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引着卫连舟进屋, 沈书娴起身相迎。上午谢衡那个大嘴巴把她的毒誓说了,卫连舟这时候来, 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来退亲的, 再次重申两人订亲就是帮她解围,绝无其他心思。二就是来交底的,一个姑娘家能发那种毒誓,其心意可想而知,要是卫连舟因此感动,真想把假订婚变成真订婚,那就必须得交底。
连谢衡那种人渣都说过, 订亲之前却没把原先往事说清楚, 实有骗婚的嫌疑,非常不厚待。想想卫策,再想想谢衡说的,卫连舟以前只怕犯过不小的事。
见礼坐下, 沈书娴随即打发春分和吴婆子去倒茶, 屋里只剩下两人对坐。沈书娴也不玩娇羞,直接道:“卫大哥此时过来……”
卫连舟打量着沈书娴,在闺阁小姐中,沈书娴的长相绝对是一等一的。最初沈书君都有说亲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但娶亲……他自己都有点排斥。后来沈书君说了谢衡之事,订亲是确实帮忙之意, 谢衡这个面子会卖给他的。
只是没想到后来会有如此神展开,沈书娴竟然如此倾心与他,要是没有一点感动那也是假的。人家如此相待,最起码他该把以前种种说清楚,也让洗家仔细考虑清楚。便道:“有些往事,我该与姑娘说清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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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娴与卫连舟一起走了,谢衡也和沈书君去了海边,船在岸边停着,上了船,画舫开出去,虽然淮阳也有湖,但如此大海,这是沈书君头一次见。游玩一会,沈书君看谢衡心情也不错,这才道:“卫兄原名竟然叫卫籍,后来何故改的名?为什么你说卫兄娶房媳妇不容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啊,那就慢慢说,今天一天估计能说完。”谢衡笑着说着。
这件尘年往事,首先得从卫连舟的外公说起,卫连舟的外公姓程,是前朝状元,官拜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在朝中炽手可热,家中是门庭若市。程老太爷共有四子一女,卫连舟的父亲娶的就是程老太爷唯一的女儿。
卫连舟的父族家世也相当不俗,能娶得这样的媳妇进门,自身家底也肯定够硬。卫家是五代相传的国公府第,当时是传到第三代。卫连舟的父亲卫二老爷是国公府嫡出,虽然不能袭爵,但卫二老爷本身十分优秀,他还占了一个非常大的优势,他是宫中三皇子的伴读。
所谓伴读,尤其是侍侯皇子,那肯定是吃苦受累,但卫二老爷非常机伶。他与三皇子关系非常好,与其他几个皇子关系也不错。就是先皇也觉得这孩子很有前途,所以卫二老爷没考试也没让家里费劲,很轻松的就谋了个不错的官职。
谋到官职时,卫二老爷年龄不大,也同龄人中显得非常出色。当时程老太爷就十分留心,后来卫家上门提亲,程老太爷当时觉得不错,也就答允了婚事。
卫程两家大婚,最初这对门当户对的新人,感情如何己经不得而知。太久远了,谢衡那时候也是才出生。但只看子嗣,卫连舟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不幸夭折,还有一个姐姐,早己嫁人成家。而且三个孩子年龄相差不大,夫妻感情应该不错。
程老太爷对于这个女婿也是相当满意,大加提携,对国公府也不错,非常照顾。后来卫连舟出生,程老太爷觉得他聪慧,亲自教其念书。谢衡当时也拜其门下,两人同窗的情谊也是那时候结下来的。
