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寂离等来到了昨日比试的书市,发现今日来的人是昨日的近三倍,大多是慕名而来凑热闹的。
而且空地的中央还搭起了一个台子。
殷寂离眨了眨眼,道,“看来今日有人搭台唱戏,我们改天吧,去买书……”
没来得及走,就被辕珞拽住,“闽兄,你看台上。”
殷寂离回头,摆了个抬手望月的美满姿势……就看到那四大才子已经在台上等着他了。
殷寂离无奈叹气……如果说武人是虎,而文人是兔,那么见两只猛虎撕咬颇有气势,几只兔子在那里互啃,有什么趣味,众人还偏偏如此爱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将军。”这时候,季思也走了过来,跟辕冽打招呼,看到齐亦有些吃惊,“小王爷也在啊?”
“季相。”齐亦赶紧给季思行礼。
季思点头,一眼看到了殷寂离,愣了半晌才问,“你是……”
“嘿嘿。”殷寂离笑了笑,给季思礼了礼,“季相,一会儿记得带我去买好书啊。”
季思大吃了一惊,赶紧上下打量他,这便是昨日的书生么?他起先见殷寂离戴着面具,还以为他容貌丑陋羞于见人,没想到如此英俊潇洒。
转念又一想,季思觉得羞愧起来,自己怎会如此庸俗?!这相貌乃是天生,此书生才气逼人,乃当世不可多得之人才,自己竟然在意他的相貌。又暗自下决心,次人天赋异禀乃是人中龙凤,必然要留在朝中为官!
短短一面,这季思脸上神色就变了三变,殷寂离看得有趣,真没想到,南景堂堂宰相爷,也是个老实人啊。
台上那四大才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殷寂离却是死活不愿意上台去。
“你说好了比试的,不去一会儿人该说你认输了!”辕珞道。
“我才不去!”殷寂离缩在后面,“丢人现眼,上抬去跟杂耍似的给那么多人看,有什么好的?”
辕冽想了想,打发个随从去买了一个面具来,交给殷寂离,“戴上吧,这样子就不丢人了。”
殷寂离接过面具看了看,皱鼻子,“没有上次那个好看。”
辕冽瞪了他一眼,殷寂离对他微微一笑。
辕冽就觉得心头乱撞,这人又要使妖法了!
殷寂离光顾着逗辕冽玩儿了,完全没发现一旁的辕珞和齐亦,也正呆呆地看他。
戴上面具后,殷寂离胆子大了一圈,决定去为非作歹,就绕到了一旁的台阶,慢悠悠走上了台。
他的到来,另台下看热闹的人都热情高涨了起来,那四大才子平日也算是称霸乐都的,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今日很多人都一心来看他们出丑。
殷寂离走到了那四人切近,罗梓明道,“笑竹跟闽兄比试书法,我跟你比试绘画,最后咱一起论战。”
齐亦听了规则有些不满,皱眉道,“论战什么意思?四个人说一个么?”
辕珞也点头,“就是啊,其实他们车轮战,就已经是站了便宜了。”
“唉,不急。”季思倒是相当稳当,轻轻摆摆手,“当年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也是毫发无伤大胜而回,若真有才,不在意对手是几个人。”
辕冽看了看一旁心不在焉四周张望的贺羽,“他有多大把握赢?”
贺羽完全没在意台上,回过头问,“什么?”
“神医你在找人啊?”辕珞问,“我哥问,闵兄一个人说好几个,是不是会吃亏啊?”
贺羽听后无所谓地一笑,“论耍嘴皮子别说四个,四十个都说不过他。”
“为何?”季思心中涌起一股激动,莫非此子雄辩?
却听贺羽随口来了一句,“谁跟他似的,一肚子坏水!”
……
殷寂离问莫笑竹,“这书法怎么比?”
“临字帖”莫笑竹语出惊人,台下好些人都不解……临字帖?这是最最初级,刚刚开始学写字的人才会做的事,怎么拿来比啊?
