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为年礼之事叫苦连天, 却不知道比起皇帝来说,她完全是小巫见大巫。能够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帝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只是这事到了新皇这里,这个喜悦程度就打了一点折扣。以前新皇登基, 都是前一任皇帝龙驭归天,到了他这里,他的父皇还在上阳宫活得好好的呢。上皇虽然退位,说是要在上阳宫颐养天年,可是不代表他就不问世事了。因此新皇在朝堂上说话做事不免会受到掣肘。
本来“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任何一个有壮志雄心,有能力的君王都不容许“卧榻之侧容他人鼾睡”, 但是新皇不得不忍耐。当年因为义忠亲王一事, 皇帝发现了几位成年皇子底下的小动作,所以在剪除义忠亲王的党羽之时,也顺便将几位皇子的臂膀砍掉了,而后对几位皇子也防范了起来。新皇作为皇子时, 韬光养晦, 摆出一副不争,忠心办差,一心为上,愿为贤王的姿态,正是这副实心办事的低调态度入了上皇的眼。上皇觉得他为人忠厚孝顺,性子坚毅果敢,干练有才, 严猛行政,有开拓气魄,能够承前继后,执行以前的正确政策,并发扬光大,革除以往积弊,敢于创新,所以传位于他。
新皇未登基之前,因为办差多年,所以对朝廷的弊病有着比较深刻的了解。所以登基之后,新皇就在心里定下了清吏治、开财源、查亏空,这三大政治任务。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难。新皇登基,并不意味着马上就可以办你想办的事情的。因为想要办事之前,你得有人。朝堂上的人,大部分是上皇的人,与新皇并不特别亲近,未必肯卖力帮新皇做事。何况朝堂上,除了上皇的人,还有其他几位皇子的人。以新皇作皇子时暗中拉拢的人手,在朝堂上并不占优。
国家并不太平,自上皇晚年起,天灾人祸接连不断,不过相对天灾而言,人祸更厉害些。贪污,土地兼并越发严重。这么大的国家,哪一年没个灾害呢!不是这,就是那,反正没个消停的时候,受灾的地方只是减免赋税已经是好的了,更有甚者,若是灾害严重,还要国家拿出钱来赈灾。每年要支付河工的费用,整个宗室的花销、各级官员的工资,各项工程的支出,一年的赈灾预算,兵丁的粮饷,偶尔还有个地方叛乱需要武装镇压一下,……岁入不见涨,国家的收入收的赶不上花的快,财政入不敷出。
财政的解决方法,归根到底不过“开源节流”四个字而已。只是节流,怎么节?新皇登基之后,后宫的用度已经削得不能再削了,再削就不成样子了。何况他这边省出的一点儿相对整个国家的财政费用来说,不过千盅一粟,杯水车薪。再说,上阳宫那边还有上皇、上皇后、诸位太妃,那是不能省的,不能因为上皇不当皇帝了,你就“苛扣”其用度而且,不但不能省,为了表示孝心,反而要更上一层楼才是。所以虽然新皇这边俭省,但是整个后宫的费用并没有缩减,反而增加了不少。
除了从后宫用度上节流一点,下面哪里还能有节流的地方?官员的工资?工程的支出?兵丁的粮饷?……哪一项都是不能省的,否则就要出乱子了。不能节流,就只能开源了。作为“以农为本”的古代封建社会,国家的整体政策是抑商的,想从商业活动中增加一点国家收入,并不太现实,因为国内关于商业的关卡其实不少了,再加税,行商变流民,比农民起义要方便的多了。
打不了商业上的主意,那么只能在土地上下功夫了。本朝立国近百年,因为高祖和太宗深知百姓深受前朝之苦,所以为了修生养息,下了“暂不加赋”的政策。上皇继位,因为他重名,爱惜羽毛,所以在登基伊始,宣布他执政期间“永不加赋”。经过高祖、太宗、中宗、上皇四代“轻徭薄赋”、“鼓励农桑”、“与民休息”的政策,经过前朝战乱而荒芜的田地大量被开垦,人口增长迅速,可是国家的岁入却不见增加。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世家豪门疯狂的兼并土地,这些人有特权,可以不用缴税,所以本应该是国家的收入却流入了私人的腰包。那些丧失土地无以为生的百姓无奈之下沦为流民,形成了匪患。国家还要为此买单,掏钱,平叛。
虽然用“烽烟四起”来形容稍微夸张了一点儿,但是目前真的差不多是年年有人造反,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绝不是简单地一句“天灾所至,奸人作乱。”就能解释的。上皇也知道问题所在,但是就这么放任自流。好外的说法是想□□,事情不到了跟前就不想下狠手。因此上皇被赞誉为人宽仁,老成持国。
实际上不是上皇要作“仁君”,而是无可奈何。前朝之所以覆灭,除了末帝无道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世家豪门盘根错节,上辖君权,下则强取豪夺。末帝无法打压世家,对朝政也无法做到从容掌控,收发自如。以至于当时的朝廷中,大臣们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相互倾轧;地方上,各级官府拼命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最后,生活困苦的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纷纷揭竿而起。而各个世家看见前朝国运无法可挽,也纷纷投靠新主,以其财势,依旧占据高位。
