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福惠的死亡并未让紫禁城的天空阴霾许久。日子如水般从指缝间溜走, 深秋叶落, 迈进十月,雍正爷的万寿节在望。为了扫清怀亲王去世的哀愁,内务府和礼部挖空心思筹划万寿节庆典, 势必要新奇出色。后宫诸人与文武大臣也是尽心尽力准备寿礼,在这敏感时刻, 大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得不说, 雍正爷是个很难讨好的皇帝。除非真正了解他的为人品性, 否则很难把握他的好恶。不过,要是皇帝的好恶轻易被人知道还了得?反清复明的志士们可是从来没有打消过推翻清朝统治的决心。
给皇后请安回来,素怡看看寒风凛冽的天气, 吩咐莫痴:“去交待声, 给小阿哥穿厚实点再过来请安,别着凉了。”
莫痴便笑:“还是咱们福晋细心, 奴才这就去办。”
弘历的庶长子已有五个月大, 大家都称呼他为小阿哥。给皇孙赐名向来是皇帝的权利,雍正爷不提,弘历也不提,当玛法和阿玛的人都不着急,底下也没人去讨没趣。所幸皇宫里只有这么一个小阿哥, 倒不至于混淆不清。
西二所院子不甚宽敞,住了弘历夫妻加上几十个下人,就更显拥挤。眼看着弘历成亲, 迅速的有了儿子,照这速度发展下来,西二所那个小地方哪能容下许多孙子?雍正爷大笔一挥,西三所也拨给弘历使用。内务府办事效率快,半个月时间内西三所修缮一新,整饬得井井有条。素怡带人过去转了圈,还算满意。
乾西五所格局相同,都是三进院落。弘历心头有数,光是儿子一个主子住过去,就显得冷清。屋子人气稀薄阴凉,住着容易生病。他蹙眉沉思一会儿,道:“把苏氏几个也移过去,平日里也好照看小阿哥。”他说的是四个试婚宫女,如今只记得个姓氏。通房丫头的名字也不能指望一个忙于国家大事的人还记得住。
素怡有些惊讶的睃了弘历一眼,他表情淡淡的,似乎对这件事不大上心。素怡点头答应,心道:弘历是打算把这几个女人打入冷宫了吗?——没听说过当爹的跑到儿子房里去宠幸女人。不管弘历心思如何,都对素怡妨碍不大,她乐见其成。
弘历看清素怡眼底的讶异,拉着她的手解释:“咱们这儿挤得慌,都快挪不开脚了。”
素怡无所谓,道:“那我挑个好日子,再让他们搬迁。”也不能慌慌张张、马马虎虎的,让人觉得她这个主母容不下小妾和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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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怡被噎住了,她也差不多好不好?自从雍正爷颁下圣旨,指名点姓的让素怡照看小阿哥,素怡只好让奶嬷嬷带着小阿哥暂住在抱厦里。——中院一共只有五间正房,基本上都被两夫妻占了,哪里还有空房给小阿哥住?
小婴儿爱哭闹,弘历的大儿子更是排在榜首。昨儿晚上干嚎了半夜,素怡不得不起身打发几趟人马去查看,弄得弘历与素怡都没有睡好。
素怡心头不忿,我还在这里看账本呢,你这个本该上班的人怎么偷空回家睡觉。推推闭目养神的某人,她嗔道:“你不是应该在户部忙着么?怎么回家啦?”
