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z市下了飞机, 又坐机场大巴到了a市开发区, 下了大巴后,苏夏自己看截不到公交,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去了。
因为不想母亲担心, 也不希望她在网吧医院两头跑的同时再去z市接她——如果沈素梅知道苏夏是今天早上的飞机回z市去,是肯定会到机场接机的。苏夏不想母亲太劳累, 就没告诉她这件事。苏夏自己打车回了家,累得很, 连行李也没收拾, 脱了衣服就栽倒在床上,美美的补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灯火辉煌了,苏夏屋子跟客厅之间的窗户也透出来几丝微微的亮光, 苏夏明白, 是母亲回来了。她皱起鼻子嗅了嗅,果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浑身软绵绵的伸了个懒腰, 苏夏换上睡衣, 披散着头发走出了卧室,果然看到厨房里传出来了炒菜的声音,而客厅的饭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饭菜了。
苏夏嘴馋,先捏了一块午餐肉放进嘴里吃着,又冲厨房喊道:“妈, 别抄那么多菜,只有我们两个吃饭呢。”
没多久沈素梅就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边摆盘一边跟苏夏笑说:“这不是看你睡了大半天了, 觉得你醒了肯定饿么。没事儿,妈做的也不多,一会儿吃不完了放冰箱里,明天我热热吃。”然后就盛了碗饭递给苏夏,又给她拿了筷子。
苏夏摸摸肚子,果然饿的厉害了,也不多废话,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沈素梅不怎么饿,不过也慢慢的吃着饭,看着苏夏吃的香的样子,她高兴的笑了,然后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就板起脸教训苏夏:“今天回来,怎么昨个打电话的时候不跟我说一声?你知道妈妈下午接到你施叔叔电话,问你到家没到家的时候有多担心么?要不是妈妈赶紧的回了家,见到你行李都在,人也在屋子里睡着,我能着急死。你施叔叔也以为你早就跟妈妈说了呢,没想到你人小鬼大——下次可绝对不准这样了!你要是不让妈妈去接机,妈妈就不给你做饭了!”
苏夏这才恍然道:“啊!我说忘了什么呢!施叔叔说让我回到家跟他打电话呢,我把这事儿给忘了!不过,妈,我不是觉得你这阵子每天医院网吧两头跑累么,你又随了姥姥的身子,坐汽车会晕车,我不想你晕乎乎的坐车去z市接我,再晕乎乎的回来,到时候就算回家,你身体也肯定不舒服,没准儿还得躺一天,那多不划算。再说我是坐机场大巴回来的,到了a市就直接打的了,别提多安全了,您就别说我了。对了,施叔叔电话你都跟您说什么了?”
她贼兮兮的一笑:“是不是说办婚礼这事儿?我回来之前施叔叔可是跟我嘱托了一次又一次,希望咱们早点回北京去。”
沈素梅脸一红,白了苏夏一眼,说她:“强词夺理!”然后才慢慢跟苏夏说:“你施叔叔是有这个意思,想早点接我们过去。网吧现在第三家分店都开了,管理都上了轨道,就算我不每天看着也没事儿,雇几个可靠的人就行了。你施叔叔那边也忙的差不多了,现在准备着过去,到咱们彻底在北京安顿下来,也就到了又开学的月份了,到时候你正好上初三——不过妈有一点不太放心,夏夏,你跟妈说实话,你舍得这边的同学么?咱们原先不是商量好的到你中招的时候再去北京上高中么,可是前阵子出了那事儿……妈就觉得你在这边再上一年,可能还没换个新环境好。所以你施叔叔一提想让我们早一点过去,我也有点犹豫了。妈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怎么想的呢?是想去北京,还是想留在这儿。”
苏夏倒是觉得自己去哪儿都行。以前她是想留在a市上完三年初中再走的,毕竟频繁的换学校不是一件好事,她又很喜欢这个学校里的同学们。但是现在因为她父母离婚,苏建国和孙红丽的事儿,差不多搞的全校都要知道了。除了少数的一些同学,其他原先关系一般的,差不多都是躲着自己走,要不就是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他们这些人的作为,已经将苏夏对这所学校的怀念之情磨的薄了又薄了,只是王海燕尤珍珍那几个好友,确实让苏夏有些舍不得。
而去北京……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当一个插班生,还是中招应届生,这滋味儿肯定也不好受。要是没有沈素梅和施兴中这档子事儿,苏夏是留下来或者转学走,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但是现在看母亲和施叔叔关系这么好,施叔叔北京那边的家又确实冷情,苏夏知道自己要是不去北京,母亲也铁定不肯自己先去,自己这下不要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阻碍了么?