新朝初立,高祖和太宗皇帝吸取前朝的教训,竭力打压世家豪门。这些世家被压制的喘不过来气来,龟缩起来。当年,上皇前面有三位嫡亲哥哥,作为嫡长子的大哥,因为眼疾无法成为储君的人选。因此嫡长继承制在这里失去了作用,作为嫡出的他和两个哥哥都有竞争皇位的资格,只是他在众人眼中一向不显,想要脱颖而出比较难。无计可施的他与备受打压,生存空间被压缩的世家豪门结盟,在他们的帮助下,登上了帝位。
登基后,有“从龙之功”的世家豪门得以大肆封赏。在上皇不注意的情况下,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这些世家高门,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再想处置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他又缺乏“断尾求生”的魄力,狠不下心来,只能尽力将世家豪门的势力控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之所以选五皇子为帝,上皇正是看中他坚毅果敢的个性,觉得他不会被世家豪门所辖制,能够革除国家的弊端。
本来上皇退位之前发布的一系列改革措施无不是针对国家的弊病,新皇登基之后只要贯彻执行就行了。但是上皇在位时用的人,大多是利益的即得者,如今这改革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当然不肯放弃手中的利益,所以在朝堂上虽不敢明着反对新皇,但是阴奉阳违,以致政令难以贯彻执行。本来新皇的几位兄弟对这个平时不显眼的兄弟拔头筹,成为皇帝就心有不服,所以不仅不帮他,还跟着一起作对,想着能不能浑水摸鱼,把他撵下台。
好的政令,需要好的执行者。否则明明是好的政策,被下面的人歪曲扭意,变成坏事的也不是没有。因此新皇虽然知道国家弊端所在,也只能暂且不动,想着把人理顺再说。想着提拔新人顶旧人,但是在上皇这里受了阻。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不假,但是新皇登基,为了表示孝道,又有“三年无改父道”这一说。何况上皇现在还好端端的在上阳宫,你就开始提拔新人,罢黜他的人,这让他怎么接受的了?上皇做了多年皇帝,一言九鼎,大权在握的那种感觉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他这边刚退位了,你就开始更换朝臣,这让上皇怎么想?他绝不允许新皇架空他!因此上皇又护在里面,以至于新皇举步维艰。
经过几年的小心经营,新皇到底在朝堂上重要部门安插了几个自己人。这日他在勤政殿听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陈大人汇报。听完之后,新皇叹了一口气,道:“每年漕运的粮食在路上至少要损耗两成以上不说,而且耗时良久,征发既众,服役又长,以至失误农时,弊处多多。说起漕运的弊处,朝堂上的人只怕口沫翻飞,说上两天两夜都在不在重复的,但是一说到改漕运为海运,下面的人却顾左言他,应者寥寥。为什么?还不是漕运上可以牟利之处多多,若是改漕为海,他们还怎么捞钱去!……”
“啪!”一本走着丢在陈大人的眼前,皇帝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是通政司报上来的漕运牟利的法子。把船上的新粮新绢跟沿途的奸商偷换成浸过水的损坏品,然后就报称路上遇风雨毁损,借此牟利。这还算小道,更大胆的则直接报了倾覆的都有,那些奸猾小人,上上下下打通了关系,就连追赔都追赔不到他们身上。漕船侵盗严重,因此漂没的物资,最后有很大一部分需要在路上路过的州县加征而得以补充。……此项征购本就对地方民力是个负担,偏地方上还勾结起来,加征之数倍,全不顾州县民生死活。这捞钱的法子真是想绝了,真是让人佩服!真是该杀!该杀!……”
一连说了几个“该杀”,皇帝怒气未消,嚷道:“国库入不敷出,国家没钱,钱都到哪里去了?都让这帮子蛀虫给贪了!可恨,朕还无法下令彻查,更不能严惩!”说道后面恨恨的使劲用手掌拍着桌案。
作为铁杆帝党,新皇的心腹,陈大人知道皇帝受上皇掣肘,若是彻查下去,从下到上,能拎出一大串,这样的话,能空出好多职位,方便新皇这边安插自己的人。只是上皇虽然支持新皇改革,可是他老人家上了年纪了,喜欢天下太平,而且当初执政的时候,求的就是一个“稳”字,所以他要求新皇先□□,再改革,不允许有“不和谐音符”发出。这样一来,不免两厢矛盾起来。因为这个不和谐的音符包括的太多,以至于新皇做事束手束脚的。因此,像这样大规模的替换官员的事件在上皇还在的情况下是不被允许发生的。
陈大人知道新皇的郁闷,不过这种事他也不好深言,只劝道:“陛下不必心急,治大国如烹小鲜,必须慎而又慎,慢慢来就是了。现下我们虽然不能动手,可是我们可以收集漕运这边的证据,以求日后的雷霆一击。”熬吧,熬到上皇归天就出头了。
皇帝叹道:“父皇念旧,顾念老臣,想着在史书上留下个‘君臣相得’的佳话,不肯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朕也不是不顾念老臣对父皇的贡献,非要处置他们。朕难道是那么凉薄的人吗?只是我不想赶尽杀绝,他们也别把事情做绝啊!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生活奢靡,动静皆讲究排场,不过为家养的一个戏子置办缠头就花了上万两银子。仗着祖上的功劳和曾为父亲伴读的情分,在地方上飞扬跋扈,包揽诉讼不说,还插手地方官员任命。在金陵已经有了百姓只知有甄家存在,而不知王庭的倾向了。可恨,朕还要顾忌上皇,任由甄家在地方作威作福!”