弘历索性把素怡拉过来躺在自己旁边,才侧过头看她。他的双眸布满血丝,眼眶下乌青一片:“蒋大人生病,皇阿玛准了他三日的假,我在那儿也是无所事事,干脆回来休息。”总不能让他一个阿哥去拨算盘算账吧?“你不也是少了觉吗,趁这小子安静的时候赶紧补补。”
小阿哥是个典型的夜猫子,晚上不睡,白日酣眠。素怡抿嘴一笑:“你现在知道阿玛不是那么好当了吧?小儿夜啼还是小事呢,以后你还得教他们读书识字,拉弓射箭……”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数。
弘历也不知听了多少,听没听进心里。他凝视着素怡的眉眼:“若是咱们的孩子,让我做什么也愿意的。”回想幼年,记忆里无不是皇阿玛严厉的面孔,皇额娘假惺惺的关心,额娘小心而卑微的嘱咐。这些都不是他要的,都不是。他渴望的,羡慕的,只是一个温暖的家庭,如同素怡的家。
素怡眨眨黑曜石般的大眼睛,装傻充愣:“那你要做什么呢?”她心里轻嗤,弘历的话不清不楚,含含糊糊,谁知道他真正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谁相信谁就是傻子。
弘历当然没有察觉素怡的腹诽,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设想里。拥过老婆的身体,眼睛直视帐顶却没有焦距,弘历低低的声线如古老的编钟般在素怡耳边响起:“若是咱们有了儿子,我不仅要教他读书识字,还要教他通达明理;不仅要教他拉弓射箭,还要教他军法战术;不仅要教他友爱兄妹,还要教他孝顺父母……”
素怡动动身体,反被弘历抱得更紧,只得耐心听他的念叨:“若是咱们有了女儿,我一定把天下最美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宠着她,依着她,让她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他回头看着素怡,眼神晶亮,闪耀着钻石般的光彩:“咱们的女儿一定会跟你一样美丽温柔,知书达理,孝顺贴心。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就像每一个偏爱女儿的父亲般,在弘历的憧憬中,女儿不但是活泼的开心果,也是聪明的好孩子,而且是漂亮的小姑娘。
素怡的双目湿润了,瞧着说起女儿便神采奕奕、疲惫一扫而空的弘历,她的心里酸酸的,不由想起疼她如珠如玉的李荣保。
弘历轻柔的吻去素怡的泪水,不带一丝情~欲,偏偏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素怡平静无波的心湖。素怡有些手足无措的绞着绣帕,一双美目顾盼盈盈,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你一定是个好阿玛。”
听了弘历的诉说,她毫不怀疑这点。可是,未来的乾隆皇帝注定不会是个好丈夫。
不过,对素怡来说,弘历能做个好阿玛,这就足够了,足以让素怡敞开心胸接纳他,与他共建一个美满的家庭。她的力量那么小,心愿那么小,她只能保证自己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却不能保证用心去爱面前的男人。
不欲逼迫素怡太狠,弘历在心底叹口气,转移话题:“这天气眼看着就要冷了,还是让他们早点搬过去吧,省得去了新地方不适应。”反而添麻烦。
素怡松口气,道:“我省得。倒是皇阿玛的万寿节眼看着就到,咱们的寿礼可还没头绪呢。”还得打听别人家准备的礼物,免得弄重了不好看;既不能愈制,又要讨雍正爷喜欢,这可不太好办。
弘历想着也是头大,道:“我先去问问他们准备的什么……你把搬家的事儿忙完了再说,还有些时间……”他拧紧眉头,这事他早就开始考虑,至今也没拿出个章程来。往年间他未大婚的时候还好说,随便送点什么东西,只要心意到了就行,也没人敢挑理;今年素怡过了门,如果礼物还跟以前一样,难免让人怀疑素怡当家理事的能力,额娘那儿也不好交代。
素怡为弘历按摩手心的穴道,这几个月他的书写量不小,右手不酸疼才怪。她试探着提出建议:“皇阿玛忧国忧民,朝这方面想肯定不会错的。”
献个亩产八百公斤的杂交水稻上去,解决大清人民的吃饭问题,雍正爷肯定高兴。可惜,袁隆平院士正在二十一世纪发光发热呢。
或者走众多穿越女的路线,献个玻璃、水泥制造技术上去,内务府批量生产,国家赚得满盆钵,顺便改进房屋建设状况。可惜,素怡是个妇产科医生,对化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弘历不可置否,素怡的提议不错,不过具体操作还得由他来完成。他揉揉眉心,道:“嗯,你就按照往年的单子备些东西就好,其余的交给我就是。”
素怡不经意道:“家里有个专卖洋东西的店铺,我让他们送些新鲜东西进来挑选。”
弘历眼神一闪,道:“好,依你。”
素怡瞧瞧架子上的自鸣钟,撑起身子俯视弘历,笑道:“好啦,咱们该起了。大白天的呆在卧室里像什么话。小阿哥也该来请安了。”
弘历拉着素怡的手坐起,道:“弘昼的新婚礼物你准备啦?”
素怡整整大红色的旗袍,掀眸看向弘历:“准备了一些。你还没告诉我弘昼的好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呢。”现在礼部和内务府忙着万寿节的事儿,等万寿节一过,冬至节又到了。哪里腾得出手来办弘昼的大婚?
弘历捋捋辫子,摆手道:“先不慌。皇阿玛已经定好了时间,五弟的大婚定在明年五月里。本来是今年要办的,可是中秋节后……”福惠死了,皇阿玛就没了那个心情。
素怡颔首,喊了人进来梳洗,道:“你说的是,我也是有备无患。”拢拢散开的头发,重新戴上镶红宝石的钿子,素怡回首道:“你先坐会儿,见见小阿哥。”
“嗯。”弘历撩开袍子坐在炕上,品着好茶,随口答应。
素怡叹气:弘历太喜欢庶子呢,她有危机感;弘历不喜欢庶子呢,她又不忍心。人,真是矛盾的动物,女人尤甚。素怡不怨天尤人,只恨这该死的一夫多妻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