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 风风扬扬, 沈醉衣飘如飞,落在桂园中。屋内灯火荧荧,影影绰绰, 传来细微的奇怪声音。
沈醉冷眸清寒,抬手破窗, 径入其内。李紫竹红衣如火,长发如妖, 表情狰狞诡异, 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定定地看着满面怒容的沈醉。
“表哥,你终于肯主动来看我了吗?”李紫竹抬手劈开覆面长发, 幽幽道。
“紫竹, 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一定要如此任性, 走到这样一步要想回头都难!”沈醉寒眸扫过她面前那些诡异摆设,哼了一声。
“表哥,你紧张心疼她了,是吗?原来这么多年你喜欢的人竟然是她!哈哈!”李紫竹抄起一根金簪将头发挽了起来。
“紫竹,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也没想过要骗你什么,但是你如此我不想原谅你!”他面沉如水,跨前两步看着铺着红布案桌上摆着的一块霹雳木, 顿时面色阴沉,回头冷冷地看着她。
“可笑我们都以为你喜欢的是孔纤月,韦姜自以为聪明得天下无双,哈哈哈,笑死我了!”她捂着肚子笑了一阵子,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跟韦姜说的。”
“难道你不知道她是利用你吗?你诅咒王妃这样的罪名可以让你下死牢。”沈醉阔袖一卷,将那几块霹雳木击得粉碎,冷眸一转,哼道,“她不信这些,我也不信,我今夜来是为了救你,你若不想死就收手吧。我走了!”
李紫竹上前拦住他,神情悲愤,“表哥,为什么我爱你那么久,你一点不动心,就连敷衍我也不肯。如果你不想她死,就留下来陪我一次。”说着去抓他的衣袖。
沈醉轻轻地拂开她,淡淡道,“紫竹,我从没敷衍你,也不想敷衍你,我只想你和从前那样,是一个好孩子。”
“为什么我一定要做个好孩子?我做好孩子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你说你不是嫌我不好看,那么为什么?她有什么好?”她怔怔地流下泪来,滴落在红衣上,如血。
沈醉蹙眉,乜斜着她,叹了口气,“紫竹,别逼着大家走到那一步。”定了定,却不再说话,朝窗口走去。
李紫竹飞快地抱住他后背,抽泣道,“表哥,我从懂事就开始爱你,你知道我有多苦么?”
“我知道,所以我从没有骗过你,也没怪过你什么!”沈醉定住身形,任由她抱住。
“可是我宁愿你敷衍我,表哥,我……”
“紫竹,别自欺欺人。”
“表哥,你是真的爱她吗?”
“是。”
“愿意为她死?”
“是。”
“可是你知道我也是愿意为你死的呀,不管什么代价,都不可惜……”她呜呜地哭着,眼泪浸湿他的后背。
“所以我从没有怪过你,但是别让自己没回头的路。”他的声音软下来,却没的商量。
“为什么你可以对韦姜那么好,不能对我也好一点?”
“紫竹,你不懂这些不如回家去,表哥永远都会是你表哥。”
“表哥,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会,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可爱乖巧的紫竹。所以别再做傻事,否则,表哥不会永远这么宽容。”沈醉说着声音冷下来,抬手拉开李紫竹的手,淡淡道,“你的巫术太子妃和韦姜知道么?”
“她们不知道我会。韦姜好像认识一个神秘人,从南疆之地来的。我那日偷听到这样一句。”
沈醉眉头一蹙,他为何不知?心头一急,“紫竹我走了,你莫再做这样的事情,再故意如此我也不会来。”
李紫竹咬破了唇,静静地看着他迫不及待地离去,寒夜中宛若惊鸿飘渺,从她心底生生地用刀子抹去。
这情爱的债到底谁欠了谁的?明明是自己爱上的早,自己认识表哥早,为什么?却是如此?
她故意地捣乱,野蛮,就希望他能多看她一眼。
从前他会柔声地安慰她,可是不知道从何开始,他的眼里早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存在。
她不想,一点痕迹不留……
这日一夜大雪,清晨雪霁云收,白茫茫晶莹一片。到了晌午却又温暖得很,太阳照在屋檐上,雪水滴答,慢慢地又结成了尖利的冰凌。
沈醉打发翡翠来传话,让裴菀书收拾一下等会带她出门去。她揣测可能是要去见桂王沈徽,所以特意换了衣服,又让水菊帮她梳了翻云髻,插上金钗步摇,珍珠簪花。
刚要出门,门房丫头来说李侧妃来了。
裴菀书心头一凛,知道躲不过只得和丫鬟迎了出去。
李紫竹步子迈得飞快,匆匆便到了内院门口,看到裴菀书衣饰华美,面上修了淡淡妆容,虽然不是艳丽之色,但是清隽沉静,也算是风仪美好,不由得撇了撇嘴,却凝眸细瞧她眉心之间。
“哟,裴王妃这是要去哪里?身体好了吗?”李紫竹不无讥讽道。
裴菀书淡笑,“病了好多天,今儿刚利索一点,想回娘家看看!”