轻哼了一声,皇帝道:“自登基以来,朕雄心勃勃,想着大干一场。可是……都说做皇帝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可是朕的话,满朝文武,有几个人肯听?本来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事,朕想着在西北文风不盛的偏远之地,派耿直之臣去实施,强行推进,然后推广全国。可是最终却折戟沉沙,只能暂时搁置。漕运改海运更是遥遥无期。……吏治更是崩坏,各种贪污行为,已经到了上皇都不能容忍的地步。户部账面上做的好看,可是库里却能跑耗子,空空如也。当年因为西南几省大灾,库里没钱,父皇无计可施,差点违背刚登基做出的‘永不加赋’之许诺,最后无奈之下盐政改革,靠着盐税勉强撑下来了。户部的亏空,上皇再清楚不过了,可是查亏空一事却悬在那里久久不能开展。上皇总说要稳,要老成谋国,可是所谓的稳并不意味着要保持现状,不加以整顿呀!朝堂上那帮老而不死的东西,光知道跟朕伸手要钱,却不干活,还净扯后腿,打量着又上皇护着朕不敢动他们是不是?朕倒要看看,上皇还能护他们几年!”回想起登基以来的想做却做不成的事,皇帝心中窝火,动了真怒。
虽然知道人都是会死的,可是一个“孝”字在头上,做儿子的哪能盼着父亲去死呢,皇帝后面的话可就有点诛心了,但是陈大人明白皇帝的感受,任谁明明做了皇帝,可是上面被人压着,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心中都会憋屈的慌。何况上皇也不是也不清楚国家弊端,既然知道,那么就应该想法设法剪除弊端,上皇不想背上骂名,不肯做,将烂摊子交给儿子。可是儿子要做,他又在里面横栏竖阻,怎能不让人生气。
陈大人沉默半晌,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上皇仁善,待老臣甚厚。”再无言语。其实不管皇帝还是陈大人都知道,上皇厚待这些老臣的原因。还不是上皇退位,朝廷选拨的新才已经不能为他所用。上皇虽然退位,可是并意味着他安心在上阳宫颐养天年,什么事都不管。既然想要继续影响朝政,上皇依靠的就只有那些跟随他多年的老臣了,如此一来,老臣有什么事自然上皇也护在里面。不过这个大家内里知道就行了,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长叹一声,皇帝道:“总是这般以平抑为主,‘扬汤止沸’下去,若是不等朕把国之毒瘤除掉,水就溢出来可怎么办?”目前的形势是要等着上皇去了,再收拾老臣,然后再改革。但是在上皇还在之时,他这个做皇帝的总不能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吧。目前各地的叛乱只是小股,地方武装就能扑灭,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些小股若是汇集在一起成了大股,那个时候就需要朝廷调兵平叛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调兵是需要花钱的,户部没钱,怎么调兵?叛军杀过来,他这个皇帝没钱没人,一无所有,难不成眼睁睁的作亡国之君不成?那些世家豪门倒是没所谓,像前朝一样,改头换面投奔叛军,在弄个开国功勋当当不成问题!
陈大人洞悉皇帝话外之意,沉吟半晌,道:“陛下,当年上皇在位之时,因为迟迟未立太子,以至于陛下的几位兄弟心生觊觎,在朝堂上广布人手,虽然后来被上皇剪除了一些,但是势力犹存。陛下登基乃是上皇钦点,天命所归。陛下登基后,厚待手足,以亲王位待之,但是几位王爷却不肯臣服,暗藏不轨之心,仗着朝中势力屡屡和陛下为难。几位王爷不念天恩,陛下可于朝堂上断其臂膀,以示警醒。”不能动上皇护着的老臣,我们可以先动朝堂上其他的势力。
“跟随上皇的旧臣,虽然有腐蠹蛀虫,可是亦有能员干吏。户部没钱,这几年国家的花销全仗着盐税的收入支撑。在江南主持盐政改革的两淮巡盐御史林海深得上皇之心,虽是上皇旧臣,但是并不失之为一名能吏。因此对于上皇中的旧臣,陛下完全可以择其优而用之。宗室子弟中有才能出色者,陛下亦可以提拔选用。”
陈大人的一番话说得皇帝连连点头。皇帝知道他登基为帝,几位皇兄皇弟心有不服,因为有上皇上面镇着,所以实现了政权的平稳过渡。事已成定局,但是他这几位兄弟还不死心,上蹿下跳的。他早就不耐烦他们了,只是顾忌上皇,才没有动他们。不动他们,不代表不可以动他们的手下。卸去了他们的爪牙,看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和他叫板!而且这样一来,空出的职位就可以安插自己人,朝堂上的势力增加,有了和上皇老臣较劲的余地,有些国策方针未必要等到上皇归天才能实施。最妙的是对上皇老臣的处置,不是都一棒子打死,而且想办法分化拉拢一部分,这样也不显得他任人唯亲了。皇帝笑着向陈大人许诺:“眼下国家多病,正是君臣齐心收拾收拾残局之时。陈大人,只要你尽心为朕,朕将来必不负你!”
陈大人忙跪下,道:“为臣者为陛下尽忠乃是理所应当。臣不敢当陛下之诺。”皇帝走上前,亲自搀扶起他来,道:“你不必如此。朕说你当的起就当得起。”不等陈大人再说什么,皇帝将他拉到桌案前,从旁边拿出一张卷轴,打开道:“来来来,爱卿,你在宫外,比朕看得更全面。帮朕参谋参谋,这些宗室子弟哪个可堪一用?”