殷寂离见他自信满满跃跃欲试,就知道这几人昨晚上肯定琢磨了一宿,这临字帖里头,必然有蹊跷。
“怎么临?”殷寂离问。
“这里有两本书法百家诗词,是史上百位书法家的名篇,我们一人看一遍,然后写出来,要字体一样,诗句一样,如何啊?”
殷寂离听了倒是微微一愣,面具后面一脸佩服的神情看着那莫笑竹,心说,昨晚上至少想了四个时辰才想出这法子的吧。
莫笑竹见殷寂离似乎愣住了,心中得意,不枉他昨晚上想了四个时辰,一宿没睡才想出这个主意来。
……
“这怎么可能做到?”辕珞皱着眉头,“不仅要记住字体还要背出诗文,这太难了吧?!”
“再说了。”齐亦皱眉,“那字帖是莫笑竹拿来的,谁知道他有没有偷偷练过?”
围观的众书生也觉得不太可能做到,而且此比试似乎颇为无理,这面具书生是可以拒绝的。
贺羽在台下看得真切,无奈地摇头,心说,拒绝?殷寂离恐怕现在正偷笑呢。这莫笑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比别的也许还有条活路,跟殷寂离比记性,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果然,殷寂离面具下面那张脸可是美滋滋笑着呢,点了点头的,爽快答应,“好呀。”
……
殷寂离点头答应的同时,台下便是一片哗然,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书生是缺心眼,还是没明白莫笑竹的意思啊?
莫笑竹也以为殷寂离至少会反驳或者质疑两句,连对付他的说辞都准备好了,可没想到这书生竟然一口就答应了,他反而觉得心里发毛。
殷寂离伸手,“字帖拿来。”
莫笑竹定了定心神,心说,这次必然不会输,这名人百家的字帖他从小临摹到大,早就已经烂熟于心,这书生别说他是个人,就算他是个神,也不可能做得比他好!便将字帖交到了殷寂离手上。
殷寂离走到一旁找了张椅子坐下,一篇篇翻看了起来。
莫笑竹看到他的举动,更加不解了。
殷寂离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强记,更像是在悠闲地翻书,欣赏字帖,虽然他翻书的动作比一般人要快上很多。
“三弟。”罗梓明轻轻拍了拍莫笑竹的肩膀,道,“他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别分心!”
“嗯。”莫笑竹点头,低头,也翻开字帖,认真地看了起来。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殷寂离将字帖翻完了,打了个哈欠,莫笑竹看他,“闽兄,可看完了?”
“嗯。”殷寂离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吧。”
“都记住了?”莫笑竹问了一句。
殷寂离想了想,“差不多吧,听天由命了。”
莫笑竹点头,道,“那么开始?”
“唉,等等。”殷寂离却是突然摆摆手。
“怎么?”莫笑竹心说,果然吧?想要临阵退缩了。
“哦,我是觉得呢,这字帖若是你也临出来一样,我也临出来一样,那不是没法子比了么?”
莫笑竹顿了顿,点头,问,“那闽兄想要如何比?”
“不如再加一样。”殷寂离笑了笑,道,“咱们第一遍写正的,第二遍写个反的,写完之后拿镜子照,镜子里的和书上的一般无二,就算赢,如何?这个比较有趣。”
殷寂离的话说完,就听台下原本闹哄哄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随后,发出的是更高的议论声。
莫笑竹也有些骇然,这简直闻所未闻,将字反过来写?而且还要模仿字体背出的诗文也要反过来……这怎么可能。
他正在慌乱,就听一旁罗梓明轻轻拍他,低声道,“三弟,别怕他,他那是虚张声势,你一退缩,他就赢了。我不信世间有人能做到如此,他若真是有这样能耐,我们输给他,也是心服口服!”
莫笑竹听后皱眉,沉吟半晌,觉得殷寂离肯定是在吓唬人,便一点头,“好!我跟你比!”
殷寂离微微一笑,摸了摸面具的下巴,呵呵……
“贺羽。”辕珞问贺羽,“真的有这种事情么?”
