷悄悄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先出去,这时外面有小丫头进来回道,“太太,乔储医来了。”肖嬷嬷便就着机会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李嬷嬷听了小丫头的话面色一喜,俯身低头轻声问钱夫人,“太太,您看是在这撂了帐子请脉,还是去外间的厅堂里?”

钱夫人浑身酸痛无力,实在懒得动弹,又想乔储医不是外人,乃是自己娘家的远房舅父,不必太避男女之嫌,沉吟了一下吩咐清秋,“你把帐子撂下来吧。“

清秋会意,手脚麻利地去摘钩落帐,李嬷嬷便亲自出去请乔储医。

储医是大夏皇朝对民间医生的一种敬称。被称谓储医的人,一般都是开得起医馆,又被官宦府邸,或是有钱的大户人家长期聘为专职府医的民间名医。他们的身份地位,比一般的民间郎中要高,无论行医水平还是职守操行都比那些人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李嬷嬷出去有请乔储医,意外地看见肖嬷嬷还没有走,正站在中厅待客的太师椅旁同乔储医说话。她心里便画了个魂儿,看起来,肖嬷嬷今天所说的事应该很重要。

一边客气地请乔储医进暖阁,一边悄悄告诉肖嬷嬷稍等片刻。肖嬷嬷暗暗点头,眼里露出控制不住的焦急。李嬷嬷沉下心来引着乔储医给钱夫人请完了脉,以送乔储医为名,把清秋留在里间伺候着,又着了小厮套车去送乔储医回医馆,这才有空闲坐下来同肖嬷嬷叙话。

肖嬷嬷把她拉到西侧的耳房里,遣散了送茶倒水侍候的小丫头,凝重地把事情说了。

李嬷嬷听的一脸的惊疑,手指扣着身前的三节厚重乌木衣柜谨慎地问,“你是说,府里的下人都在传,太太虐待五小姐的事?”

肖嬷嬷忧心忡忡地点头。

“怎么会这样?”李嬷嬷皱紧的眉头现出深深的川字,“太太从来就没有对五小姐说过一句重话……这样的谣言又是怎么起来的?”

肖嬷嬷把手里的一盏热茶轻轻放在炕稍的梅花小几上,语气厉然地说,“据说昨日大老爷书房里的月玉兔跑出来了,外院的几个小厮进五小姐的院子里去抓……是他们亲眼所见,那看门的媳妇走到五小姐正房门口重重摔了一跤,又听那妇人骂‘是哪个坏心肠的往五小姐的门口泼冰’……”

李嬷嬷惊愣地睁大了眼睛,“哦?有这样的事?”她此时的眼里又是讶异又是气愤,不知道是什么人有如此胆子敢违背太太的一贯作风,明知眼露地算计江九卿。

“不止是这些呢!”肖嬷嬷显然也是气到极点,说话的语气有几分阴沉,眼里全都是冷冰冰的寒意,“听说那个烧火的张婆子,竟然当着外院小厮的面,大声嚷嚷着说她‘已交待过五小姐了’云云这类的话……”

李嬷嬷的眼眸便寒下来,一掌拍在乌木柜的柜盖上,“这个张婆子,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个奴才,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主子指手画脚,她这不是明着告诉别人,有人在给她胀胆么?

这个蠢货!

肖嬷嬷小心翼翼征求她的意见,“你看,这事儿要不要先回了太太?”

李嬷嬷低头沉吟:太太现在正病着,根本经不得气;前日晚间江七仙偷偷派了丫鬟迎冬去会江九卿,就已经让她很窝火了,这时气还没顺过来……如果再让她听到因为江九卿引起的传言,而且是如此有损她一贯贤仁名声的闲言,她指不定会气出什么病来……

如此想着,她便犹疑着和肖嬷嬷商量,“我看,这事还是不要让太太知道了,她这几天正心烦着……要不,你私下里处理一下,把那院里换上一个省事的……”沉吟了一下又道,“今天就定下来,给她个管事嬷嬷当当,让她一切都精心着点。其余的,你看着办……你看,这样行不行?”

内院里各屋各院安排活计,调派个人手,本来就是肖嬷嬷权限范围之内的,即使太太知道了此事,也得经过肖嬷嬷之手调换人事……她这么说,无非做个顺水人情,把话点过去了,应该怎么做就看肖嬷嬷的了。

李嬷嬷心里自有自己的算盘,肖嬷嬷是懂得太太的心的,至于安排的人得不得太太的心,那是肖嬷嬷的事……自己所应承担的,只不过是背着太太处理人一事——这样一来,责任各人承担一半,太太如果有一天真的恼了,她也不会一个人受罚……

肖嬷嬷了然一笑,拿起炕几上的茶啜了一口,点点头道,“这样也行,不过,这事也不能长期瞒着太太,我看,等过两天太太好一点了,李姐姐你最好跟她提上一提。”

李嬷嬷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虽说这个张婆子是三小姐给派去的,但保不齐哪天太太想起她来,到时问了,我们再跟她说,可就担了不是了。”

肖嬷嬷一笑,都是精明人,话一点就透,虽然说两人的目的同是为主子分忧,但总不能马屁拍到马脚上去。有时候该用的心机还是要用,这事儿的结果如何,就看李嬷嬷在大夫人面前怎么掂对张婆子了。

“听说你那儿子回来了?怎么样,在外面一切都顺利吧?”李嬷嬷见话已谈妥,就势扶着乌木柜坐在小几边的炕沿上,一手端了茶盏,一边语带关心的问肖嬷嬷。

“还好,劳姐姐你挂念着。”肖嬷嬷笑着答道。

她的儿子李念郎今年二十一岁。去年弱冠之后就随着舅舅肖大旺去南方做生意,前些日子才回来。虽然没有挣多少银子,但是整个人却已脱胎换骨似地变了模样,不但人长高了,长壮了,而且越发地懂事了……

这一点让肖嬷嬷一直窃喜到了今日。

谈及儿子,她的眼角眉梢便浓浓涌上了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二人又闲话了一会,便有小丫头进来重新换了新茶,刚刚喝了一口,又有小丫头来回说药已经熬好了。李嬷嬷便起身往外走,临出门前,又回头叮嘱肖嬷嬷,要她尽快安排荣雪厅的人事。肖嬷嬷一一答应着,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过程不管怎样,只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行。

纵然太太将来责罚,还有李嬷嬷替自己分着一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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