要是程老太爷在朝中一直很好,可能就没后来的事。但程老太爷出事了,也不是他出事了,是太子出事了。程老太爷当时是太傅,太子倒霉,他马上就跟着倒霉了。先皇废了太子,贬了程老太爷,其实也说不上很贬。都没有把他贬出京城,仍然是京官,只是闲差,在家里坐领份工资。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卫二老爷与程氏的婚姻开始有点问题了。卫二老爷有个宠妾宁氏,宁氏早在太子没废时就有了,当时没人拿她当回事,男人看老婆看久了看烦了,纳个小妾,很平常的事。该给正妻的面子给了就好,私底下多去小妾房里,谁也不会管。
但是卫二老爷突然间出格了,他以程氏身体不适为由,让小妾宁氏当家。程氏如何肯依,就回家哭诉。程老太爷虽然被放了闲差,但曾经权倾朝野这些年,又是状元出身,亲友,故交,学生非常多。程家都没派人来说此事,京中各种流言就起来了,宠妾灭妻是大事,卫大伯做为族长兄长也出面干涉,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仍然是程氏当家。
又过了几年,先皇驾崩,传位于三皇子,新皇登基后,朝中官员开始大更新。衬这个时候,新皇就让程老太爷告老还乡了,当时程老太爷六十来岁,年龄不能算轻。这个理由也算是充足,但程老太爷告老没多久,新皇把程老太爷的四个儿子全部贬出京城,也没革职革功名,就是外放为地方小官,连带着与程家十分亲厚的官员也一并贬出京城。
要说程家人还在京城时,卫二老爷与程氏是相敬如冰,那到程家人全部出京后,夫妻关系马上堕入冰点。最典型的就小妾宁氏管家,然后公然主持各种宴会活动不说,还会拿贴以主母的身份去赴宴。
这事出来,卫大伯是先去劝的,如此明显的宠妾灭妻肯定不行。卫二老爷如何肯听,倒是把卫大伯编排一通,卫大伯也没办法。当时的卫家虽然还是国公府,但卫大伯己经许久没上过朝,就是拿薪俸闭门过日子。
卫二老爷则是皇上跟前红人,他本来就是三皇子伴读,两人私交就好,现在三皇子登基,卫二老爷也跟着水涨船高。卫大伯劝他,他不听,卫大伯也不能怎么他,更何况当时父母亡故,兄弟俩己经分家。
弄得京中女眷们无语之余,基上跟卫二老爷一房断了联络。女眷们对外交往靠的是身份,一群诰命夫人交往,中间夹个小妾,不够恶心人的。
如此过了一年多,程氏突然间病故,用突然两字也是有原由的。这一年多程氏虽然没有正式出现社交场合,但程氏还有一女,在程老太爷未告老还乡前就出嫁了,嫁的还相当不错。她知道娘家的事,劝不了父亲,只得经常去看看母亲,也常对外说起母亲情况。
卫氏一直说程氏精神很好,虽然现在很委屈,但女儿嫁的好,卫连舟当时己经十六,书读的很好,只要卫连舟出息了,她这个娘委屈不了几年。
程氏病故的消息传出,卫连舟当时正在国子监读书,家人送了消息过去,卫连舟当时就回家奔丧。程氏之死谁都觉得很奇怪,按照正常程序走,卫连舟该跟卫家宗族申诉。儿子告父亲上公堂那是天理不容,但跟宗族倾诉是可以的。
结果卫连舟回到家中孝服都没穿,提剑到了去宁氏所住的院落,直接把宁氏杀了,宁氏当时还有一个七岁儿子五爷卫简,卫连舟砍掉他一条手臂,宁氏身边的几个大丫头,让卫连舟当场杀光。
卫连舟在家中突然杀人能得手,得力于行动突然。程氏故亡,家中下人正忙乱着,本来家中之事是宁氏在当家,宁氏此时却在院中穿红着绿的庆贺程氏亡故,下人们自然也就乱了。给卫连舟送信,往外送卜文还是家中老管家的意思。程氏这个主母不错,主人家的啥事下人不敢问,但现在人死了,不能不让亲友奔丧。
等到卫连舟杀完人,卫二老爷也回来了,见爱妾惨死,爱子断臂,顿时大怒也是赶的巧,卫大伯和卫大太太也来了,他们是接到卜文来的,不等进门管事就报出大事了,到了院里就见卫二老爷让家丁人等押住卫连舟,正要杀他。
卫大伯和卫大太太当时就出面阻拦,卫大太太心里明白,卫二老爷能宠妾灭妻至此,是不会念什么父子之情。卫大太太当时就让卫连舟跑,最好暂离京城,这时候跑了总能保住一条命,要是不跑留在京城,谁知道卫二老爷会不会下黑手之类的。
卫连舟当天就跑出京城,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其实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要是卫二老爷愿意压下去,还能压下去。
