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夏的老家之行,虽然顺利,但是实在称不上是愉快。
身为苏家这一代唯一的一个女孩儿,按理说,苏夏应该是非常受长辈疼爱的。但是可惜,她从小到大都没从爷爷眼里找到“关爱”这个两个字,也从没受过爷爷的疼爱。
在老家,爷爷对她还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却对大伯的儿子苏宏文,三叔的两个儿子苏洋,苏飞关爱有加。又是买零食,又是给压岁钱,那副见到了孙子就满足,疼孙子疼的不得了的样子在如今的苏夏看来,也觉得有几分心酸。
沈素梅从回到老家以来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她心疼女儿,又将苏夏受到的冷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里只想着苏夏的大伯苏建军快点回省城去,他们也好早点回家。老家不像城市里全都是商品房,反而很多自己盖的平方。苏夏爷爷奶奶住的就是旧式的普通样子,跟四合院有点相似,堂屋对着大门,两侧是卧房,厨房距离堂屋有点远。苏建军,苏建国,还有苏建宏三兄弟陪着苏夏的爷爷在正屋喝酒,苏夏的大伯母和三婶,还有苏夏的堂哥堂弟们都留在那里逗老爷子说笑。苏夏不愿意呆在正屋,就来到了厨房,帮奶奶和妈妈做点活儿,打打下手什么的。
苏夏的奶奶则是比较明事理的,也比较苏夏。每年苏夏回老家,红包接的最厚的那一份不是爷爷不是大伯,反而都是奶奶给的。这时候,苏夏的奶奶正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劝慰沈素梅想开点,不要生老头子的气,看到苏夏进门了,就递给她一个洗的干干净净的红苹果,让她站在一边吃。
厨房里生着火炉,很暖和,苏夏看着母亲和奶奶做了八菜一汤,又帮忙把饭菜端回正屋。苏夏爷爷大概见了最疼爱的大儿子和孙子,心情很好,所以对苏夏也和颜悦色起来,不仅详细询问了她的学习情况,还鼓励她要像大伯一样,考出a市去上大学,毕业后要留在省城工作,这样才不丢苏家的人。
苏夏面上应了,心理则有些不舒坦。在苏家这一代的四个孩子里,就属她学习最好了。大堂哥苏宏文学习不怎么样,打架抽烟喝酒样样在行,这次大伯回来不仅是来看老人的,更有把儿子丢在老家过寒假的意思。因为苏宏文期末考试考砸了,听他老师说,考大学是没希望了,而且他还在学校谈了个女朋友,对校风校纪影响很坏,z市三中的教导主任说了,如果苏宏文不老老实实度过高三全学年,毕业证都不给他发。
苏夏大伯苏建军为了这个没少打苏宏文,但是不顶用。苏宏文也打了,只要一受父亲打,就离家出走,几天不回家。苏建军没办法,就和妻子商量着回老家过年,顺便把儿子丢在这,一分钱都不给,让他好好改改性子。
这些都是苏夏刚刚在厨房听奶奶说的,要是她像父亲一样呆在正屋和爷爷在一起,就肯定听不到这些了。因为不管是谁,都不会把真实情况告诉苏夏爷爷去打击他的。因为在爷爷心理,苏宏文是苏家的骄傲,长的一表人才不说,上的还是省重点中学,更是从小到大长在城里的人。他以后就是肯定能上大学的,是人才啊,国家的栋梁,按苏夏爷爷的意思,如果苏夏和她的两个堂弟以后没出息,那就是必须依靠苏宏文的。
上辈子的苏夏对爷爷的重男轻女是十分的不忿的,每次跟着父母回老家,都要带上自己的奖状,还要告诉爷爷奶奶,她才是全家孩子里学习最好的那个。但是,现在的她也想开了。就算她是武则天转世,以后作为非凡,在老爷子的眼里,她还是个女孩子,这是改不过来的一种观念。
强扭的瓜不甜啊,横竖爷爷奶奶在苏夏记忆力都一直身体健康,直到她快结婚的那时候,还双双健在身体硬朗。苏夏没什么想要弥补的,也没什么想要报答的,就不上赶着往前凑了。
在老家呆了四五天,到苏夏大伯也决定回去之后,他们才乘着苏建国开的桑塔纳轿车回了a市。苏宏文当然没有跟着回去,虽然他非常的不乐意留在a市,但是苏建国放了话说,如果他不乖乖呆在爷爷家过寒假,那么他以后的生活费家里一分钱都不给他出,因为这个,他才乖乖的留在了老家陪爷爷。