所以苏夏只琢磨了一会儿,就点头说:“去北京吧。”
沈素梅认真的凝视着苏夏的双眼,细心问道:“夏夏,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因为妈妈才想要去北京的呢,还是自己也确实想去呢?”
苏夏坦白道:“原先确实是不怎么想初中还没毕业就出去的,但是现在……只要能跟几个相好的朋友一直保持着联系,早点走也可以。毕竟,人言可畏。”
沈素梅眼里立刻就磕了泪花,哽咽的说:“夏夏,是妈妈对不起你……”
苏夏强笑道:“跟妈妈有什么关系呢?是他们两个人对不起我罢了。再说我们学校的那些同学,都听风就是雨的,他们见离婚的不多,自然觉得父母离异的同学跟洪水猛兽似的。不过王海燕他们对我不还跟以前一样么?那些不在乎我的人,我又何必要在乎他们。”
沈素梅叹气了良久,才说道:“那我这两天就跟你施叔叔商量一下去北京的事了?”
苏夏点了点头,说:“妈妈都有什么安排?您在这儿的生意,房子,还有姥姥家的事儿,还有去北京后想做点什么……都自己想明白了么?”
沈素梅说:“这些我早就想好了。生意已经上了轨道,我也雇了几个稳妥的人在打理,每个店里都不是一个负责人,是三个。每星期他们要打电话跟我联系一次,做账目汇报,我再在网上查查帐,偶尔回来看一看,也就差不多了。你姥姥的病也好了,快要出院了,我会每月给她一笔钱,也堵住你舅妈的嘴。这栋房子……这院子里都是人,都是眼睛和嘴巴,妈早就想搬了。而且房子也旧了,就卖了吧。我听说最近开发区那边在盖新的楼盘,户型还不错,现在还没开始盖,妈准备在那儿认购一套,以后装修装修,咱们什么时候回来了,也有个住的地方。还有,去北京以后的事儿妈也跟你施叔叔商量过了,就准备用手里的积蓄买几个店面,然后当个房东太太,以后住的熟了有好的生意门路再说。对了,这两天还要去学校一趟,跟你班主任谈谈你退学的事儿……”
沈素梅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苏夏也认真听着,偶尔有自己的建议,也会跟母亲提一提,然后母女两个再对照着原计划做一下修改,一步步小心谨慎的谋划着幸福的未来。
第二天一大早,苏夏就起了床梳洗,然后由母亲开着车送自己去了学校。沈素梅现在做着生意,每天忙忙碌碌跑来跑去的,有时候还要去z市谈合作,坐公车地铁出行都不方便了,每天打车又太浪费,所以在三个月前就去驾校考了驾照,还买了一辆二手的桑塔纳,准备先将就着开几个月,等去北京后淘汰给别人用。
苏夏重新出现在校园里,很是引起了一番轰动。原先她请了假,一连好多天没有出现在校园里,大家就猜她是不是要转学了,或者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生病了,那些曾经背后说苏夏闲话的同学心里就不免有了几分心虚。现在看苏夏来上学了,大家就忙不迭的告诉自己认识的好友……只是,当他们看到跟着苏夏一起来学校的沈素梅到时候,心中的疑惑更甚:带着妈妈一起来学校,难道苏夏真的不准备上学了?
流言以光速在校园内传播着,甚至苏夏这边刚刚和母亲停好车进了校门,那边她来上学的消息已经被提前进班的同学宣扬的到处都有人知道了。
现在已经是99年五月中旬了,再有一个月左右,期末考试后,初二升初三市一中会再次分班,将优等生全都选在实验班重点教育,其他的学生则平均分配道普通班去。以苏夏的成绩,就算不参加摸底考试,也是老师们所公认的实验班的好苗子,提升市一中升学率的法宝之一。
所以当张巧芝看到苏夏主动去办公室找她,并且说自己已经休息好了,准备重新来学校上课的时候,真是特别的高兴。只是,在看到苏夏身后跟着的沈素梅的时候,她面上显出了一丝疑惑。
而等到沈素梅坐下来,将自己的来意说明白的时候,张巧芝的脸色一下子就阴郁了下来。
论公,苏夏是学校培养了整整两年的学习尖子,是学校提升升学率的一大筹码,不知多少校领导都在眼巴巴的盼着苏夏能够在中招的时候考到全市中招状元的位子,给学校带来极大的名声呢!而论私,苏夏是张巧芝辛勤教导了两年的学生,师生关系还相处的很不错,所以不论怎么说,张巧芝都接受不了苏夏要在快上初三的时候转学这一事实。
只是,苏夏和母亲早已定下了主意,对着班主任的苦苦劝说,只能将心中的歉意越滚越大,主意却是不可能更改了。
张巧芝苦口婆心的劝说了许久,沈素梅心中惭愧,也把苏夏和自己要去北京的理由挑明了:她要再婚,肯定要带着女儿一起去北京生活,没有说她走了放女儿一个人呆在a市的道理。而且自从苏夏父亲苏建国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情后,学校里的环境不再如同以前那样单纯了,苏夏在这里呆着也没从前那么的快乐了,所以,她是肯定要给女儿转学的,沈素梅想要女儿换一个学校重新开始,而不是继续留在一中——她担心那些跟苏夏越来越生疏的同学,会给苏夏心理上带来创伤,从而伤害到苏夏的心理健康。
