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六个月, 苏纶的身体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渐渐能正常说话，却站不起来，抬起手臂也异常困难, 疼的让人想死。

苏纶觉得自己挺幸运，她没死, 她活过来了，她还有个乖巧懂事的儿子, 她能亲到能摸到。不管多么疼, 她都得忍着，因为儿子太懂事，懂事到让苏纶心疼。

她依旧不知道顾正是谁, 她也不知道要去问谁, 像是睡了一觉醒来，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变了, 很多事情变得和她以为的不一样。这比穿越还可怕, 全世界所有人的时间都在朝前面走，而她的却静止了，医生说是选择性失忆，苏纶觉得很扯淡。

顾正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独独选择他？记不起他的事，苏纶想的头疼也没想出结果, 想不起来索性不想，苏纶的处世原则。

好在顾正很忙，并不是经常出现, 不然苏纶会觉得尴尬，被个陌生人用那种谴责的目光看，挺不是味的。

“妈妈，你真不记得顾正？”

苏纶抬手摸了摸宋默的头，他不耐烦的甩开，坐在苏纶身边。

苏纶笑了笑。“不记得，儿子，那重要吗？”

宋默垂目想了会，再抬头，脸上有着明显的笑。“不重要，妈，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

苏纶歪头做了个鬼脸，半响后抬手。“默默，过来让妈妈抱抱。”

宋默扬了扬下巴，“不要。”

苏纶摸他脸蛋，有些乐。“你还害羞？”顿了顿，有些不敢问，可还是担心。“默默……你过的好不好？”

她不敢问宋宇成，不敢问关于那个人的所有，也不敢问儿子，她愧疚，打心眼里愧疚。

宋默原本还挺高兴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苏纶抬起手臂，看着宋默：“儿子，对不起……”

宋默蹭的站起来，没抱苏纶，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妈，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谈。”

苏纶深吸一口气。“什么？”

她最近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把所有事情捋了一遍，自己好像记忆出现断层，或者通俗来讲，短路，导致一些记忆混乱。

她以为的车祸昏迷，事实上却是自己的想象。苏纶有些难以理解，可是事实就是那样，她的记忆出现错误，苏纶沉默了很长时间来消化这个认知。

宋默站得笔直，面色严肃：“顾正说你晕倒是在逃避现实。”

苏纶一愣，脸上的笑收敛，想去摸儿子脑袋的手都僵在空中，她抿着唇，现在她是个妈妈。

“妈妈，是不是这样？”

苏纶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脏揪成一团，她不想撒谎，可是那些话她说不出口。懦夫才当逃兵，她做了个很不好的榜样，在儿子面前。

苏纶喉咙滚动，眼睛看着宋默。

“我不需要很优越的条件，爸爸走了，我只有你了。”他也没料到自己怎么就哭了，慌忙抬起袖子去擦，眼睛有些红。“外婆身体不好，外公还生病，你不醒来。”

苏纶有些慌，她想要去抱宋默，她的儿子受了很多委屈，只是他一直不说。

“妈妈，我长大了，我也可以帮你，不管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

宋默朝后退了一步。

“你能不能不要再睡了。”他小脸上满是泪，抿着唇，声音哽咽。“我挺害怕……”又抹了一把泪。“你就这么睡着不醒来了……”

苏纶心脏揪着疼，她醒来一周了，宋默放学就陪她说话，天黑就跟着外婆回家。他很乖，坐在病房里写作业，不怎么说话，苏纶一有个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跑过来问需要什么，怎么了？是不是难过不舒服！

十岁的孩子，苏纶不知道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干嘛，她最心疼的宝贝，却在自己的逃避下变得早熟，他以前不爱说话，对谁都冷冰冰的不爱搭理。

现在，他会主动去找护士，叫人家阿姨姐姐，嘴甜的苏纶都吃惊，他被迫长大。

长大，其实是个很残忍的词汇，因为必定要割舍很多东西。

苏纶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个闷不吭声的小孩长成了会照顾人，会求别人帮忙，会主动和别人套近乎，就为了能让妈妈更方便一点。