将苏夏一家三口送到家门口后,苏建国又开着车回省城去了。望着那辆深红色桑塔纳决然而去的背影,苏夏想,苏宏文留在老家,或许爷爷是唯一一个感到高兴的人了。大伯母走了一路也哭了一路,在车上没找拉着苏夏和沈素梅抹眼泪。苏夏是一点都不想哭的,在她看来苏宏文留在老家也好,可以改改他那副小混混般的性子,再说爷爷那么疼他,肯定不会对他不好的。顶多就是没办法打架,没办法偷偷吸烟喝酒而已。但是大伯母的眼泪就是止不住,现在跟她告了别,无论是苏夏还是沈素梅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大年三十苏夏还是在自己家里过的,他们腊月二十三回的老家,二十八回来了。沈素梅又去了彩票投注站做事,苏建国单位放了年假,没事也去店里帮忙。苏夏每天就是睡睡懒觉,醒来之后看看书,写写作,小日子过的非常惬意。
除夕那天晚上,一家三口一起坐在客厅,围着家里19寸大的彩色电视机看春节联欢晚会。因为今年到年关开了个彩票投注站,赚了不少钱,未来前景非常美好的缘故,沈素梅和苏建国的脾气都非常温和,两人一次架都没吵,连嘴角都没斗起来过。而且还兴致勃勃的一边看节目一边讨论着家里的电视是不是有点小了,等明年苏夏放暑假的时候,要不要买一台新的呢?听说现在百货大厦有一种25寸的彩色电视机,那屏幕,别提多大多好看了!
苏夏对电视里演的什么一点都不关心,她只要看着和和美美的父母,就非常满足了。
大年初一一大早,苏建国就带着苏夏骑着车出了门,a市的风俗,大年初一早上是走亲戚要红包的日子。每一个小孩一整年盼的都是这一天,穿着新衣服,吃着好吃的糖果,由父母带着去拜见一家又一家的长辈,然后收获很多很多个红包——当然,遇见别人家的小孩,他们父母也是要往外送红包的。
苏夏在出门前还跟苏建国奋死抗争,死活不要出去要红包。苏建国却说她还小,这个年龄出去要红包正好,于是也不顾苏夏反对,笑呵呵的就把她拉出门了。苏夏一路上都羞的厉害,虽然在苏建国眼里她才十三岁而已,但是,她内心可是一个快三十的老女人啦!
好在除了苏夏,没一个人知道这事实。所以走在路上遇见的叔叔阿姨照样给她红包给的笑眯眯的,有的熟的阿姨还会拉着苏夏一通好看,然后夸赞她瘦多了白多了,也漂亮多了,是个齐正孩子!慢慢的,苏夏也将害羞抛到了一边,乐滋滋的享受着她这个年纪该享受的一切。
大概是这阵子过的顺心,苏建国最近的脾气也变得好了许多。父女两个拜完一堆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已经早上十一点多了,苏建国又带着她去市里的烟花市场买了好多好多的鞭炮烟火。有不用点燃,一摔就响的小炮仗,还有点燃后能放出火花持续很长时间的烟火棒,还有很多很多小蜜蜂蜻蜓一样的烟花……都是深藏在记忆中的东西,虽然不华丽精美,却足够动人。
苏夏是多年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了,过了两千年之后,虽然a市没有下烟花禁令,但是过年放烟火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后来竟然稀少到只有在除夕夜元宵节的时候,一些大型的公司才会买来放一放。苏夏依旧还记得小时候,大概是她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姥爷还没死。苏夏的姥姥姥爷岁数很大,也对传统最是坚持,一到过年元宵节的时候,苏夏姥爷就会去烟火市场批发很多很多的烟火,然后在元宵节那天晚上叫上全家的人来一起放。那烟火绚烂的,在市区的另一头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可惜,自从苏夏姥爷死了以后,她很多年没看到这么美的烟火了……
大年初一的下午和晚上就在一家三口的放烟花之中度过了。大年初二,是要回苏夏姥姥家吃饭的日子。今年苏建国和沈素梅买了比往年多一倍的礼物,早早的就来到了苏夏的姥姥家。