两人就名单一一看过去,从中挑选没有劣迹,为人忠厚老实的宗室子弟出来听用。看到了诚顺郡王的名字,皇帝皱了皱眉头,道:“朕记得顺慎郡王妃是甄家的女儿是不是?”陈大人低眉顺眼的答道:“回陛下,顺慎郡王妃是甄体仁甄大人的嫡长女。当初这桩婚事还是上皇赐的婚。”皇帝笑笑,笑意未达眼里,道:“上皇待甄家甚厚,给甄家的恩典太过,甄家却不念其恩,行事猖狂,甄家的女儿哪里配作郡王妃,顺慎郡王受委屈了。真是可惜了。本来顺慎郡王虽然这些年不曾办差,但是为人还是不错的,朕本来想着让他领桩差事干干的,既然他娶了甄家的女儿为郡王妃,他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免得将顺慎郡王为难。”
听了皇帝一番冠冕堂皇的话,陈大人嘴里连声说赞扬皇帝行事周到,考虑周全,心中却忍不住吐槽。不想让顺慎郡王出来直说就是,何必以甄家的女儿为郡王妃为借口。当初上皇之所以给顺慎郡王赐婚,固然是施恩于甄家,何尝不是拉拢防备顺慎郡王。陈大人知道,哪怕顺慎郡王没有娶甄家女儿,皇帝依旧会另找借口将他闲置。谁让顺慎郡王原本是和太宗皇帝争位的太子一脉呢。
当年太子和太宗皇帝争位失败,太子被废,除了已经出嫁的女儿,还活着太子妃、皇孙、孙媳及其子嗣和未嫁的皇孙女全被高祖皇帝幽禁。太宗上台,清算太子一脉,除了太子留下一命外,余者全被赐死。太宗过世,中宗即位,讲究“以德治国”,为安抚起复综太宗一朝一直被打压的废太子一脉的势力,将废太子和一名宫女所生的庶子拎了出来,并授以恭慎郡王之位。
该庶子乃是废太子的子孙被太宗皇帝尽诛之后,废太子和服侍他的几名宫女子生的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得封郡王之时还不满八岁。因为年纪幼小,所以被“恩养”在宫中,直至二十五岁,才由中宗指了一名寒门出身,科考入仕,在朝中无根无基的六品都察院经历的小官女儿为妻,又赏了些产业,开府搬出宫去。恭慎郡王原来年纪小,不知事,可是这么些年宫中的生活下来,他早已明白,他不过是皇帝表示优容废太子一脉的一枚标杆而已。若是不听话,皇家虽时都可以把这个标杆砍去。当初之所以选中他,不过就是因为在废太子的所有孩子中他年纪最小,最好控制。
恭慎郡王搬出去之后,每日里提笼挂鸟,斗鸡遛狗,不务正业,对政事从来都是闭口不谈,不发一语。府中的产业和郡王的俸禄足够其自给自足,所以恭慎郡王玩归玩,从不做欺行霸市,强卖强占的野蛮勾当,而且严格约束府内上下。尽量避免让皇家抓府里的错处。后来恭慎郡王去世,当时上皇当政,加恩,其子原位袭爵,不过袭爵时恭慎郡王被改为顺慎郡王。但是不管优容也好,加恩也罢,皇家对其的防备并不曾减少。顺慎郡王知道皇家对自家的防备,因此为人处事谨小慎微,生恐行差踏错一步。
目光从顺慎郡王往下移,皇帝看到了诚临亲王的名字,眼睛一亮,转了转,道:“诚临王的王爵是不是承袭原来的弘阳王爵而来?”陈大人答道:“是的。陛下,现任诚临亲王乃是原弘阳王的嫡孙。”不过和顺慎郡王一样,诚临亲王也是皇家需要防备的一系。
“好。”皇帝拍案叫好,道:“弘阳王不仅有大功于本朝,而且在仕林中文名极盛,而后弘阳王弃亲王位出家于通明寺,法号‘弘一’。弘一大师精研佛法之际,文名更上一层楼,已成为仕林中的‘文坛领袖’。原本的改革措施之所以实施艰难,不仅仅是豪门世家反对,读书人也反对。朕想把弘一法师接进京来,借助弘一大师在读书人心目中的超然地位,笼络一批读书人。朕改革,可不是想和读书人站在对立面的。爱卿,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凉,这项措施之所以实施不下去,正是因为读书人的反对。反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个个都不用缴税,功名再高一点,就成了士绅,全家都不用缴税。如今这个措施一颁布,读书人的超然地位被削弱,除了目光深远的有识之士,没个不反对。皇帝并不想彻底站在读书人的对立面,那么必然要找个“缓冲带”,这样一来,弘一大师皇室的出身,在读书人中至高的威望,是在合适不过的人选。
因为已经上了皇帝这条船下不来,所以陈大人不得不帮皇帝。若是有可能,他也不想得罪读书人。读书人嘴和笔太厉害。君不见始皇帝“焚书坑儒”,得罪了读书人,以至身后骂名滚滚,背负着“暴虐”之名永记史册。因此陈大人对于皇帝的提议思索了片刻,赞同的道:“此策可行。只是陛下要受点委屈了。不仅要派专人大张旗鼓的到通明寺请弘一大师进京,还需排场盛大,以彰显陛下诚意。到了京城,陛下最好亲迎出去,此举不仅表示对弘一大师的尊敬,而且还表达了陛下对天下读书人的礼敬。”
“哈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皇帝畅快的笑道:“这算什么委屈。按照弘一大师的辈分,就连上皇见到他都要称一声叔叔,我怎好在他跟前妄自尊大。又不需我亲至扬州,不过是等长辈到京,朕这个小辈出宫亲迎一下而已,这算什么,还不是理所应当的。年前不行了,年后,朕就命忠顺亲王和礼部尚书带队,带着半幅銮驾,亲到扬州请弘一大师入京。”
