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名为洪爷的男子达成协议,目睹他令手下给青狼帮的人打电话。然后,我不顾张家涵在一旁的嘶吼和拼命想冲上来的行为而打算跟洪爷走。临出门时我想到张家涵这么喊一定会伤到喉咙,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谁知道却看到他眼睛中不断冒出泪水,一个劲冲我悲恸地摇头说:“别去,不要,小冰别去”。
莫名其妙的,我想起查理,那时候他也是流着泪让我别进时间机器中,我虽然觉得没必要听从,但还是认为令他哭泣不是件好事——就如今天令张家涵哭泣不是好事一样。我想了想,在我这几天无意中瞥到的电视画面似乎有类似的场景,要出走的男人对身后哭泣的女人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来着?我尽量回想了下,有了印象,于是走回去,学着电视剧中的男性角色对张家涵说:“嗯,别哭,等我回来。”
他哭得更凶了,看来这句话没用,我皱眉看着他,张家涵被两个人押着胳膊,边哭边说:“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带你过来,我怎么那么糊涂会带你过来……”
我想纠正他是我要求他来的,但他胳膊勒得太紧,我看回洪爷,示意他让人松开张家涵的胳膊,但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神很奇怪,盯着我们这却又飘忽开,似乎有些专注过头,显然陷入沉思当中,似乎有怒意,有轻视,却也有怀想和温柔。
有意思,这种人最怕情绪隐藏得深,但现在显然有足以吊起他情绪的东西,对成功催眠他的机率就更高。
我原本认为张家涵此刻抱着我哭既解决不了问题,又拖延了时间,实在没有意义,而且我不喜欢听人的哭声,泪水贴上脖子的温度也有点过高,他抽泣的声音太难听。但现在看来,他的哭泣却显然引发了洪爷的情绪。
很有趣。
我决定再观察一下,试试看我的推断,于是我试探着摸上张家涵的脸,擦去他的泪水,问:“我只是陪洪爷玩几天,没有危险。”
“那不是玩,小冰,你不懂,那不是玩,”他剧烈地摇头,痛苦地低吼,“你会被毁了的,我不能让你干这个,洪爷,洪爷我求你,”他抬头流着泪喊,“我求你放了小冰,他什么也不懂,这孩子是好人家的,他还那么小,他还有很好的前途,求你不要毁了他好吗?我,我给你跪下了……”
他双膝一屈就要下跪,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他很痛苦,仿佛双膝弯曲代表一种极大的侮辱,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做?我有些愣住,看着他流着泪忍着屈辱的脸,忽然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浮躁,我明确意识到我不喜欢张家涵这样,尤其是为了我这样。
为什么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近乎陌生的外人,张家涵要自己忍受巨大的痛苦,做违背内心意愿的事?
我不认为我的催眠能有这么大功效,没错,我能让一个人丧失生存的意志,能用心理暗示令他神志错乱,但那么做都有个前提,即我的指令替换了他原本的意愿,成为被催眠对象深信不疑的信念。
而我对张家涵总共催眠不了几次,我还来不及重建他的心理构造,我根本没尝试将我的指令置入他的潜意识层中,这个事情的发展超乎我的认知,到底是为什么,一个人能在清醒的状态,宁愿违背自己的意愿,忍受巨大的屈辱感,也要来阻止我跟洪爷走。
我的大脑飞快运转,但我找不出原因,有个诡异的想法突然冒出来,难道说,因为我有限的几次催眠打开了张家涵压抑的某种欲望,现在这种欲望汹涌而出,而我成为它具象化的指代?
不然怎么解释这些?
这一瞬间,我喉咙有些干渴,我的手比我的大脑快一步伸出去,我忽然意识到我想扶起张家涵,这一刻把他弄起来的愿望如此强烈,令我几乎可以放弃催眠洪爷的计划。
我意识到,无论如何,我也不想看这个男人为我下跪。
我讨厌这个行为,我看过书,一个西方人在十九世纪写的中国见闻,他将下跪称为中国人奴性的标志。
张家涵不是奴性,他会做难吃的东西逼我吃,他说很多话来吵我,他惹我不耐烦,可他不是奴性。
我果断地伸出手拽他,我胸膛里烧着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冷又硬:“给我起来!”