苏纶想哭，心疼的揪在一起，喘气都难受，喉咙发硬，哽的发疼。

她挣扎想要坐起来，她忍着没哭，在孩子面前哭，是很熊的事。她不懂怎么教育孩子，宋默出声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懂怎么当一个合格的母亲。

“默默，妈妈错了。”

苏纶咬着下唇，有些疼，她说。“妈妈再也不逃避了，默默，妈妈对不起你。”

太多的话，她不知道怎么说。

苏纶觉得自己很无能，她什么都做不到，现在躺在床上连吃饭都端不起碗。

顾正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苏纶抱着宋默哭的像个泪人，宋默抬手擦着苏纶的脸颊。

“不哭了。”

顾正扬了下眉，有些诧异，开口。

“这是怎么了？”

苏纶泪眼朦胧的抬头看过来，她长发微卷披散在肩头，脸蛋精巧，不是多么漂亮，但自有一番说不出的韵味。大眼细眉挺翘的鼻梁，五官都很普通，组合到一块就会让人很舒服。小时候她爱跟着自己屁股后面玩，一碰她就哭，像是水做的，可是后来她长大了，总是扳着脖子和自己犟嘴。

分分合合这么多年，顾正都三十三了，苏纶结婚离婚，她也从扎着大辫子的小姑娘到现在的小女人，经历过这么多，顾正之前的想法是苏纶醒来就结婚，现在他的想法变了下，等她痊愈就往家里拐，拐回去结婚。

顾正是个很执着认真的人，认定的事就是那个事，他喜欢这个女人多年，也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点苗头，苏纶就成植物人了，苦等了半年，她醒来了，好家伙，还闹失忆。

顾正是真想把那个不靠谱的所谓的专家揪出来狠揍一顿，记得所有人就是不记得他，丫不想活了吧！他这是到嘴的媳妇飞了！

正好最近工作上有些忙，他回部队的同时又深深的思考了怎么重新追回苏纶的问题，想了很长时间都没想通，然后就晃回军区医院了，不如直接扛回家当媳妇。

苏纶吸了下鼻子，视线有些朦胧，怀里搂着宋默哭的正带劲。

“你……”

顾正大步上前，直接在病床前坐下，捞起宋默放在腿上，顺势就拉住了苏纶的手。

他人高马大的，宋默就是挣扎也没用，转头看了顾正一眼。

“顾叔叔，我还有作业要写，你和妈妈聊。”

顾正大手抹了一把宋默的脸。“逗你妈妈笑就算了，还逗她哭，这习惯得改。”放下宋默，拍了下他的肩膀。“立正。”

宋默白了他一眼，顾正脸一板。

宋默站直，顾正嗓音低沉有力，拍了下宋默的肩膀。

“向右转，齐步走！”

宋默回头看了眼苏纶。

“妈，我去外面写作业。”

苏纶看的目瞪口呆，自己昏迷的这半年，顾正到底做了什么？能把自己孩子训练的这么听话，但是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又不能说。

苏纶只得交代：“别去太远，注意点安全，衣服拉链拉好。”

“嗯，知道了。”

宋默出去，苏纶吸了下鼻子看顾正，眉头微蹙。

顾正坐姿笔直，拿起床头的苹果，水果刀一转就落在了手心里，看向苏纶。“要吃水果吗？”

顾正穿着军装，绿色军装裤缝笔挺，更衬得身材挺拔，动作也很有力度，苏纶就想到他刚才拍宋默的样子，他们怎么就混的这么熟络？

“不用，谢谢。”

顾正却不管她的拒绝，自顾自的削起了皮，动作行云流水。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长相冷峻，苏纶想了会。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是你照顾宋默？”

顾正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手中动作。

“你没昏迷的时候，我照顾你们两个。”

他削好一个完整的苹果，果皮都没带断的，切成小块放到一边的盘子里，递到苏纶面前。

苏纶被他那句，没昏迷前，照顾两个人的言论惊呆了。

半天没回过神，直愣愣的看着顾正，直到他拿着牙签扎着的水果就送到了自己嘴边。

“刚才哭的那么厉害，补充下水分。”

他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很专注也很认真带着些执着。

“张口。”

苏纶张口咬下水果，嚼了下，还是觉得那里不对劲。

顾正就端坐在她的眼前，苏纶吃完嘴里的苹果，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吃苹果，又一块苹果喂了过来，苏纶有些哭笑不得。