苏夏的姥姥生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沈素梅排行第三,上面有一个哥哥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四个人都在a市居住和工作,大儿子沈国强开着一个电气焊门市部,大姨沈红梅则是公路局的工人,而小姨是市二中的教师,教英语的。
相对于苏建国跟他两个兄弟的关系不怎么样,沈素梅的这几个兄弟姐妹相处的都不错。苏夏舅舅和苏夏的姥姥,未出嫁的小姨在一起住。苏夏妈妈沈素梅和大姨每星期都会去看苏夏的姥姥好几次,月月都会买东西,还给苏夏姥姥生活费,苏夏小姨也照看着家里的一部分生活费,所以虽然老人吃住都是大儿子的,苏夏的舅妈却没什么微词。
来到姥姥家,受到热情的舅舅舅妈,还有表兄妹们的欢迎,苏夏帮父母将大包小包的礼物都放下,看到一直细心观察的舅母此时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心理也不由得失笑。她这个舅母什么都好,顾家,饭菜烧的好,也照顾老人很周到,就是有点贪小便宜,谁往家里拿东西拿的勤,她对谁好,如果下一秒钟又有人提了更贵重的东西过来,她又能马上抛下这个去逢迎那个,变脸速度可谓是一绝。
家里人不少,苏夏姥姥算一个,苏夏全家三口,舅舅全家四口,大姨全家三口,小姨一个一共十个人圆圆满满的坐了一桌。舅母今天烧的饭菜极其丰盛,居然还有海鲜,是麻辣小龙虾和烧鱿鱼海参。这可不是交通非常便利,超市菜市场哪儿都有海鲜卖的后世,在冷藏运输手段都不发达的现在,要想在属于内陆城市的a市找到海鲜,是非常不容易而且代价昂贵的。这两个小小的盘子装的东西,价值或许50块钱都不止。
苏夏心理突然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她总觉得一向花钱非常抠门的舅妈突然变得这么大方,其中肯定有猫腻。但是去看母亲和父亲,两人都笑的非常开心,像是一点都没觉察出异样,苏夏想了会儿,就将这种怀疑的念头压了下去,拿起筷子开吃起来。
当她夹了几筷子菜,解了一下嘴馋去看桌子上的大人们的时候,却见到舅舅的女儿沈娜,还有儿子沈立辉正埋头苦吃桌子上的菜品,那副嘴馋的样子就跟几年没吃过肉一样,显然对于他们来说,如此丰盛的一餐也是稀少。苏夏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她专心去观察舅舅舅妈的表情,果然看到舅舅一脸的欲言又止,舅妈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的丈夫,还趁着大家都不注意轻轻的推了他一下,果然,苏夏的舅舅立刻开了口:“素梅啊,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帮忙,不知道你答应不答应。”
沈素梅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哥哥有什么需要是要摆脱自己的,不过大家都是亲人,她也没多想,开口就要应承下来。倒是苏建国看出来沈国强有些不对劲,抢在沈素梅前面开了口道:“我看大哥脸色不太对,是最近有了难事儿?”
沈国强看了看苏建国,又看了看沈素梅。张了张嘴也没说出话来。这时候饭桌上的大家都停下了筷子,看他想说什么。苏夏敏锐的注意到舅母不悦的神色,还有姥姥眼中的深思。
舅母纪九凤看到丈夫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忍不住笑着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是娜娜(就是苏夏舅舅和舅母的大女儿,她的大表姐)最近从工厂辞了工,说电子厂太累了不想干。我又听说你们最近开了个什么彩票投注站的,听说生意不错,也不会赔钱,所以我和国强想让你们跟熟人托托关系,也让我们开个投注站,交给娜娜管,也算是给她了个出路。”
苏建国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