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廿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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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里,贾敏翻查着从佟力家查抄来的物件。虽说从账面上查出佟力家的贪污了一万多的银子,可是她面前首饰匣中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首饰不算,单压在匣子底部的一座闹市区的三进宅子地契,一座盐场的商契就远不止这个数。特别是这座盐场,这根本是林海升任盐运使之后才收的,这才多长时间,手就伸这么长了。由此可见,以往,佟力家的没少打着她的旗号在外面收受贿赂,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林海知不知道,反正在贾敏的记忆中对此是一无所知。

有些心烦的贾敏将手中的东西扔在首饰匣,挥挥手,示意醉墨将东西搬下去。贾敏一头靠在靠枕上,懒懒的躺着,临江和临波在她身后用力的摇着扇子。入了夏,天气越发的热了起来,偏偏大夫不允许她用冰,说什么虽然天气炎热,可是冰性属寒凉,她秉赋柔脆,又身怀六甲,这个时候用冰对母体和胎儿都不益。无奈之下,贾敏扇子不离手,屋内地板每隔两个时辰就要用水擦一遍,取其凉意。

“哎呦!”贾敏躺在玉做的芙蓉簟上,迷迷瞪瞪,似睡非睡之际,忽然感觉到小腿抽筋,忍不住轻呼出声,醉墨赶紧走上前捧着她的腿推拿揉捏着。临漪从外面进来说:“太太,文姨娘在外面求见。”

醉墨停下手,背后放着松香色的大靠枕,将贾敏扶了起来。贾敏用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坐好。示意临漪将文姨娘带进来。文姨娘低眉顺眼的跟在临漪后面进来,在离贾敏有一丈之远站定。文姨娘和贾敏中间隔着临漪还有钱嬷嬷,临江和临波也在贾敏身后警惕的望着她,准备有什么不对,马上护住她,而醉墨则站在圆光罩下,准备随时叫人。文姨娘似乎没看见众人一副戒慎的模样,恭顺的请安。

贾敏打量着俏生生站在眼前的文姨娘,只见她一身家常半新不旧的暗色衣服,梳的简单整齐的头发,头上只一只鎏金簪子,一朵绢花,也没描眉画脸,本来十分姿色这么妆点下来只剩下七分。心中好笑之余暗自警惕着,开口:“我身子笨重,早已经免了你们的日常请安。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你过来见我,可是有事?”

文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着头,说:“婢妾在这里求太太抬抬手,给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条活路。”既然猜到贾敏已经知道她怀孕,文姨娘也不藏着掖着了,直奔主题。

贾敏被文姨娘的行为和言语弄得一怔的,旋即失笑道:“文姨娘快起来说话,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可不懂了。老爷膝下子嗣单薄,你怀有身孕能够为林家开枝散叶这是好事,怎么这么惶恐不安的?而且还说什么让我给你一条活路,难不成我日常生活中有什么苛待你,或者做出什么容不得你存在的行为,让你有此想法?嗯?”后面的话声音越发的轻了,熟悉贾敏的话,就知道她生气了。

文姨娘并没有顺从贾敏的话起来,继续跪在地上,微垂的头颅更低了几分。听到贾敏带有质问的话,虽然没有抬头,可是依旧能够感受到背上贾敏目光的刺眼,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犯了忌讳,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顾不得了。文姨娘咬咬牙,道:“太太这话严重了,婢妾并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婢妾自进门之后,在发现日常饮食中有一些不利于女子坐胎的菜蔬及药材,我想太太对这些一定非常感兴趣?而老爷若是知道的话,也不必整天慨叹自己‘子女缘薄’,所以才子嗣不丰了。……”

“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文姨娘……”听到文姨娘口中吐出的威胁之辞,钱嬷嬷脸色铁青,走了出来,出声打断文姨娘的话。

“钱嬷嬷!”贾敏厉声制止了钱嬷嬷往下说的话头。钱嬷嬷接触到贾敏射过来的利光,心中一凛,赶紧闭口不言,退到后面去。

喝止了钱嬷嬷,贾敏回过头来,神色带着几分愤恨,几分懊恼的说道:“我倒是没想到文姨娘你这么机灵,竟然懂这些个。我就是个笨的,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年个直到去年才生下玉儿。若是你早进门就好了,届时识破这些害人的伎俩,老爷膝下也会多几个孩子。”

