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光养晦。
凝视着密信上力透纸背的字迹, 素怡略微愣怔, 半晌才将其投入火炉子。橙红色的火舌迅速卷起纸张,瞬间将其化为灰烬。
窗外阳光灿烂,冬天的积雪早早融化, 不甘寂寞的雀儿在枝头唧唧喳喳。枯枝现绿意,花树萌花苞。春的气息已经很浓烈了。
素怡以手撑额, 斜倚在临窗的大炕上,静静聆听自鸣钟的哒哒声。这座钟约有半米高, 上绘采花的仕女, 是内务府的新工艺,乃雍正爷御赐之物。
微微闭了眼,素怡心思纷乱。李氏一族衰落, 钟氏落水小产, 齐妃禁足寝宫,一切不利于弘时的事情, 似乎全部聚集在一起, 让人觉得……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素怡摇摇头,永远不要过于相信巧合。因为世界上半数的巧合都是人为因素造成的。
玻璃窗被轻轻叩响,素怡回首去看——一只麻雀站在窗沿上,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注视自己。那声音想必是尖锐的鸟喙弄出来的。素怡莞尔,推开槛窗, 机灵的雀儿便展翅飞进来,停在黄花梨的炕桌上。
炕桌上摆着几盘小点心,素怡拿了块桃花糕捏得碎碎的洒在炕桌上。麻雀的绿豆眼闪亮, 欢快的唧了声,像是在表达谢意,随即垂下头啄点心渣子吃。
这鸟儿对人的防备心太浅了吧?素怡不由细细打量“小鸡啄米”的麻雀。它体型娇小,羽毛黑灰相杂,嘴巴和爪子也是黑灰色的。左看右看,它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麻雀嘛!难道是自己的动物亲和属性比较高?
麻雀体积如孩子巴掌大,胃部容量也小,没一会儿便吃的饱饱的。它抬起头来,朝素怡唧了声以作告别,然后扑棱着翅膀,从敞开的槛窗飞走了。它飞入院子里,很快与同类们混合,再也辨识不清。
经这么一打岔,素怡沉重的心思稍稍放松了些。瞥了眼精美的自鸣钟,见时针正指向两点,便提高声音叫人。
桃红色的帘子一动,莫忧和莫辛打头进来,后面几个宫女端着脸盆、巾帕、靶镜等物。素怡把自己陪嫁的莫悔和莫忘给了永琏使用,另提了两个三等宫女上来。莫辛就是其中之一。
莫忧如今接替莫悔主管内务,脸上容光焕发,笑问:“福晋午睡可香?外面的雀儿唱戏似的,热闹得很,没有吵着您吧?”
素怡掀了松软的棉被下炕,拨了拨垂在肩头的发丝,笑道:“还不错。天气回暖,以后用不着烧炕了。还是把床铺整理一下,我睡床踏实些。”自有人前去叠被。
莫忧伺候着素怡洗了脸,道:“今儿天气很好,福晋可要去熹妃娘娘宫里坐坐?”
