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见到皇帝的面, 一下子跪在地上。大概哭了许久,她的脸上有些狼狈, 嗓子发烫, 不敢抬头看圣颜。方玉珠如今是墙倒众人推,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出了事没人肯伸以援手。她其实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皇帝真的召见她。
朱正熙肃容问道:“方美人到底如何了?”
宫女沙哑着声音说:“美人她生病了。人觉得没力气, 饭也吃不下。奴婢想去太医院请个太医瞧瞧,可是太医都推脱自己事忙。奴婢又去坤宁宫求皇后娘娘, 没见到她的面,倒是她身边的女官说会吩咐太医院。可等了几日都没有动静, 美人她今日又吐了, 奴婢瞧着实在不好……”
刘忠原本低头听着宫女的描述,忽然觉得不大对劲,这难道是有喜了?想想方美人被降级以前,皇上去她那儿的次数也不少。
他赶紧抬头,对仍然疑惑不解的皇帝说道:“皇上, 这情形不太对,得赶紧派个太医过去看看。”若真是怀了龙子, 那可是整个皇城的大事。永明帝年纪已经不小,膝下还无一子, 太后还成天念叨此事。
朱正熙也反应过来,起身道:“你去太医院宣院正,朕这就过去看看。”他大步走到门边, 才记起若澄还在,侧头看她,“多亏你进言,否则误了大事。朕叫人送你出宫。”
若澄点头,目送皇帝和那名宫女离去。宫女临走时还特意向若澄屈膝行礼。她还想皇上怎么突然肯见她了,原来是晋王妃求的情。她听说美人跟晋王妃从前有些过节,关键时候,晋王妃却能不计前嫌,当真是大度。
若澄从宫中出来,身上已经湿透了,还好马车里有干净的帕子,她便简单地擦拭了。朱翊深每回一有事,就想着怎么把她送走,这让她很生气。好像在他的眼中,她永远都是需要人保护的小娇花,经不起一点风雨似的。她的确不能像图兰雅一样能冲锋陷阵地打战,但她也会尽全力地支持他。他太小看她了!
今日在宫中,看到方玉珠跟苏见微之间的斗争,若澄无比庆幸朱翊深当初放弃了皇位。试想如果他现在是皇帝,就要承受如同朱正熙一样的压力,而她和他因为政治所娶的那些女人,就会陷入这样日复一日的较量里,她会觉得很累。她就算很爱他,大概在若干年之后,也会后悔当初嫁给他吧?
这巍峨的宫殿,锦绣荣华和一个天下至尊的男人,真的值得女人为之付出青春和一辈子的自由吗?若澄摇了摇头。
傍晚,若澄在屋里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给朱翊深写信的时候,碧云跑来告诉她:“王妃,方美人有喜了!皇上不仅亲自把她从现在的住处接出来,还安排住进了咸福宫。那可是贵妃的才能住的宫殿啊。这下她可是母凭子贵,一朝翻身了。”
若澄将毛笔放在砚台上蘸墨,一点都不意外。这是永明帝的皇长子,自从原来那位太子妃故去以后,这两年永明帝的后宫都没有好消息传出,朝臣和内宫都在暗暗着急。终于有妃嫔怀上龙嗣,皇上自然高兴。而且这个孩子来得及时,恐怕还会得到朱正熙格外的疼爱。
毕竟于现在的皇室来说,这个孩子代表着新的希望。
可反观苏家的那两位恐怕就不会太高兴了吧。
在乾清宫的时候,那宫女说话时虽有所保留,但明白人一听就知道,皇后失察,所以太医院才没有人给方玉珠看病。失察还是好听的,故意从中作梗都说不定。若澄毕竟从小长在宫中,见多了这些,只是她从来不以恶意去推断一个人的品性。
她不喜这样的恃强凌弱,所以才帮方玉珠。
碧云原以为王妃会非常吃惊,但看到她神色淡淡的,好像不出所料一样。
若澄看她失望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前线战局吃紧,宫中有这等喜事,也算是振奋人心。之后宫中若是有宴会什么,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一律帮我推了吧。”
“是。”碧云觉得若澄的性子多少还是随了宸妃,不会因人失势而踩上一脚,也不会因人得势而去攀附。以前宸妃在宫中的时候,也从不爱凑热闹,跟各位娘娘的关系都淡如水。在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丈夫,儿子还有小若澄。很多人都在传宸妃凉薄高傲,不太好接近,但碧云却知道娘娘比任何人都善良,都明理。在深宫之中,女人跟女人之间,哪有真正的友情?只有血脉才是最牢靠的关系。
若澄用笔端顶着下巴,忽然知道了要如何开始写这封信。按照以往的惯例,他未必会回,但肯定会看。若澄轻笑了一声,提笔写道:“王爷,首先向你道贺。你要当叔公了。”
……
紫荆城的内宫并没有很多宫殿,东西六宫加上皇后的坤宁宫不过十几处。除了皇后独居于坤宁宫,很多时候都是几个女人同住一座宫宇,位分高的管着位份低的。不过永明帝的内宫现在统共没几个人,端和帝的内宫又在被遣散了,所以刚被查出有孕的方玉珠搬进了一座宽敞的新宫——咸福宫。
宫人们忙着收拾宫殿,今日跑去乾清宫的宫女子兰也被朱正熙破格提拔为方玉珠的近身女官。
好在宫里每日都有人定时洒扫,咸福宫虽然久未住人,但干净整洁,添置些新的家具就很体面了。