李紫竹哼了一声,她若不回娘家自己还不来找呢!“太子妃那日来意想必你也清楚!”
裴菀书忙歉意道,“真是该死,那日我一激动摔下马车,竟然没能拜会太子妃,还请妹妹代为解释一番。”
“你这身子也太弱,要是这样还能做王妃吗?”李紫竹横了她一眼,轻蔑地盯着她纤巧的身材,细淡的长眉。
裴菀书不在意地笑了笑,她就是想分散李紫竹的注意力,让她忘记来时初衷,免得拒绝接受都不是。
“其实我以前也是很结实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越来越虚弱了。”说着咳嗽了两声,又拿帕子掩口吸了吸鼻子。
李紫竹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眉眼间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你近来是不是睡不好!总是噩梦?”
裴菀书忙点头,惊讶道,“妹妹怎么会知道?”
李紫竹“哦”了一声,笑笑,“我看你眼底青黑,精神不好,肯定是这样。”
裴菀书微微垂首,敛眸冷笑,看来李紫竹是真的在弄什么巫术。朝廷有训诫,除了边陲的一些家族以及寨子,严禁搞巫术蛊毒之类,若有发现一律严惩不贷。一百年前宫里一桩巫蛊案,致使血流成河,杀人无数。如果李紫竹敢弄这些歪门邪道,若是被韦姜知道,那么后面的就要麻烦。
“妹妹,时候不早,我得出发了!”裴菀书趁李紫竹思量的空档立刻告辞,水菊和西荷立刻随她离开。
李紫竹看着裴菀书走远了才想起来自己来意如何,待要喊她却已经走远。他们也许都是为了大事,为了什么江山社稷,可是自己只要表哥而已。
裴菀书出了院门,坐了软兜小轿出角门,没想到沈醉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西荷扶她上车,然后和水菊另外乘车去裴府。
沈醉依然穿着随意,图案简洁的锦缎,繁复精致的花边,墨发披拂在肩上,神态慵懒,默默地注视着她。
“沈醉,李紫竹怎么也是你表妹,去劝劝她吧。免得无法收拾!”将狐裘解下放在一边,低声说道。
沈醉笑了笑,“从没见过有女人要自己的夫君去哄别的女人。为夫真要是去了,你又该呛着了!”
裴菀书面上一红,“我说的是正经的。”
“我那日说的也是正经的,可是看起来你根本不感动!”他戏谑地瞅她,知道她心里太多的顾虑,对自己并不完全信任,可是没关系,来日方长。
转了转身子,“李紫竹只怕在弄什么巫术,如果这事情被人知道,就算皇后娘娘都保不起她。若是再牵扯出别的来,龙颜大怒大动肝火,那倒是不值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那般对你,你又何必总是替她想!说来说去还是东宫那里,不是说了你不要管了吗!”沈醉不悦地看着她。
“我没管,但是如果出了这样的事情,毕竟也牵扯到王府,到时候翻查起来麻烦就大了。你不在府里自然不用操那个心!”她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又扭头看着车前的锦帘,上面织着细密的菊花纹,心里却在思量怎么让李紫竹放弃那些巫术之类的东西。
自己虽然讨厌她,但是不至于要她死,况且如果真的只是冰山一角,只怕波及太多,到时候不好收拾,见死不救更让她良心不安。
“麻烦也是她们自作自受。”沈醉俊容冷肃,眉挑着却专注地勘她。
“沈醉,这句话别人都可以说,独独你不行!”裴菀书不悦地蹙起眉头。
他哼了一声,冷风吹拂他如缎黑发,翻卷出飘逸风流的韵味,“帮忙的话别人都可以说,独你不行,别忘了她咒的人是你!”见她扯动嘴角,黑眸含怒,沈醉明眸淡笑,转移她的心思道,“想不想见你大哥!”
裴菀书闻言白了他一眼,“净说些不着边的话,我自然想。很小时候他就去了外地,本来我成亲时候他会回来的,谁知道又遇到水灾。我和大哥都好些年没见了!”想起自己美丽如画的大哥,她的心就开始澎湃不已,大哥博学多知,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天文地理,巫蛊八卦,无不通晓。
沈醉拿眼瞄她,“少装模作样,前几年你去江南不是看过他的!”
裴菀书嘻嘻笑起来,心里却恨恨的,他果然从早就算计自己,连偷偷去江南都知道。
“冬至大典之后你大哥可以回来叙职,会呆些日子!”
“不可能,大哥离开京城这些年就没回来过,难道今年皇帝开恩?”
沈醉笑笑,“二哥替你们说情,再说他这方面的关系也好,打个招呼就是了!你大哥早已经往京城赶了!”