说到扬州,皇帝又想起了在那任职的林海,原本皇帝因为受上皇的压制,朝堂上受那些老臣的掣肘,他对上皇的那些老臣都没什么好印象。不过经陈大人建议对上皇的臣子要分而治之,再想到如今国家的花销全都靠着盐税支撑,而盐税改革比起那些被搁浅的国策是目前国家唯一贯彻执行的改革。盐税改革是在林海主持下展开的。
皇帝原本因为林海是上皇的臣子那点不喜没了,想着怎么把他拉过来。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对身边伺候的内侍道:“记得今年赏赐众位大臣的时候,记得提醒朕,两淮巡盐御史林海的比旧年的要加厚,而且要派我身边亲厚的人去颁赏。”每年皇帝为了表示对朝中重臣的恩赏,每逢年年节都有赏赐。在外任的,只有督抚这一级别的才有这殊荣。
那内侍答应着,并道:“是,陛下。不过,陛下,林家的赏赐是送往扬州呢,还是送到京里他的家里?”若是送往扬州,那么就要准备了,毕竟这赏赐是要过年以前送到的,如今已经入了腊月,从京里到扬州可不近,需要快马赶路。
皇帝皱了皱眉头,道:“怎么?林海的家眷没有跟他在任上,反而在京中?”皇帝原本对于林海这样的上皇重臣并不敢太过关注,免得惹上皇猜疑,所以并不知道贾敏一家进京的消息。一旁的陈大人忙答道:“回陛下,林海膝下现有两子,于前年中了秀才,所以今年在其妻的带领下回京读书,眼下一个入了国子监,一个进了官学。只是目前林家并没有住在林宅,而是住在荣国公贾家。因为林海之妻乃是原荣国公贾代善之嫡女。” 作为帝王倚重的心腹,就是要帮着皇上注意他所没注意的事。
“荣国公府?贾家?”皇帝皱了皱眉头道:“朕知道这个贾家。原有些荣耀,一门两国公。不过现在荣国府袭爵的贾赦袭的是一等将军爵,宁国府袭爵的贾珍袭的是三品威烈将军爵。两人都只是空袭爵位,并没有实职在身。两府里唯一在朝里领差是荣国公府里的贾政,现任从五品工部员外郎。是不是这个贾家?”对于“四王八公”这些世家,皇帝曾经下了一番功夫去了解。
“正是。”陈大人答道。皇帝想了想道:“虽然林大人的家眷在京城,但是朕赏的是林大人,与他们何干?东西自然要送到扬州去。”这次赏赐乃是一次试探,要看林海的反应在考虑以后是否惠及家人。自然是送到扬州,第一时间得知林海的反应最好。再说林家现在贾家住着。贾家也算是跟着上皇的老臣了,赏了林家,不赏贾家不合适,但是就贾家现在那个没落样,哪里还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左右这些老臣上皇会赏。国库里没钱,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贾敏不知道因为她带着孩子住在贾家从而错过了一次赏赐,当然就算知道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为了这次赏赐就赶紧搬出去吧。因为林海不在京中,林家又借住在贾家,所以林家这个年过得并不太烦扰纷乱。但是贾敏还是很忙碌的,不仅要打点送往有交往的各家的年礼,还要收取各家送来的年礼,清点各处庄子上送来的年货并银子等物,……登记造册,入库点封。还有家中主子奴才过年的新衣裳要裁,家里仆役,外面铺子和庄子上人手的过年福利,各处赏钱。还要预备着年后搬家的一干事宜,……真的忙得脚打后脑勺,不可开交。最后忙不过的贾敏干脆将搬家的所有事体交付给三玉,让她们草拟计划,安排一应事体,她在后面揽总,查漏补缺。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一早,身为二品诰命夫人的贾敏就穿上命妇朝服,和贾家有诰封者按品级身着朝服进宫朝贺领宴。过午贾敏才回来。贾家祭祀宗祠和她无关,贾敏自在家里休息,晚间他们一家在荣禧堂后楼和贾家人一起用过家宴,就回到西跨院守岁。
既然在贾家过年,少不得要见见来贾府贺节来的亲友。平日里常见的,不常见的亲戚如同走马灯一般集体闪现。虽然贾敏是贾家的女儿,可是她已经出嫁多年。纵使回京之时,曾经过府拜访过几家亲戚,不过都是有长辈在的人家。依附宁荣两府而生的贾家亲族经过多年繁衍,前街后府又多了不少人。贾敏好多都不认识,而且好多都是小辈,她都不知道散出了多少个荷包,多少金银锞子,就连为了防备不够打赏而特意套在手上的金镯子都摘了几个出去。
贾敏只觉得她的脸都要笑僵了,她倒不是心疼钱,只是虽然有凤姐在一旁提点,可是人太多了,见个面说两句话,还没等留下什么印象就退了出去,因此虽然散了那么多钱出去,可是不认识的还是不是认识。清玉釉玉他们五个和贾敏遇到了一样的问题,一通磕头问安下来,也没记住几个人。不过他们在贾家族人面前这么正式一露脸,倒是博得赞誉一片,让贾敏好生骄傲。
初六荣国府请两府亲朋吃酒看戏,忠靖侯史鼎夫人带着湘云过来吃年酒,走时,湘云被贾母留了下来。在贾母房里,湘云拉着贾母的手撒娇,“去年冬日里云儿在家眼巴巴的盼着老太太派人来接云儿,没想到怎么盼都没盼到人来,可见是有了外孙女就不疼云儿了。……”边说变飞快的扫了黛玉一眼。
