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之一走,张家涵在我面前就显出局促不安,他是不知说什么,我是不想说话,而且我并不觉得沉默有何不好,但张家涵却仿佛在沉默的压迫中逐渐紧张,他清了清喉咙,看着我问:“那个,你累吗?要不要去房间睡一觉?”
我摇头。
“小冰,”张家涵坐到我身边,伸出手摸我的头发,我想避开,但想到他刚刚才哭过,可能情绪还在波动中,如果再把他弄哭比较麻烦,于是我皱着眉,保持耐性坐着让他摸了三下,等他还要摸第四下时,我立即往一旁避开,说:“你已经摸过了。”
“啊?”他的手停在半空,尴尬地笑了。
我没了耐性,冷冷地重复:“你刚刚已经摸过了,而且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记得我说过。”
他笑容加深,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声音温和得好像含了水分:“那为什么我摸之前不拒绝?”
我瞥了他一眼:“你也许会哭。”
他睁大眼睛,含着笑问:“不喜欢我流眼泪?”
“不喜欢。”我诚实地说。
“比不喜欢别人摸你的头更加不喜欢?”
这就是所谓的废话?我转过头,将目光投向阳台的玻璃门,今天是阴天,屋里光线不强烈。
“小冰,告诉我好不好?”
我将视线掉转到他身上,发现他目光热切,仿佛瞳孔深处有些什么呼之欲出。我好奇于那是什么,于是我说:“你习惯于问答案确定的问题,这种提问是没有建设性和没有意义的。同样,它也容易暴露你缺乏自信。”
“呵呵,管它怎样,我真高兴,真的,我真高兴。”张家涵咧开嘴呵呵傻笑,伸过手臂,不顾我的反对将我整个抱住,拍着我的后背像拍一个婴儿。他身上的体温偏低,身上瘦骨嶙峋,不过味道算好闻,是一种混合了清洗剂的干净的味道。我嗅了嗅,确定不讨厌,于是又嗅了嗅。
“小冰就跟我知道的一样,虽然是个小面瘫,可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样有颗人心。”他仿佛找到意义一样重复着。
“这很荒谬,”我说,“我们都有心脏不假,但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器官。”
张家涵一顿,我好心地补充说:“而且我建议你可以松手了,不然我确信我会用自己的方法让你离我远点。”
我正皱眉琢磨他要是继续紧抱我不放,我是该催眠他或者干脆亮出光匕首威吓他,但张家涵很识相,他闻言松开了我,侧过身去飞快拿手背擦了擦眼角,然后用比平时高昂的语调笑着说:“好了,小坏蛋,肚子饿了吧?张哥给你做好吃的,做你没吃过的,好不好?”
我对中国菜系一窍不通,基本上他做的我都没吃过,所以我不以为意,点头说:“随便。”
他喜滋滋地转身,找出一条围裙系上,就去开冰箱门。这时门铃响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嘀咕说:“奇怪了,这时候谁来啊。小冰,你别动,我去开门就好了。”
我低头翻看我的背包,找出那台简易的dna检测仪,正摆弄着,闻言头也不抬。
这里每家每户都有两道门,一道木质,一道金属材质。我听见张家涵打开了木质那一道,然后问:“找谁?”
“哦,我是xx日报的,我们现在有订半年报纸送一百元花费充值,请问您有兴趣吗?”
张家涵心情很好地回答:“听起来不错哦。”
“对哦,”对方热心地说,“这种机会很难得的,今天我们□□,您如果有意向直接在我这办理就好,连去手续都免办了。”
“这样啊,”张家涵犹豫了下,笑了笑说,“那好吧,反正家里也经常要看报。”
“那麻烦您开下门,我给您资料填写。”
“好的……”张家涵正说着,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冷冷地说:“张家涵,他在撒谎。”
“小冰你……”张家涵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发出惊呼,紧跟着传来他砰的一下用力关上木门,随即门外传来猛烈撞击的声音。
张家涵脸色慌乱,但他二话没说,迅速将门边的鞋柜用力推过来堵住门口,然后他跑过来,抓住我的手腕低喝说:“有,有坏人,他们拿着枪。”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猛烈的枪击扫射声,那个门眼见就要被打烂打穿,张家涵苍白着脸,攥紧我的手腕往卧室里拉,随即砰的一下关上门,又吃力地推着卧室里的旧沙发堵在门上,随即掏出手机狂按了几下,口气绝望地说:“他们屏蔽了这里的信号。”
我还没回答,张家涵已经抹了把脸,扑到窗边推开窗,正要扯床上的床单,我立即说:“你想从这逃?这是七楼,而且窗口太小,人钻不出去。”
“总,总得试试……”
我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说:“来不及了。”
果然,外面已经传来大门轰然被推倒的声音,随即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传来,张家涵颤抖着身子,眼中闪出绝然的光,推着我往床底下塞,低声说:“进去,别出声,发生什么都别出来,乖啊。”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冲我笑了笑,虽然笑得很难看,一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暖和的笑,可我看着,心里却涌起这辈子从没有过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我,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了,但他仍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发顶,随后不由分说,用尽力气逼着我钻进床底。