我力气不够,但我非拽他起来不可,哪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他的意志捣碎我也在所不惜,我贴着他的耳朵厉声说:“起来!”
他懵懂地看向我,在我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就在此时,洪爷在我身后冷笑一声,淡淡地说:“真有趣啊,你不是要求我吗?想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样,怎么不跪了?突然骨气又回来了?ben,你其实还跟从前一样,一点没变,一样那么贱。”
我皱眉,他最后一个字的发音是爆破音,加重语气,承载本人也掩饰不住的怒气,我心里一动,握住张家涵颤抖的手,轻声说:“他不贱。”
“不贱?”洪爷提高音调,“他十八岁就在这坐,从陪酒小弟做到红牌少爷,不知爬过多少男人的床,这不贱?”
“为什么爬男人的床就贱?”我问。
屋里的人个个哈哈大笑,仿佛闻了化学气体一样笑不可抑,我只得在这些笑声中微微提高声音,重复着问:“为什么爬男人的床就是贱?”
刀疤男笑着说:“小弟弟,你还真是可爱啊,你知道你这位哥哥靠什么赚钱吗?他靠躺在床上被男人操□□啊,还操出名气,操出名堂来,哈哈哈,咱们整个洪都,谁不知道当年ben哥的风采啊,听说伺候人的本事那叫一个销魂,尤其品箫技术了得,哦,你不知道什么是品箫吧?哥哥教你,就脱了裤子舔男人的□□,懂了吧,哈哈哈……”
他们再度哄堂大笑,我看张家涵即便不是很清醒,却也本能地浑身颤抖,脸色惨败,似乎羞愧到不敢抬头。我再度证实了自己的观点,这些人很奇怪,他们明明以此为生,为什么却要辱骂替自己赚钱的人?真是标准混乱,毫无逻辑可言。不过这无关紧要,这些人有什么观念跟我一点关系没有,我只是想观察洪爷的反应而已,我抬头看他,却见他脸上也挂着笑,但那只能算肌肉拉扯,根本与愉悦无关。
我盯着他问:“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爬男人的床就是贱,如果这个形容词关系着一个道德标准,那么道德就不该是单向的,而应该是双向的,我想请问,花钱买他服务的男人是不是也贱?”
洪爷冷笑说:“那不一样。”
“哦,”我盯着他问,“那就是不花钱让他服务的男人算贱了,不知道洪爷你跟他上床,要不要花钱?”
他如我所料怒气显出,我立即抓住机会踏上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说让我陪你玩,其实也是想不花钱跟我上床吧?你说,要这么算来,我们俩谁贱?还是都贱?”
他呼吸急促起来,扬手就要朝我脸上打来,我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他的力度很大,我险些抓不住,手上挨了好大一下,估计皮肤得发红,但我很愉悦,这一刻正是我等着的,我攥紧他的手掌,盯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聊聊好不好?”
他的目光显出迷茫和挣扎,我进一步柔声哄着他说:“让他们都出去,我们两个深谈这个问题怎么样?”
他接受指令,平板地说:“都出去。”
那几个男的似乎有些迟疑,我将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轻轻摩挲着笑了笑说:“我要只跟你两个人。”
他点头,重复说:“都出去。”
刀疤男笑着说:“那不挡着洪爷逍遥快活了,这小子看着是个雏,要用什么东西后边柜子都有啊。对了,ben怎么办?”
洪爷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有些清醒,我立即加重催眠,踮起脚尖,附上他耳朵说:“只有你跟我,让他们都走,只有你跟你想要的人。”
“只有我跟你,其他的都走。”
“那我把他扔出去了。”刀疤男拖着张家涵出去,其他两个人退出后体贴地关上门,笑嘻嘻地留下一句:“洪爷慢慢玩。”
屋里只剩下我跟他,我命他坐下,柔声问:“你走了很长的路,爬了很久的山,你现在终于到山顶了,周围很安静,视野很辽阔,你觉得安全放松,是不是?”
“是。”他点头。
“你身在高山,呼吸世界上最纯净的空气,每一口都令你心醉神迷,深呼吸几下。”
他深呼吸了几下,我问他:“现在觉得怎样?”
“很好,”他叹息说。
我柔声问:“看到什么了?”