贾敏摆出一副对文姨娘所言完全不知情,甚至她自己也是受害人的姿态。若是没有钱嬷嬷跳出来说话,那么贾敏这个不知情也说得过去,谁让贾敏这么多年来就只有黛玉这么一个还不满两岁的女儿呢。可是在场的都是人精,钱嬷嬷这么一开口,贾敏说她不知道,这话就没多大说服力了。钱嬷嬷在贾敏话一说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心中暗悔不已。

文姨娘笑了笑,递给贾敏一个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在这里糊弄人的眼神,开口:“太太怎么说就怎么是,婢妾没有意见。”文姨娘心知就她刚才说的威胁之言语并不能动摇贾敏的主母之位,毕竟她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就是贾敏所做。

正如贾敏所言,她完全可以推却说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一面是同床共枕十余年的发妻,一面是入府不足一年的妾室,林海绝不会相信她。谁让贾敏的“运气”那么好,进门十多年才有一女,糊弄不明白内宅里面弯弯绕的林海足够。若是不能拿下贾敏,贾敏还在当家主母的位置上,掌握着管家之权,那么文姨娘明白,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贾敏,毕竟还要在她眼底下生活,否则招来报复得不偿失。

贾敏笑笑,微挑着眉,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文姨娘,拉长了声音说:“哦——,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那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求人的话就这么点筹码可不够看。

对上贾敏带着讥诮的眼神,文姨娘忍不住挺直了弯着的脊梁,脸上露出几分决然,说:“如果太太肯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愿意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为太太、老爷和府里的小主子祈福。”

贾敏从醉墨的手中接过参茶,慢慢的喝着,饶兴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似乎豁出一切的文姨娘,笑道:“你想出家?还是算了。我林家造桥铺路、舍钱舍米……扶危救困,年年这些慈悲的事情没少做,外面念着林家好的多的是。你要真要有那个心思可以在家做个出家居士就行了。”谁知道你祈福的时候会不会顺便诅咒,用不着,你还是安安心心的在家呆着的好。

文姨娘听见贾敏拒绝她的请求,脸一白,上牙死死的咬着下唇,殷红的鲜血在苍白无色的唇瓣显得格外的刺眼。尽管文姨娘觉得她已经高看了贾敏,可是交手之后,才发现,她还是低估了对方。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下不来。若是她没有来求贾敏,那彼此还能相安无事,可是如今已经捅破两人之间那“和平”的面纱,今日若是没有个结果,她已经哪里还有安生日子可过。

“不知道太太对这个感不感兴趣?”文姨娘在心中衡量得失,最终狠下心来,拿出她一卷书册,本来这东西她想给林海为肚子的孩子谋夺利益的,如今不得不换了对象,提前拿出来。钱嬷嬷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接过去。文姨娘不舍。这东西交给贾敏是浪费,就算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利,也比不得直接交到林海手中她的得益大。

钱嬷嬷从文姨娘手中拿书册,文姨娘心中不舍,握着书册的手劲不免大了些,一开始钱嬷嬷拿的时候根本没拿动,又使力拽了一次文姨娘才松手。文姨娘眼中的恋恋的目光一直跟随到贾敏从钱嬷嬷手中接过书册才收回。

从文姨娘贴身将书册取回,及到后来的不舍,让贾敏明白,她今日求情根本没打算用这个书册,随后情势的发展逼得她迫不得已拿出来。之所以随身带着,恐怕是文姨娘非常珍视它,放在哪里都不放心,只好随身携带。

等到贾敏拿到手,随便翻开一两页,发现满册写的全是xxxx年xx月xx日官员xxx得钱若干……整个朝廷,上至王爷,下至小吏,整个册子几乎一网打尽。意识到手中的东西是什么,吓得贾敏一下子把书册合上,厉声问道:“这个东西你是从何而来?”这本书册根本就是个“炸药包”,一拿出去,只怕外边就要风云变色。虽然是好东西,可是也是烫手的山芋,能在外面搅风搅雨,同时也能搅得林家家宅不宁,说不准甚至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是婢妾的父亲和哥哥的两代人心血。”文姨娘凄然一笑到:“我父亲是文家旁支,家境虽然称不上富足,但也衣食无忧,少年时也曾想着刻苦攻读,从科举上谋个出身,甚至在当年的科考中高中案首,那时的父亲真是意气风发。士农工商,文家虽然有着泼天的财富,可是终究脱不了一个‘商’字,本家怎么允许旁支的出仕,压过本枝,文家虽然无人在仕途上,可是钱可通神,于是父亲屡考不第不说,甚至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被教谕免去了他的功名。”