裴菀书冷笑一声,在她看来那么不可能的事情,他们随便一句话就好,看来这上头有人就是好。自己的老爹,枉和皇帝交情那么好,从没为家里谋过一丝福利,哥哥离家好些年竟然从不开口要他回来。
“其实这次让你大哥回来,也是皇上的意思!”沈醉勾着唇角斜睨了她,似是在端详她的容颜,片刻似揶揄道,“都说你哥哥长得比你母亲更加美丽,虽然不够英气但是却极是美姿容,为何你会如此平凡呢!”
裴菀书哼哼着,剜了他一眼,“对不住,小女子就生了这样一张平凡的脸。爱看不爱,没求着你!”
“虽然平凡,可是,爷喜欢!”他笑弯着唇,桃花眼中情意绵绵,波光潋滟。
裴菀书蓦地心头一跳,别开眼睛,又听他笑道,“见了二哥,我陪你回娘家住几天好不好?”
“你又想什么?”裴菀书戒备地看着他,“我爹爹不喜欢你!”
沈醉无所谓地耸耸肩,“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每日跃跃欲试,结果临出门又回去,想帮帮你而已!”
心下虽然欢喜,却还是冷嗤了他一声,“二皇子找我做什么,你该说了吧!”
“他就是想见你,顺便让我见个人,我母妃的事情有眉目了!”沈醉淡淡道。
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裴菀书蹙了蹙眉,“你怀疑什么吗?”
“没什么,当年约定,我帮二哥对付东宫,他和德妃帮我查母妃死因。”他垂了垂眼,等抬眼看她的时候,满眼的温柔暖笑。
裴菀书抬手揉了揉眼睛,最近沈醉总是无缘无故对她笑,一看就是别有所图。
“那么说他已经查到证据了?”
“还不知道!”他静静地看着她,眉眼间淡淡的清愁一扫而空,十三岁他可以相信,可是如今二十五岁,还相信什么呢?
只有自己亲自抓到手的,才会让他觉得真实,就如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沈醉,如果知道了凶手,你想怎么办?如果真的是她,你,你难道真的要……”不知道为什么,不希望他报仇。
虽然能够体谅他得悉母亲被害的痛苦,可是如果要对着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女人刺出利刃,对着自己的父亲兄弟说出决绝的狠话,她宁愿……可是他是男人,一个高傲坚强的男人,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算自己这样一个女人如果母亲被人害死,也会不择手段去报仇的。
“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知道真相,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如果一辈子被蒙蔽,就算离开皇宫,天涯海角,心头的那根刺都无法拔去。小欢,我想坦荡荡的,没有任何顾虑和你一起走……”
看着他幽黑如夜空般的眼睛,她的心禁不住地抽痛,他真的愿意和她离开这里?去过平凡的生活?
“我,我相信你!”她转了转身子,避开他的视线,微微低了头,声音羞涩轻柔。说完却又扭头看向他,黑眸湛湛,坚定道,“如果你敢骗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对上她清亮眸子放出的威胁光芒,他笑起来,身体微倾靠近她耳边,用低柔的声音魅惑道,“吾宁死,定不负卿!”
裴菀书心头一荡,垂了垂眸,随即与他对视,他似笑还含,嬉笑中却有那么几分让人无法忽视的正经和固执,一时间心丝千结,颤悠悠上下无依只能紧紧地盯着他唇边那一朵魅人无边的笑。
到了迎福酒楼,沈醉抱着她下了车。进入雅间一路没看到柳清君,裴菀书知道他在迎福酒楼从不随意见客,所以也并不觉得奇怪。
清秀小厮衣饰合体领着他们进了精致雅间,似是感觉她暗自紧张,沈醉一路握紧了她的手。
二皇子和太子明争暗斗早就不是秘密,父亲多次慨叹二皇子生错了肚子。看起来随和温润谦谦君子,一双眸子却如万年深潭一般黑幽幽不见底。虽然长得跟皇帝不像,可是那种淡定深沉的气势,沉稳的风度却几乎如出一辙。
“四弟,菀书,快进来吧,想什么呢?”清朗的声音,温润优雅,中气十足。
沈醉携了裴菀书的手缓步而入,行了礼在沈徽对面的锦垫上落座。
沈徽一身深紫色华服低调内敛,只在袖口和腰间是不见炫耀的奢华,绣着简单大方的花边,裴菀书却知道那是独一无二,不会有人重复。
“都说四弟不喜欢王妃,韦姜妹妹还竭力地撮合你们,我倒觉得你们伉俪情深,为兄甚感欣慰呀!”沈徽淡笑,脸庞轮廓秀美不足,但是沈家男人都是高鼻俊目,他又是浓阔剑眉,反而比沈醉这个上过战场的人多了几分英气。
“二哥说笑呢?”沈醉嬉笑着,手搭上裴菀书的肩头,她皱了皱眉想甩掉他,沈醉却一侧头趴在她的颈上,唇贴着她耳垂低笑道,“你不是想让我去找别的女人来吧?”
裴菀书身体一僵,没想到他在二皇子面前也演戏,身子被他紧紧地勾着,从他单薄的锦衣上传来阵阵的热度让她瞬间燥热起来,脸倏地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