不等贾母说话,湘云又一一点过去,道:“老祖宗事情多,又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可是你们呢,你们也不帮我在老太太跟前提点一下。哼,可见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有人陪你们玩就忘了我。……”虽然府里去年来了薛林两家,但是在座的都知道史湘云言语中所指的新人乃是黛玉。一干人笑着正要说话分辨,被宝钗抢在前面,她上前拉过湘云道:“云妹妹,我那有东西给你留着,本想着打发人给你送过去,你来了正好。”说着拉走了湘云,借此把刚才的话题岔了过去。
刚才湘云说的话,大家只当是小姑娘的玩话,虽然带着一点点抱怨,可是并没有谁放在心上。只有贾敏深想了一下,觉得湘云说的可能是真心话。在林家未来之前,贾母疼她,时不时的接她过来住,她和宝玉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个人玩的也好。但是在林家来了之后,因为黛玉的存在,不管是宝玉还是贾母都为此分了心神。蛋糕就那么多,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原来的人得的要变少,何况蛋糕并不是平均分,新来的占了大半,这样一来,下剩的就不多,再分到每个人头上,变得更少。其实三春未必不嫉妒,只是不肯像湘云这般直白的说出来罢了。
初八那天,贾母和王夫人拜了影回来,贾母进屋一面脱掉身上的大红猩猩毡的斗篷,一面和王夫人和凤姐说道:“明日府里请世交故旧吃年酒的一应事体都准备好了吗?明天来的虽然都是积年世交,可是都是贵眷,我们可不能有招待不周之处。”
凤姐笑着下保证:“老太太放心,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就是路上的积雪清理时我都安排小子们盯着,而后我不放心,又带着几位管家娘子将里里外外所有的路径走了一遍,亲自查看过,绝对没问题。”
贾母点点头,出去一上午,她也累了,让王夫人和凤姐下去,在鸳鸯的服侍下歪在榻上。湘云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正欲大声喊什么。鸳鸯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并悄悄地指了指里面。湘云伸着脖子看了看,听见里面没动静,知道贾母安睡未醒,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开始左右翻找起来。鸳鸯压低了声音问道:“史大姑娘,你在找什么?”
湘云一面放目四处搜寻,一面低声回答:“我在找大毛衣裳。琥珀晴雯她们一大帮人在后院子扑雪人,我也要玩,偏宝姐姐过来,劝我,说是天冷,让我回屋添件衣裳再玩,否则着凉生病岂不糟糕。所以我跑回来拿衣裳。”
这次来贾府,湘云是和贾母一块住的,所以她的衣裳都在贾母房里放着。只是湘云身为大家小姐,她的事情一向都是由丫头打理的,哪里需要她亲自动手。如今翠缕不在,贾母又在睡觉,不好大肆翻动,所以湘云哪里找的到被翠缕收起的大毛衣裳。湘云本就是个急性子,找了这么半天没找到她已经不耐烦了,满屋里看了一圈,看到贾母正厅里,椅子背上搭着一件簇新大红猩猩毡,眼睛一亮,对帮着翻找的鸳鸯道:“不用找了,我找到了。”一阵风似的卷起椅背上的猩猩毡就往外跑。速度快的让在内间听了她的话停下手来的鸳鸯只看到个背影。
湘云一面跑出屋子,一面将斗篷往身上披,因为不合身,又大又长,都拖地了,� ��云无奈之下,拿了条汗巾子拦腰系上,系好后,就忙不迭的到后院子里和人汇合去了。三四个丫头们滚着雪球,想要做雪人呢,湘云跑过去加入了她们。一伙人哈哈笑着,将三春、三玉都吸引了过来。
黛玉看出湘云身上大大的拖地斗篷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她的。除了贾母的,湘云也不可能去拿别人的。想来是贾母的衣裳放旁边了,丫头们来不及收,结果就让湘云顺手拿到了。虽然贾母衣服多,多一件少一件无所谓,可是湘云身上这件簇新簇新的,显然是新做的,就这么糟蹋了,未免有些浪费。只是刚才湘云在屋里那么一说,虽然不曾指名道姓,可是在场的都知道指的是谁,此刻黛玉若是说湘云,恐让人多想,所以黛玉闭口不言,看着湘云穿着它四处跑。
探春、惜春、漱玉看着有趣,也插了一脚。一会儿宝玉也过了来,湘云见了他,忙招手唤了他过去一起顽。宝玉也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原本亭中看着的宝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站在一边,笑道:“虽是玩,你们也要小心些,这院子后面原有个小水池,现在结了冰,又被雪盖着看不太清,小心别掉下去。到底要注意点身子,若是为了玩,受了凉,着了寒,这大正月的岂不是让老太太和太太跟着忧心!”