“顾……那什么，顾先生，我不想吃了……”

顾正收回果盘，突然俯身过去，手臂撑在苏纶的头侧，看着她的眼睛，字句咬的很重。

“顾正或者顾哥，顾先生？你是在叫谁？”

他的声音很沉很有力，眼睛盯着苏纶。眉宇间满是硬朗之气，抬起手指摸了下苏纶的脸，很粗糙的触觉，苏纶缩了下脖子，对于顾正，她不是讨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怕？也不是。

喜欢？也不是。

她就是想不起来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她看着顾正半响。

“你是我的谁？”

顾正的回答很明确也很果断。

“男人。”

苏纶说：“我记得宋宇成，我记得宋默，我记得爸妈，我不记得你。”

她一直看着顾正的眼睛。“我有些事弄不明白，想了很长时间都弄不明白。”

顾正眸子漆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苏纶继续说道。“我的记忆，自己是和宋宇成离婚的路上，发生车祸……”

她故意顿了下，想看顾正的反应。

顾正扬了扬下巴，眯起黑眸。

“继续说下去。”

他的语气很沉，听不出喜怒。

苏纶仔细看了会也没看出端倪，只好继续：“而你们都说我是在家里一睡不醒，我昏迷后，宋默是你在照顾，你和我有关系，而我却记不起来，这一切有些矛盾。”苏纶闭了闭眼，有些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好半天才又开口。“宋宇成呢？他是默默的爸爸，他为什么不带孩子？我和你有关系，我怎么不记得？按照时间，我和宋宇成也是刚离婚，我怎么会和你有关系？”

苏纶抬头就撞进顾正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他的表情很奇怪，眉头紧皱。好半天后，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迟疑。

“苏纶，你全部忘记了？”

苏纶沉默着看了顾正一会，才回道，“我该记得的东西，没忘记。”

顾正面色很沉，抬手摸了摸苏纶的头发。

“我以为你已经走过那个坎了。”

苏纶有些不太喜欢顾正这么摸自己头发的行为，倒不是这么做让她觉得别捏什么，只是，明明是不认识的人，用这么亲昵的动作，她觉得很怪。

“什么？”

苏纶歪了下头，顾正看出她的意思，却没收回手。

“不习惯？”

苏纶点头，顾正表情很平静，粗糙的指腹划过苏纶的脸颊。

“从头开始讲吧，苏纶。”

苏纶看着他的眼睛，没说是也没说否。

“我认识你很多年了，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叫顾哥。初中的时候我们谈过恋爱，高三的时候分手，大学没毕业你就和宋宇成结婚，我没参加你的婚礼，在部队上和兄弟喝的烂醉。”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是在谈论一件很普通的事，明明曾经让人撕心裂肺发狂发疯的事。“我也想谈过女朋友，结婚生孩子，我妈也帮我找了，可是没那个感觉，就是不对劲。”说到这里，顾正停顿了一下。“苏纶，我就这个脾气，认准的东西很少会改变。如果你过的好，也许我就会彻底死心，可是你过的并不好。”

顾正突然就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下苏纶的额头，苏纶整个人都僵住了，愣怔怔的看着顾正，不知所措。

顾正摸了摸她的脸。“以前我们又不是没亲过，傻愣什么？”

苏纶没说话，目光警惕的盯着顾正看了会，才低头。

顾正敛起情绪，眯起黑眸审视苏纶很久，她皮肤白皙，眼睛清亮，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娴静漂亮。

“以前我就说过，不要给我任何机会，可是你没做到。”

苏纶不知道顾正在说什么，那些东西，像是另一个人在经历一样，她只是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

“两年前，你和宋宇成离婚。”

苏纶猛的抬头看着顾正。

“两年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顾正死死盯着苏纶的眼睛，有着逼仄的气势。抬手握住她的肩膀，手指很用力，声音沉稳锐利。

“苏纶，你还要再逃避下去吗？”

苏纶突然觉得害怕，有些惶恐，到底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的记忆会断层？她看着顾正，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说什么？顾正，你说什么？”

“苏纶，你听着，宋宇成在你们离婚那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