我用力摇头,在那瞬间,我想我果然是讨厌人对着我哭,不管是查理还是张家涵,我都讨厌他们眼眶中流出的这种透明的液体,在那瞬间,我隐约明白了,原来这种液体代表着别离,而别离,很有可能就是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我微缩眼睛,又猛然睁大,在这一刹那确乎明白我不愿意经历这种场景,这种场景是人类所有的场景中最令我深恶痛绝的,它牵扯着心脏剧烈疼痛,是真实的疼痛,疼得我险些呼吸未艰。
我不愿意,经历这些。
于是我猛然攥紧张家涵的手,贴近他,低声说:“现在听我的。”
他一愣,我已经拉着他蹲下,就在此时,卧室门被人狠命踹开,旧沙发被踢到一边,发出砰然巨响,随即一阵枪声从头顶扫过,我抓着张家涵扑倒在老式床的另一边,我静等着他们枪声暂歇,然后脚步声传来。我悄悄抽出光匕首,打开它,转身对张家涵学着他的微笑方式扯了扯嘴角,然后猛地扑过去,光束一挥,将最近两个人从脚踝切断。
那是人体关节脆弱的部分,查理做的光匕首锋利程度超过了冷兵器的锻造,它更像一台紧密的切割仪器,光束过处,骨血分离。
那两个人发出惨叫,扑倒在地,我侧身避开血液喷射的方向,随即又是一刀,第三个拿枪的手腕被我切断。
但我挥不出第四刀,因为一把枪管从左侧顶住我的脑袋,我的正前方还有两个持枪男子,加上被我割伤的,这里一共是五个人。
我微微有些遗憾,毕竟我没学过专业格斗,不然战果可以更辉煌点。
就在此时,那个断手的人左手持枪,惨白着脸挟持住张家涵,他大概是这群人的头领,冷笑着说:“够狠,原来这里有这么狠的角色,怪不得袁大头门口没放人守着,嘿嘿,只可惜啊。”
我看着他说:“你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他眼中闪过阴狠,一个持枪的男人过去将他的手捡起来拿我们的被单包住,又撕下衬衫绑紧他手上的血管。那个人的痛感神经可能不够发达,因为整个过程我只听他稍微闷哼几声,若不是他的唇色已经惨淡,脸上罩着层灰白,我看不出这是个受了重伤的男人。
“□□妈的,反倒我两个兄弟,还想赔上我一只手,你行啊,手上的家伙是什么,拿过来!”
我垂下手,光匕首朝下。
“我让你放到地上踢过来!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他!”那男人暴喝一声,拿起枪指着张家涵的脑袋。
张家涵红着眼睛,看着我说:“别管我。”
“别管你?”那男人拿起枪托狠砸在张家涵头上,登时一股鲜血流下,他犹不满足,又狠击了几下,边打边骂:“别管你?我操,你们袁家班不是最讲义气的吗?别管你?我他妈在这里一刀刀剐了你,我看他们管不管!”
张家涵被打得满头是血,却仍然从睁着眼睛看我说:“别管,小冰,别管……”
我皱紧眉头,慢慢弯腰将光匕首放到脚下,然后一踢,让它滚到那男人脚边。
男人脸上现出贪婪和欣喜,忙弯腰捡了起来,用力朝床上挥了下,床架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他呵呵地笑:“我操,这玩意神了啊,什么高科技啊,老子从没见过。哈哈哈,有了这玩意再加把枪,我看袁牧之那王八蛋拿什么跟老子耍横?老子他妈先劈了他的兄弟,再把他一节节砍了!”
我踏前一步,盯着他轻声说:“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你难道不想先试试这把东西割开人喉管的感觉?”
“割开喉管?”他有些呆愣。
“对,”我放柔语调,轻声说,“割开喉管,颈动脉,温热的血液一下喷出来,割人哪个部位都比不上这里刺激,真的,你试试,可刺激了,来,把它拿好,你眼前就有个人可以让你练手,不,张家涵的脸被血弄脏了,你感觉不出血管砰然断裂的快感,你要对着的是张家涵旁边那个,对,他拿着枪,他拿着枪对着你,他想杀你,你还犹豫什么,立即给他一刀,在他干净的脖子上来一刀!”
那个持枪的男人起初还莫名其妙,等到断手的男人拿着光匕首真的对准他,他才后知后觉叫起来:“大哥你干什么,大哥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那个所谓大哥已经在我高强度的催眠下挥出匕首,只一下,果然令他鲜血四溅,喉管断得干净利落,真不愧长年做这个活的人,手法比我强多了。
我厌恶地闭上眼又睁开,紧接着说:“还有一个,你转身,还有一个人拿枪想杀你。”
剩下最后那个拿枪的人已经吓懵了,他端起枪慌张之间就要射击,而那个所谓大哥刀法也算利落,挥着光匕首就朝他身上削去,我后退一步省得他们的血喷到我身上,但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闯进来两个黑衣大汉,手持消音□□两开几下将那两个人干掉。我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我认得其中一个,便是那位洪爷的手下,人称律哥的男人。
律哥干脆利落又补上几枪,将被我砍断脚踝疼晕过去的两人也解决掉,我不管他怎么处理,反正他们来了,我知道我们的生命不受威胁。我趁着忙乱从死人手上弯腰捡了光匕首,关闭光源,收到裤管里,还没直起腰就被人一下紧紧抱住。
是张家涵,他在微微颤抖,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看起来形容滑稽中透着凄凉。我想起在那些人撞门前那一刻,他硬要将我塞进床底的决绝,忽然想叹气,于是难得妥协了一次,乖乖趴他怀里让他抱着。
直到屋里响起一声不愉快的干咳声,张家涵还哆哆嗦嗦放开我,我转头看过去,只见洪爷穿着一身中国传统的黑褂子,负手站着,眼睛盯着张家涵,似乎想过来,却又莫名其妙要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