漱玉听了,暗中翻了个白眼,和身边一起滚雪球的惜春道:“偏她这么扫兴,本是大家高兴,玩个乐的。让她这么一说,把老太太和二舅母一抬出来,什么兴致都没了。听起来倒是好心,不过好像满府上下就只有她知礼,知道顾念长辈似的。”惜春斜了和迎春站在一起的宝钗一眼,道:“管她呢,她说什么你只当没听到就是了。她说她的,我们玩我们的。”
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一个大雪人已经堆好,只差鼻子眼睛了。湘云正满地给雪人找石子,不想斗篷太长,一时没注意踩到了斗篷边沿,惊叫一声,一跤栽倒,摔进被雪盖住的水沟里,弄得一身泥。不过幸好斗篷够大,够厚,里面的衣服没湿。大家看到湘云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被嘲笑的湘云从地上捡了雪团,不管不顾的往人群里丢。一时之间,也不论主子奴才了,无数雪团在空中飞过,就连站在一边观战的釉玉她们几个都受到波及,这般闹将过来,待到笑闹得没了气力,停战之时,却是再没得一人是完好无损的了。
玩闹够了,大家各自回房换衣服。换过衣裳之后,大家聚在贾母房里说笑。贾母也醒了,笑着倚在榻上,听他们说话。贾敏带人过来,道:“厨下准备了姜茶,你们每个人都赶紧的热热的喝一碗,一会儿还有预防伤风着凉的汤药,等煮出来,送过来,你们每人也都要喝一碗。厨下还烧有热水,回头散了,各自都好好泡一泡。”跟在贾敏后面的丫头将煮好的姜茶分倒出来,递给众人。众人接了过来,喝下。面对贾敏的叮嘱,无不答应。
贾母见了,好奇的问道:“可是你们怎么淘气了?要这么折腾?”宝玉和湘云不等别人说话,你一言我一嘴的将刚才玩乐的情形讲给贾母听。最后,宝玉和湘云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直道玩得太开心了。贾敏在一旁笑着补充:“母亲,你是没看到她们玩闹之后的模样,可见是玩疯了。釉玉和黛玉不过是在边上看着,头上和身上的衣裳都有被雪打到的地方,狼狈的很,不清楚地只当她们干什么坏事去了呢!”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女孩子就该这样,动静宜得,看着鲜活。身为大家闺秀是要求沉稳,但并不意味着小小年纪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全没有了女孩子该有的灵动和活泼。这样的做派不过是那些小家子家没见识,想学大家子的气度,‘画虎不成反类犬’,真正的大家子里面可看不上这个。”
目光从宝钗不露声色,但嘴边的笑容略有些僵硬的脸庞扫过,贾敏道:“虽是这么说,可是明天府里宴客,带你们出去,应酬往来时不可失了大家小姐的气度。”目光落到湘云身边,贾敏想了想,道:“虽然这府里来的世交,你大都认识。她们也体谅你到这府里玩,不好带太多的人使唤,但是釉玉她们身边都跟着好几个丫头,你身后只跟着个翠缕到底不成样子。明日就让我身边的初晴晚晴跟着服侍你好了。”
女眷社交的重头戏之一,自然是相看小姑娘。这次荣府宴客,这样的场合本就适合推介彼此家的女孩儿。原来每年荣国府这边宴客,迎春她们很少出来应酬。是因为这边府里唯一的嫡女元春已经入宫多年,下剩的迎春和探春,身为庶女,而且年纪幼小,不好出来应酬。待她们年纪渐长,荣养的贾母已经不怎么理会这些,何况到底嫡庶有别,迎春和探春两个庶女比不得嫡女,而且她还有个宝玉这个“凤凰蛋”需要看顾,这些些微小事哪里用得着她操心,交给她们的父母,由他们办理就是了。
但凡府中这样的大事邢夫人是插不上话的,其实就算有她说话的地方,以邢夫人的秉性也不会对迎春上心。至于王夫人,虽然她面上摆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可是也没有把迎春和探春放在心上,也不理会。凤姐,到底年轻,经的事少,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再者也不看重她俩,所以最后的结果是谁都不管。惜春并不算荣府的人,虽然是嫡女,但是荣府上下并不把她算在内。而对于来客来说,主人家不说,她们也不好意思提,何况不过庶女而已,也没什么好提的。
虽然婚事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也不能将女孩儿养在深闺人未识。彼此相看,探询,拟定人选,打听对方的脾气秉性,相互比较,……到最终确定,真心为女儿考虑的,至少也要一两年的功夫才能择定女婿的人选。有的人家,甚至在女孩儿十岁左右就开始考察,到了姑娘及笄的时候才定下。花了五六年甚至六七年择婿的也大有人在。考虑到这个时代婴儿的成活率,女孩儿的亲事不能定的太早,当然也不能定的太晚,因为太晚的话,好的都让人挑走了。所以十一二岁开始相看最为合适。当年贾母开始为贾敏择婿就是在这个年龄。