“有人。”
“谁?你认识吗?”
“一个男人,背着我慢慢走远。”洪爷闭着眼,面容痛苦地说,“我看不到他的脸。”
“你不想他走远?”
“不想。”
“为什么?”
“他走了,就不会回来。”
“你想看清楚他的脸吗?”我饶有兴致,“想吗?”
“想。”
“冲上去,快点,你抓住他,从他背后抓住他的胳膊。”我命令他,“快,你能抓住他。”
他的身体慢慢挣扎,摇头沙哑地说:“不,我抓不住。”
“你可以的,攥住他的肩膀把他整个板过来。”
“不,他太快了。”
“你比他快,机会只有一次。”
“我,我不想……”
“你要永远不知道他是谁吗?”我厉声问。
“不,”他剧烈地摇头,额头上渗出汗水,迟疑着说:“我怕抓不住……”
“快点!”
他一哆嗦,大口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说:“我,我抓住了。”
“好,他是谁?”
他喘气,我万分好奇,凑近他问:“他是谁?”
他骤然睁开眼,我吓了一跳,那是一双万分清醒的眼睛,在我想退后的瞬间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我骇然挣扎,他一把将我压在沙发上,加大手上的劲道,冷笑说:“我抓住你了,小王八蛋,胆子不小啊,敢对我使妖法,说,你他妈是谁?”
我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他手劲猛然一松,我剧烈咳嗽,他冷笑着朝我腹部猛击一拳,打得我剧痛无比,缩成一团,然后,他上前揪起我的头发狠声说:“这都多少年没人敢这么玩我了,说,你到底是谁?刚刚你对我做什么?嗯?!”
我抬起眼,盯着他说:“你看到他了,对不?”
他脸色一变。
“你看清那个离你远去的人了对不对?”我继续说,“你该感谢我,我让你正视你潜意识中最真实的欲望,那个被你刻意压抑,不能面对的欲望。”
他大怒,挥手就要赏我耳光,就在此时,我迅速拔出我的小刀,奋力朝他挥去,他本能一缩,我却迎着而上,锋利的刀锋耀眼地抵住他的颈动脉。我舔舔嘴唇,兴奋地贴近他说:“洪爷,咱们又亲近了,你看看这柄刀子,看得清上面的商标吗?”
他不由自主地瞥向刀锋,我继续在他耳边低语:“你看看,上面写着清清楚楚,那是这柄刀的名字,mad dog atak,中文叫疯狗,这种刀的设计就是为了割破人的动脉,尤其是颈动脉,怎么样,你感觉到动脉的跳动了吗?平时感觉不到的,只有在紧张的时候它才会分外激烈,还有血液流动的声音,你听到了吗?它们会说话,说你看看我,看我的脸,看我是谁,看看我……”
他的目光再度迷茫,抓住我头发的手渐渐松了劲,我再接再厉,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看到没有,那是我啊,叫我的名字,你很熟悉的,我们曾经那么熟悉过,你对我说过很多话,你还记得吗,最重要那句我一直记得,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他呆呆地看着我,愣愣地说:“我不离开你。”
我皱了眉头,还真没想到他压抑住的欲望是情感欲望,我还以为是童年阴影,但我决定先不管这些,继续催眠他要紧,这个人意志相当顽强,而且不知道哪里出个小岔子他就会违背指令。我接着说:“是吗?可是你离开了,你骗我。你早已忘了我,你连我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不,我没忘记,”他摇头,痛苦地皱着眉,“我记得,我记得你……”
“叫我啊。”
“阿……”
他话音未落,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撞开,我一惊,回头一看,洪爷却已睁开眼,双目清明,他低吼一声,反手一拨一扭,我的手腕咔嚓一声,一阵剧痛传来,刀子早已拿捏不住掉到地上。
门外一个体型魁梧如山的年轻人大踏步走进,他身上的衬衫还染着血迹,但目光狂野,犹如嗜血野兽一般。看见他,洪爷冷笑一声,将我的手扭到身后,擒住我说:“袁少,很久不见,你连敲门都不懂了?”
“哪里,袁某人只是心急着赶来谢谢洪爷在青狼帮那替我美言,您知道,我就是一粗人,粗人要懂得敲门,这不是没办法衬托您的风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