说起家中的伤心事,文姨娘忍不住热泪盈眶,“父亲灰心之下,抱着不为良相即为良医的想法,进入一家医馆学医,后来出师之后,就留在医馆看诊,那时我们一家生活倒也其乐融融。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本家向来有把家中女孩送往权贵之家的习俗。我父亲鄙弃这一举动,可是怎奈我大姐姐是她们这一年岁中最出众的女孩,而且在一次招待京中来人的时候,被一权贵看中了她,不管本家怎么劝说,父亲都不肯把大姐姐送去做妾。后来本家见说不通我父亲,就买通泼皮无赖,让他们将□□给一乞丐吃下,然后抬到医馆中,说是吃了我父亲的药,治死了人,让我父亲偿命。……”

后面的事情不消文姨娘往下说贾敏都能猜出,文姨娘父亲入狱,求助无门的文姨娘一家为了救出一家之主,不得不依从本家的要求,把她的大姐送到了权贵之家。文姨娘家里此举如同吃□□一般,明知道有毒,不得不吞下去。

文姨娘继续讲述着当年的旧事:“父亲被救出来之后,因为‘死人事件’医馆的差事砸了,他本是一书生,只是因为功名被革,为了一家生计才无奈学医。如今丢了差事,大姐姐为了父亲不得不到权贵之家做妾,父亲窝了一肚子火气在心头,又在狱里受了风,病倒了。母亲本就因父亲出事受了惊吓,后来又四处求人,奔波劳累,最后又忍痛送走大姐,如今看到父亲出狱,松了一口气,也支持不住病倒了。为了让父亲在牢狱中免于受苦,打点牢狱几乎花尽了家中的积蓄。这个时候本家以‘救世主’的面貌出现,请医送药,送米送面……”

“呸!”文姨娘提起当年的旧事仍旧愤恨不已,道:“这个时候倒是假好心了。他们当我们家的人都是傻子不成,怎么会猜不出来父亲的事情就是他们在背后做的圈套,为的就是迫我姐姐就范。后来父亲病好之后,本家还给安排了差事。父亲没有一点异议,非常顺从的接受了本家的安排,那个时候父亲就存了报仇的心思,因为父亲知道,若是不拿下本家,将来我们姐妹四个还逃脱不了被送人的命运,甚至下一代下下一代持续的重复着。”

长叹一声,文姨娘道:“只是父亲虽然聪明,可是要想接触到核心实在是太难了,于是随着我大姐姐被送走之后,我二姐也跟着被送了出去。在送走我二姐的时候,家里接到了我大姐病逝的消息,她才二十六岁,才二十六岁就死了,死后连个墓地都没有。等到我进了本家开设的书院受教之时,父亲终于因为出色的才智,抓住了机会,成为了核心人员。父亲利用他过目不忘的能力,一点一点的把密册背下来,回到家之后抄录下来。父亲不想我重复前面两个姐姐的路,想着在我被送走之前,颠覆本家。可惜,父亲在小看文家多年来用财富编织的保护网的同时也太心急了,被道貌岸然、满口廉洁、做出一副为国为民姿态的前任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所欺,竟然将密册显示给他看,并诉说了复仇计划。幸好那转运使听到父亲复仇计划的时候神色上露了破绽,被父亲识破,两人争执扭打起来,父亲杀了他。”

“不过父亲也受了重伤,父亲支持着回到家中,做出一副假账来,以此告诉本家,说这是那转运使所记录的下来的,被父亲发现,觉得他可能要对文家不利,偷了回来。在偷盗的时候,被转运使发现,扭打争执之中错手杀了人。幸亏父亲有一手不为人知临摹他人文字的本事,而且父亲又利用了多年记录下来文家的暗帐,做出的假账七分真三分假,果真迷惑住了本家。”

文姨娘边哭边说,说道后来,悲愤的笑道:“文家果然好大的力量,明明是父亲杀了那个转运使,可是最后父亲不仅一点事没有,而且在通往朝廷的邸报中,那个转运使还被写成因病而亡。哈哈……文家既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连三品高官的死因都能隐匿下来,偏偏我父亲这么一个白丁入狱都救不出来,还要搭上我姐姐才有法子。我就不明白了,本家子弟纨绔,不读书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允许旁支出头?难道就本家是文家子弟不成?旁支作了官,本家在官场上也有了依靠,何必在低三下四的求别人,每年送出去的银子几乎是收益的一半,有这个钱,扶持自家人,还怕自家在朝堂上没人?难道自家人信不过,反而别人家的人是好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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