听到前一个理由的时候,张巧芝还有些愤愤的,但是听到后一个的时候,她沉默了。在苏夏父亲的事情闹的最轰轰烈烈的时候,苏夏所受到的排斥,和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待遇,是他们这些当老师的看的一清二楚的。当时不是没有训斥过班里的学生几句,不让他们到处说人闲话,可是,八卦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人为控制的住的呢?就连他们这些当老师的,在那时候背地里也没少谈论过这件事,都是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大大的八卦事件来讨论的,顶多是不像那些学生一样,毫无顾忌的就摆在明面上说而已。
人言可畏。张巧芝知道苏夏在那段日子里所受到的伤害,肯定是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但是在张巧芝的认知里,苏夏一直都是一个坚强乖巧懂事的孩子,所以她这次也以为苏夏能够挺过去——没想到,她却是想当然了。
也是,有哪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完全不在意别人嘴里说的话呢?就是她们这些大人,也每天都活在别人的眼睛里呢。每天的穿衣打扮,言行举止,刻意的装作家庭和睦生活富裕的样子,不也都是不想让人说闲话么。
张巧芝苦笑着想,她再也说不出挽留苏夏不要走的话来了。如果她有不让全校学生议论苏夏,不让其他学生在言语上伤害苏夏的权利,那么,她完全相信自己可以将苏夏留在一中,但是,她有么?没有。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被母亲领着去找了校长,准备办理退学手续。
在苏夏母女走后,张巧芝一直沉默着,同办公室的同事是将这一切从头到尾看到眼睛里的,此时也只能走过来,拍拍张巧芝的肩膀,叹一声:“现在的社会风气还是不够宽容啊!大人们之间的事情,总是要让孩子受到牵连。难道那些孩子们的家长就不会告诉他们一声,那个背弃妻女离婚的男人是不是个东西,可是当女儿的却是可怜无辜的么!就知道跟躲洪水猛兽一样的躲人……你班上的苏夏还算是好的,有个疼她的妈。她好歹是去了北京上学,按她的成绩,以后肯定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记不记得我班上以前那个叫李平的男生?他也是父母离婚了,他爸妈离婚又都再婚,这孩子就没人管了,他学习又不好,在学校也听尽了闲言碎语,一气之下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不上了。他爸妈知道孩子不上学了后,就不怎么给他钱花了。一个十几岁的男生,小小年纪就到处打工养活自己,我前阵子在菜市场看见他,居然连婚都结了!老婆还挺着个大肚子!他才二十岁啊……看他们夫妻俩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家境也不好。两个年轻夫妇,加上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这辈子也都差不多毁了……唉!”
张巧芝也跟着叹了一回气,又强笑道:“苏夏横竖也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就算多年以后我跟她在街上遇见,她也不可能不记得我了!所以带不带她上初三吧,也不差那一年了。她去北京也好,首都机遇多,学校更好,加上她的资质,没准儿以后是个更有出息的。说不定以后还会有记者专门因为她来采访我呢!”
那老师也跟着笑道:“可不是么!我听说苏夏已经出版了两本书?学习又一直在全年级拔尖,长得又好,我教书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见过这么小就这么有出息的学生呢!就是可惜她不能在咱们学校参加中招了,否则的话,中招状元一准儿是咱们的!现在估计校长要头疼了,他还得再培养出一个状元来!哈哈……”
跟着母亲去了校长室商量退学的事情,又在摆平了校长之后送母亲出了校门,等苏夏再回到教室的时候,第二堂课已经下课了。
上一节课正是班主任张巧芝的课,苏夏自觉有些对不起这位恩师,所以虽然刚刚回来的时候课还没结束,她却没有进教室,硬生生在外面等到下课了,才进去教室。张巧芝还没离开,看见苏夏进门,就招了招手让她过去,苏夏扭捏着走了过去。
张巧芝咳嗽一声,等全班都安静下来以后,将苏夏这学期上完就要退学的事情在班里说了。
“轰”的一声,初二六班一下子全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