贺羽失笑,“这算什么?不就是默写么?”
“可是反着写字啊?”
“从书页的背面看,字不就是反的么?他看见了,不就能记住了?”贺羽无所谓地说,“只要他看过一次的东西,都能原封不动地记下来,不管那东西多不合理。”
“有人会有如此的能为?”季思觉得很是惊奇。
贺羽冷冷一笑,“他没那点才气,如此嚣张又爱惹事生飞的性子还能活到今日?早就被人打死了。”
辕冽很认真地点头附和,“有道理啊!”
……
这时候,就听有人说了一声,“开始!”众人便集体往台上看,只见殷寂离和莫笑竹已经一人一边,各占据一张桌子,开始写字。
宣纸拖出了老长,两人都是笔走游龙,莫笑竹是双手笔,都写正字,而殷寂离则是双手笔,一手写正的,一手写反的,那动作看起来别提多别扭了。
辕冽突然觉得,殷寂离此时脸上的表情肯定是笑着的,而且是很气人的那种坏笑。
为了公平起见,围观的众人可以排着队从两人眼前走过观看,以免有人早就写好了,拿来作假。
起先,好些人都停在莫笑竹前方看着,但是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围到殷寂离那桌子前面了,窃窃私语之声传来,莫笑竹就觉得额头上有汗。
陈勉有些好奇,走到了殷寂离身后看了一眼,脸色就是一白,缓缓走了回来,罗梓明看他,陈勉微微皱眉摇头,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样过了有大概半个时辰,就见殷寂离将笔往笔筒里一甩,道,“写完了。”
而此时,莫笑竹也的确是将正体字都写完了,但是反体,他实在是写不下去。
几位书院的夫子举起了两人写的字,往众人眼前一放,胜负立辨。
“好啊!”辕珞拍着手道,“闽兄,天下第一的才子!”
众人也都啧啧称奇,殷寂离可挠头了,怕就怕这天下第一四个字,傻子才做天下第一呢。
莫笑竹此时满面都是汗,心中却是只有一句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他莫笑竹竟然是只井底之蛙,如此丢人现眼日后怎么继续立足?他还做什么大才子,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正在郁结,就听到身旁传来拨浪鼓咯噔咯噔的声音,转过脸,只见殷寂离正在转鼓呢。
莫笑竹微微皱眉,不解地看他,殷寂离转了两下,仰天想了想,道,“呦,看不出来呀。”
莫笑竹问他,“什么看不出来?”
殷寂离笑问,“你是不是有轻生之念啊?”
莫笑竹一愣,满脸通红,一旁的三大才子听到了都是一惊。
“笑竹,胜败兵家常事,你别想不开啊!”几人赶紧劝他。
莫笑竹也臊得不行,输了就不想活了,这比输了更丢人。
却听殷寂离幽幽地说,“小子你命不错啊。”
“什么意思?”莫笑竹不明白殷寂离是在嘲讽他,还是在认真说话,面具挡着,看不到他的表情。
殷寂离用拨浪鼓指了指他,道,“三十年后见真章,小子,惜你的好命,别浪费了。”
果然……伺候,莫笑竹知耻近乎勇,苦练书法。三十年后,改朝换代,后来的皇帝敖晟亲自封他为晟青第一书,他为敖晟和蒋青大婚所提的“晟世青风”四个字,一直挂在敖晟的寝宫里头。直到莫笑竹百年寿终之时,对子孙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仍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知耻近乎勇。
不过这是后话,不提。
这第三局殷寂离赢的漂亮,四大才子里头输了三个,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次比试殷寂离其实已经赢了。此时天至晌午,日头也高,殷寂离用袖子扇了扇风,跟罗梓明打商量,“咱们吃了饭再比行么?饿死了。”
罗梓明见他瘦条条的,大概很容易饿吧,就点了点头。
殷寂离跑下了台,跟季思辕冽等人去吃饭,也怪殷寂离吃饭前没拿拨浪鼓转一转算个吉凶,这一顿饭,可是吃出了一场大事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