午睡后,素怡偶尔会带着孩子去陪熹妃消磨时间。她颔首,朝净房走去:“去的。派人去问问二阿哥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抱过来。”
“是。”莫辛见此间她插不上手,就领了差事离开。
莫忧开了衣柜,挑了件鹅黄色蒂莲纹彩晕锦春衫出来,捧到净房伺候素怡换上。“奴才冷眼瞧着,莫辛话不多,却是个极有眼力的人。”莫忧低声说出自己的感受。
素怡扣上妃色的比甲,轻轻取笑一句:“难为你看得上她。”莫忧是个精打细算的人,说话行事俱谨慎非常。“既如此,你放些事情给她做,再细细观察。”跟了她多年的陪嫁丫头,这点体面素怡还是要给的。
“奴才省得,福晋放心。”莫忧答道。
更衣毕,又将头发梳成清爽的小两把,只簪上几朵妃色绢花,不戴首饰钗环等物。素怡侧头打量小靶镜里的反射的景象,扶了扶假发制成的燕尾,笑道:“这样轻松。”
莫忧嗔道:“就是太素净了些,偏福晋喜欢这样儿。”
“行啦。”素怡把小靶镜搁在梳妆台上,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习惯。”
那边奶嬷嬷费佳氏抱着永琏宝宝进门,莫悔跟在身后,提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宝宝出行必备的口水兜、尿片、玩具等用品。
永琏宝宝是嫡子,目前住在西三间,即素怡的卧房隔壁。素怡让人在两间屋子中间开了道小门以便出入。永琏虽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儿,但大大小小也是个阿哥,屋内配备了两个嬷嬷——兼职喂奶和初步引导,两个大宫女和四个小宫女。与住在西三所的大阿哥永璜份例相同。这些方面素怡向来不偏不倚。
婴儿生长迅速,几乎一天一个样。素怡接过儿子掂了掂,亲亲他的小额头夸赞道:“宝宝又重了。”婴儿嘛,最大的任务就是健康成长。
费佳氏的眼珠子一天到晚盯着小主子,最有发言权,闻言立刻凑趣:“二阿哥可听话呢,平儿里极少啼哭。从不挑食,起夜也少。”参照物——大阿哥永璜。
素怡掀眸瞄了她一眼,赞了句:“嬷嬷照顾得好。你把二阿哥看顾好了,这份功劳我自会记在心里。”费佳氏是雍正爷放在孙子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做有害永琏的事情。素怡比较信任她,也乐得给她体面。
“多谢主子夸赞,奴才敢不尽心。”费佳氏毕恭毕敬的福身,却不显得卑微谄媚。
素怡的眼里就多了丝激赏。雍正爷挑人的眼光不会失误——费佳氏态度落落大方,心性中正平和,的确有能力担当阿哥的乳母。
“嬷嬷不必客气。”素怡的语气带了些尊重,笑道:“坐吧,尝尝今年的春茶。”
莫忧亲自搬了绣墩过来,摆在暖炕下面三步处。
费佳氏福身为礼,敛衽坐下,双手交叠放于膝上,姿态端庄,身子一动不动。
永琏宝宝枕着小枕头,盖着蚕丝小被,双手握拳放在枕边,双腿交叉压着被子,在炕上呼呼大睡。素怡一边捋平儿子的被子,一边漫不经心道:“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了,规矩怕是比我还好些。”说着瞥了费佳氏一眼。
费佳氏屏息静气,神态自如,并不插言。
素怡收回眼光,道:“嬷嬷也别多心,我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二阿哥年幼体弱,凡事都要劳烦你和福嬷嬷上心。小宫女们尚不懂事,你多约束着些。”她的嘴角带笑,而洞察一切的清明双眸里分明无一丝笑意,满是严肃和认真。
费佳氏心中一凛:四福晋可不是好糊弄之人,西二所里的事情没有一件能逃过她的眼睛。昨日里安顺悄悄出了趟门,她原想睁只眼闭只眼放过此事,只一心照顾好小主子,现下看来却是不成了。福晋这么说是在敲打自己,要自己表态呢。
当下费佳氏也不做假,站起来屈膝道:“承蒙福晋看重,奴才们必当竭心尽力。”在聪明人演戏,才是真正的傻子。
素怡满意的点点头,抬手道:“起来吧。嬷嬷的能力我自是相信的。”
费佳氏福身,站起来静立旁边,心思却像沸水般翻涌,咕噜噜冒着气泡。
熟睡中的宝宝翻了个身,露出圆溜溜的小屁股。素怡轻轻拍了拍,温柔的唤醒儿子。
所谓母子连心,宝宝听到额娘的呼唤,立刻睁开凤眼,眼眶里犹自湿润,仿佛碧波荡漾的湖水。没睡醒的宝宝揉揉眼睛,待看清眼前的额娘时,立刻高兴了,支着双手,嘴里“啊呀呀”的叫着,想让额娘抱呢。
素怡抱起儿子,笑道:“小懒猪,睡醒了没有啊?”