朱正熙将方玉珠身上的斗篷裹紧,提醒她担心脚下。天色以黑,前后左右有十几个宫人提着灯笼照路。这样一路走过来,声势浩大,想必宫里上下都知道了。
方玉珠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么温柔的皇帝她从未见过。
“你看看这四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明日朕让皇后再拨两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你。”朱正熙体贴地说道。
方玉珠听到皇后,手不由地抖了一下,小声道:“臣妾,臣妾不敢劳烦皇后。”苏见微会真心派人来照顾她?不弄死她算好的了。
朱正熙观她的面色,立刻明白,顺从道:“那让母后派人来照顾,你总安心了吧?不过皇后绝无恶意,大概只是内宫诸事繁忙,顾不上你,你也别怪她。”
“全凭皇上做主。臣妾不敢怪皇后,能怀上龙子,已经是臣妾天大的福分了。”方玉珠懂事地说道,更往朱正熙的怀里靠了靠。朱正熙也没说什么,觉得经此一事,她性子收敛了不少。他虽然不喜方玉珠,但他很喜欢孩子。这个孩子在此时到来,显然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让他对战事充满了信心,萎靡多日的朝堂也必为之一震。
方玉珠也知道从前自己骄纵,不为皇上所喜。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上天赐了这个龙子给她,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她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漂亮地翻身。苏见微大概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皇上,臣妾以前不懂事,您能原谅臣妾吗?”方玉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正熙低头看她,温和地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太医说你这身孕还没到三个月,加上近来没有好好调养,胎还不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不要胡思乱想。”
方玉珠眼眶微红,低低地应是。她忽然觉得自己所求,也不过是个知冷暖的男人陪在身边。那些华服美饰,金银珠宝,又算什么呢?
徐太后本来都打算就寝了,听宫人说方玉珠被诊断出有孕,欣喜若狂,差点没披外裳就跑去探望。
等她到了咸福宫,方玉珠躺在寝殿的床上,太医院的院正为她诊脉,朱正熙就坐在旁边看着。方玉珠见太后进来,连忙要起身,徐太后压着手说道:“不用多礼,快躺着,哀家就是来看看你。院正,你可要仔细些,不能有丁点差错。”
院正已经被皇帝盯了老半天,此刻又多添一个太后,十分紧张,额头上汗涔涔的,低低应是。
徐太后以前是不怎么待见方玉珠的,觉得方家用手段将此女送进宫中,加上方玉珠行事,一股小家子气,自然不为她所喜。可她现在看着方玉珠,却怎么瞧怎么顺眼,还觉得这个孩子近来清减了不少,怪叫人心疼的。
院正诊脉完毕以后,对朱正熙和徐太后说道:“美人这脉象还算平稳,大概是先前住的地方有些潮湿,加上近来天气炎热,所以吃东西才没有胃口。在饮食上稍加调整就可以了,不必服药。”
徐太后抢先说道:“那你去写下她能吃什么,应该补什么,明天开始,哀家亲自盯着御膳房做。”
院正自是知道这位美人现在比金子还贵重,自然不敢怠慢,出去写单子了。
徐太后走到床边,怜惜地说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瘦?好在这里离哀家的宫殿近,哀家亲自照顾你。有什么缺的,直接跟哀家说,知道吗?”
“谢太后隆恩。”方玉珠点头谢道,有些哽咽。
“怎么叫得这么见外,以后你跟皇帝一样叫哀家母后便是。”徐太后坐在女官搬来的杌子上,拉着方玉珠的手,亲昵地说道,“玉珠,你可是我们皇室的大功臣啊!对了,皇帝是怎么发现此事的?”
朱正熙看向子兰,子兰上前道:“启禀太后,这件事还多亏了晋王妃。奴婢先前去坤宁宫,乾清宫求告了多次,说美人不舒服,都没有太医来给美人看病。今日晋王妃恰好在乾清宫外看见了奴婢,向皇上进言,奴婢才能见到皇上。”
方玉珠趁势说道:“皇上一定要替臣妾好好谢谢晋王妃。臣妾以前与她有些过节,没想到她能不计前嫌,帮臣妾呈情。臣妾真是羞愧万分。若不是身子虚弱,一定要当面向她道谢的。”
“嗯,此事是要好好谢谢她。”徐太后说完,随即皱眉,口气严厉,“不过怎么会请不到太医呢?你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女人,出个闪失谁能担当?要是哀家这个宝贝龙孙有个三长两短,相关人等决不轻饶!不过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你们都是福尔摩斯吗?这样作者会没有饭吃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