以黛玉的年龄,该开始考虑这个事情了,何况她上面还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黛玉原本随着父母远离外任,京里的人家对其很是陌生。虽然回来这半年,也曾去过一些场合,但是到底比不得京里土生土长的令人熟悉。贾敏借贾家的宴会将黛玉介绍给众位世家旧交的女眷认识,知道缘由的贾母也不好阻拦。贾母虽有将黛玉配给宝玉的心思,但是贾敏就是不吐口。问急了,贾敏就将薛家拉出来作“挡箭牌”。贾母也知道王夫人并不属意黛玉,而且贾母和王夫人姑嫂两个,两看两生厌。所以贾母对于贾敏将黛玉推出去,虽然心有不满,觉得宝玉那么好的条件,贾敏不该挑挑拣拣。
有王夫人在那里拦着,又有薛家横在那边,贾母又不能一口敲定贾林两家联姻之事,所以贾母也没底气和贾敏置气。何况贾母对宝玉有信心,觉得贾敏在京里再也不会找到一个比宝玉更出色和黛玉相配的儿郎。等贾敏认识到了这一点儿,有回头求她这个母亲的时候。再者明日的宴请的都是贾家的世交,让她们认识一下黛玉也无妨。毕竟将来若是黛玉嫁给了宝玉,黛玉也是要和这些世交的女眷交际应酬往来的,早一点熟识有早一点的好处。
因此面对贾敏的安排,贾母并没有反对,只是皱了皱眉,道:“算了,你身边的人还是留在你身边好了,让我身边的琥珀和玻璃跟着云丫头。这些年云丫头在府里常来常往的,我身边的人都熟悉她,对她的喜好也有所了解。不比你身边的人,眼前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贾敏点点头,同意了贾母的安排。众人又围坐在一起闲话一阵,也就各自散开了。看着宝钗离去的袅袅背影,贾敏心中期待起明日的“大戏”起来。虽然从头到尾,贾母和贾敏都没有说让宝钗出去见客的话,可是贾敏相信,王夫人是不会落下她这个外甥女的,而薛家也不会放弃这个展现宝钗的机会。只是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顺利的在宝钗身边看到香菱?
有了她前面教导几位姑娘“不可失了大家气度”的言语,又有后面给湘云增加使唤人的举动看,宝钗明日若是出席的话,总不会还孤零零的带着莺儿一个吧?文杏还小,而且作大丫头的话,带不出手。剩下的薛家就只有仆妇了,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人前人后让嫁了人的媳妇伺候吧?如此一来,只有香菱跟着出来了。至于带薛姨妈的丫头,倒是能应对贾府请来的客人,可是贾家上下会怎么看她?使唤母亲的丫头充门面,打肿脸充胖子,宝钗可是还要在贾府住下去的呀!并且想着和贾家联姻的。
本来贾敏觉得在她的筹划下,只有七分把握宝钗会将香菱带在身边。毕竟在她的印象中,宝钗还是比较能应对难堪的,而且有不知道该说是“宠辱不惊”的风度,还是能“忍辱负重”的胸怀。不管是风度,还是胸怀,有它们的存在,宝钗只带一个莺儿一个人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不过有了贾母之前的几句话,她又增加了两分把握,剩下的那一分就看天意了。
如此挤兑宝钗,贾敏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想救香菱出来,可是却发现当初薛蟠抢香菱行为虽然行事鲁直,但是香菱进了薛家之后被看管的很严。除了薛家刚进贾府的时候,香菱露了一次面,之后,薛家就把她拘在屋里,根本不让她显在人眼前,轻易不允许她出梨香院的门。不仅如此,而且就算去梨香院,一般情况下也见不到她。至少贾敏带着三玉去梨香院回访的那次就没看见她。三玉去梨香院几次,也没看见她。薛家初进府之时,贾敏不在,有事出去了,回来后,跟着薛家来的仆妇已经被送到梨香院去了,所以由始至终,贾敏都没见过香菱,若非贾敏不用看人就能确定香菱就是甄英莲,在只风闻香菱之事的情况下,还真没把握让甄封氏母女团聚。
其实原本不用这么急的,本来贾敏想再等等的。只是年后和甄封氏相见,甄封氏又是好一阵哭诉,哭诉大年下,正是阖家团圆之时,她和她女儿却不能团聚,明知道女儿在哪,却只能按捺住思念之情,苦苦等待。哭的贾敏觉得好像拆散她们母女的罪魁祸首是她一般,心生歉疚。不仅仅因此,贾敏急着行事还因为她从薛姨妈口中得知一个消息。过了年后,薛姨妈想着挑个日子给香菱开脸,名正言顺的给薛蟠作屋里人。这个消息让贾敏不能再等了。大家小姐被拐卖成伺候人的丫头,若是日后口风严些,不泄露出去还无所谓。可是女孩子若是失了清白,在这个时代可是能要人命的大事。
贾敏怎么也没想到薛家会这么着急给香菱开脸。毕竟香菱现在年纪还小,还没长开。而且原来贾敏打听到的说法是,薛蟠虽然急色,但是薛姨妈和宝钗总担心香菱是被抢来的,心中怨恨。而且她不是府里出来的,不知道她心性,想着她年龄也不大,再等几年心性摸透了再说。没成想,到底薛姨妈没有别过薛蟠。不过也是,若是薛姨妈能扭的过他,薛蟠也不会被溺爱纵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明天,成不成,就看明日一举了。以甄家和贾家的交情,出身甄家的顺慎郡王妃一直都是被贾家邀请的对象。只是碍于顺慎郡王在朝中的尴尬地位,顺慎郡王妃轻易不肯出门到人家做客。但是这次,甄封氏那边已经求得了顺慎郡王妃出面。所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端看明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