嫡子杀父妾,这事虽然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前朝就有一例,十四岁嫡子因为父亲冷落母亲,杀了父亲爱妾,其父还高兴的不得了,觉得儿子小小年龄就有杀人的勇气,把儿子夸奖一番,当成好事来炫耀,嫡子自然屁事没有。
至于斩断幼弟的手臂,以谢衡对卫连舟的了解,很有可能是误伤。五爷卫简当时才七岁,卫连舟能把宁氏以及宁氏的丫头全部杀完,他要杀卫简易如反掌。如何能像卫二老爷说的,卫连舟结果他性命未遂。
卫氏也曾为弟弟积极奔走,她当时想的是找到程氏被害的证据。要是程氏为宁氏所害,卫连舟就属于为母报仇,但把杵作传来验尸,还是把给程氏看病的太医,以及丫头婆子叫来,查了几遍也没有任何证剧。
按照太医的说法程氏是心脑方面的急症,平常吃着药,看着跟没事人似的,但突然间发病也是有可能的,有这样的先例在。
卫二老爷派人外出寻卫连舟寻不到人,当时卫大伯都想的简单了,毕竟是亲父子,所谓虎毒不食子。卫连舟又是卫二老爷的嫡长子,书读的很好,当时都说卫连舟弄不好能考个状元回来。因为一个妾室,发发火,闹闹脾气,人都死过了,等过个一年半载,卫二老爷消了气,再让卫连舟回来这事也就完了。
就连卫大伯都没想到,卫二老爷脑袋就好像被驴踢了似的,他自己把这事捅到官府了。子不能告父,父却能告子,卫二老爷也没有一纸状纸把卫连舟告了。他是让官府做证,卫连舟犯下如此忤逆大罪,他要一纸贬书把卫连舟贬了。
所谓贬书也就是脱离父子关系说明书,这个书不是随便写的,再是亲爹,也不能无故写贬书,因为这牵扯到身份,以及财产分配。父亲偏心,家产分配不均,因此告父亲不慈都是可以的。要是父亲无故写贬书,剥夺亲生子的家产继续权,这肯定不行。
贬书一旦写下,证剧确凿,那事情也就要大发了。贬书具有法律效率,不是父子两个闹句嘴,随便写写玩的。贬书一旦经官府认定,也就剥夺了其子的全部家族身份。除了财产继承权外,还有姓婚,名字,这些全部都是父母所赐,这些统统没有。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科举仕途之路也断了,百行孝为先,进考试的学子们哪个都得先考察八辈祖宗,官员更是不必说。这跟私生子还不一样,私生子只是出身不好,父母有问题。被贬的儿子,那肯定是自身犯了大事,不孝罪名扣下来,还当毛官,连书院的门都不进去。
以卫连舟当时犯下的事,贬书肯定能写,杀父妾这是一罪,更重要的是,他还斩断了幼弟了的手臂,卫简为弟,卫连舟为兄,有责罚的权利,但卫简才七岁,属于不懂事阶段。这两样罪名,又是卫二老爷亲自去官府说的,这事基本不用怎么查证,就能直接写下来了。
卫大伯曾经苦劝过卫二老爷,卫连般的老师也曾到卫府劝过,因为一个妾室要贬嫡长子,实在太荒唐。
奈何卫二老爷执意,再者贬书都写下了,官府印章都盖了,属于木己经成舟谁也没办法。卫二老爷又催讨着卫大伯把卫连舟出族,贬书都写了,出族也只是一般性的手续。不孝不悌的罪名扣下来,卫大伯再是族长,也得服众才行。
更何况当时卫家的情况,卫二老爷这房是个尖,卫大伯只是袭爵,占了兄长族长之位,真说混的好坏,大房差二房远了。
卫连舟跑出京城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十年转眼过,现在京城卫家,说起来还行。当时这事出来之后,上书弹劾卫二老爷的奏章如雪花般飞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门也不幸,也是男人治家不严。毕竟从小伴读,跟皇帝关系不错。皇帝最多觉得不堪不大,但也没有因此狠罚。
京中闲话就多了,一直到现在还有各种议论。程氏死的奇怪,卫连舟杀父妾伤幼弟固然不对,但这么一纸贬书,毁了自己的嫡长子,这爹也未免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