永琏宝宝乖巧的依在额娘香软的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呜呜呜~额娘怀里好舒服,宝宝好想觉觉~哈喇子从张开的小嘴里流了出来。
素怡捏着婴儿专用的柔软毛巾给儿子擦干口水,哄道:“宝宝快醒醒,额娘带你去赏花。”永琏跟世上所有婴儿一样,对出行游玩之事充满兴趣。
宝宝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聪明伶俐,直觉灵敏。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拍着手掌,笑道:啊呀呀~~(好啊,好啊,宝宝最喜欢看花花。)
“你哟,鬼灵精!”素怡嗔道。语气里尽是宠溺和疼爱。伸手将儿子的胡乱挥舞的胖爪子捉住,指尖戳戳宝宝手上的肉窝窝,吸引宝宝的注意力。她的指甲干净整齐,没有涂色,倒不怕弄伤宝宝娇嫩的肌肤。
永琏宝宝“啊呜”一声,抓住额娘的手指头就想往嘴巴里塞。他正在长牙齿,牙龈痒痒的,且口水横流,别提多难受。“嘀”,又一滴口水落在口水兜上。
素怡当然不会让儿子得逞。每当儿子把她的手指拉到离嘴巴一厘米的时候,她就把手抽出来。宝宝毫不气馁,再接再厉。玩着你追我躲的幼稚游戏,母子俩也乐此不疲。
在经历数次失败后,宝宝不干了,瘪瘪嘴,水灵灵的凤眼控诉的看着素怡:亲亲额娘,你怎么不让宝宝磨牙牙?
素怡扭脸:儿子你别卖萌啦,额娘不吃这套。手上的细菌那么多,儿子不要养成坏习惯了。额娘这是为你好呀。
永琏宝宝:呀呀呀~~~(额娘太坏了,不仅不回答宝宝的问题,竟然还不理宝宝。)小爷我也是有脾气的。他嘴里说着火星语指责不爱孩子的额娘,手舞足蹈的表示自己的不满。
素怡见了,呵呵笑起来。果然小孩子很好玩嘛。搂着儿子的脸蛋亲了亲,素怡笑道:“宝宝别恼,是额娘错了。宝宝叫声‘额娘’,额娘就给你东西吃好吗?”
宝宝只七个月大,让他理解额娘的话,难度也太大了些。他奋力突破额娘的阻拦,欲把自己的胖手往嘴里塞,心声:宝宝也有手指可吃。
“来,乖儿子。跟额娘说‘额~娘~额~娘’,说完额娘会有奖励哦。”手里拿着大红色的苹果,诱惑道:“宝宝叫额娘,叫了就把它给你吃哦。”
永琏宝宝眼睛一亮:这个果果好好吃!宝宝喜欢。
“额~娘,额~娘。”诱拐小孩子的额娘。
“阿~凉~……”声带发育中的宝宝。
“宝宝好聪明。再来一次,额~娘。”奉行鼓励教育的额娘。
“阿~娘~”口水流过河的宝宝。
素怡惊喜,儿子好聪明哟!给儿子擦擦口水,奖励香吻一枚:“真是额娘的乖宝宝。”欲速则不达嘛,今儿会叫娘,明儿说不定就会叫“额娘”了,慢慢来。
宫女们纷纷说着好话,一径奉承两个主子。
把儿子放在暖炕上,用大迎枕垫着小腰杆,素怡接过莫愁端来的苹果糊糊,一勺一勺的喂儿子。宝宝砸吧着嘴巴,幸福的眯起凤眼,时不时露出两颗米粒般的小门牙,对着额娘讨好的笑。
那可爱的小模样萌翻一屋子母爱泛滥的女性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