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段潇鸣是憋了一肚子火,可是,也不能怪霍纲,于是,握紧
了拳头,恨声道:“这些个奴才如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眼里还有主
子没!一个个大白天的都不见影!”
霍纲听了这话,虽然不是在骂他,但总也是不舒服的。脸上青一阵
白一阵的跪着。
正在这时,一阵讥讽的笑声传来。却是泠霜开口道:“他们可都是
让你给赶出去的!”
段潇鸣闻言,脸色一僵,怒容满面看着她。在外人面前,她还这样
一点余地不留地驳他面子,可偏偏她还无辜地朝他眨眨眼,一脸‘这
本来就是事实嘛’的模样,看得他气结,可又不能对她发火,于是狠
狠地甩了袖子,不说话。
泠霜无声地微微一笑,转向地上的霍纲,道:“你起来吧。”
霍纲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复又朝她一拜,道:“多谢汉妃。
“你本就没错,谢我做什么?”泠霜轻轻一笑,细细地侧脸看他。
霍纲这个名字,在北国,可说是如雷贯耳。他是小惠的兄长,本是
段潇鸣从边城俘虏来的奴隶,可是,却被段潇鸣看中,留在身边办事
。自十五岁跟了他,十几年兢兢业业,忠心不二,是段潇鸣甚为倚赖
的左膀右臂。也是因为他,段潇鸣才会对霍敏惠的所作所为一忍再忍
。霍纲早年为段潇鸣的贴身侍卫,曾经在战场上为他挡了数次刀剑,
说他是救命恩人,也不算抬举他,所以,段潇鸣的心中,总是觉得亏
欠了他们兄妹的。再说早年跟随他的几个亲信,如今死的死,叛的叛
,剩下的,竟只有这一个了,所以,在段潇鸣心中的分量,自然非常
人可比。
霍纲的身形,要比段潇鸣还要高大魁梧一些,一点也不像汉人,倒
像是个土生土长的草原汉子。国字脸,比段潇鸣的都要来得黑,永远
都是一副脸孔,沉着脸,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
比段潇鸣的年纪都要大呢!
泠霜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霍纲看把他刚刚退下去的红潮又重新给‘
看’了回来,本来想要告退了,可是,这下子,竟然连那简短的一句
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浑身说不出地不自在。就是段潇鸣看着他的
时候,都没有这般难受的。
泠霜似乎根本不把段潇鸣难看的脸色放在眼里,依然故我地盯着霍
纲打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一阵熏人欲醉的暖风拂过,枝头的粉色花瓣纷纷迎风而落,一阵花
雨,落英缤纷。在这静得只有呼吸声的氛围里,凄美了一方天地。
“你妹妹怎么样了?”这状似不经意的寻常一问,却是把段潇鸣与
霍纲主从二人这些日子以来的隔阂心结一语道破。二人同时望向她,
段潇鸣眼中是耐人寻味的疑惑不解,霍纲则是跪在地上仰视她,脸色
越发沉郁。
“回汉妃的话,属下不知。”霍纲一拜,答道。
“你没有去看过她吗?”泠霜再度偏头,轻浅一笑。
“没有。大汗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探视。”霍纲字字顿挫,掷地有
声。
“哦?”泠霜脸上笑意加深,向前倾下了身子,道:“是不敢去,
还是不想去?”
霍纲额上细细密密地冒了一层汗,头低地几欲触地,心中一阵狂跳
。半天仍答不上话来。他知道自己妹子的一条命,如今就悬在她一念
之间。
泠霜与霍纲对话,段潇鸣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他的视线一直不离
泠霜左右,几乎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她想做什么?
段潇鸣正竭力地去看透她,冷不防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嫣然一
笑,似娇还嗔:“你把人关到哪里去了?”
段潇鸣一愣,刚想说话,不料被她先抢去了,道:“我想见见她。
此言一出,霍纲猛地抬起脸来惊愕地看着她,长年没有表情的脸,
此时总算有了点情绪。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又立即克制住了,复又压
低了脸,静静地在一边跪着。
泠霜一直都偏着头看着坐在身旁的段潇鸣,嘴角微噙笑意。
段潇鸣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良久,终于开口道:“去叫人把她带来。
“是!”霍纲应了一声,伏地一拜,出去了。
“你想做什么?”霍纲前脚刚走,段潇鸣便问道。
“你说呢?”泠霜轻轻笑着,斜斜地倚进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
子。
段潇鸣本是关心,十分认真地问,可见她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
禁微微羞恼,恰巧霍纲又折了回来,便一气,拉下她的手臂,将她放
在旁边定身坐好。
霍纲木讷地侍立在旁,泠霜又把视线兜回了他身上。
“你怎么老跟个木头一样,我老是听我身边的小丫头们说你,总是
黑着脸,连笑也不会。所以,她们私下里给你起了个名头,叫‘霍黑
脸’!”说着,自顾自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霍纲不知该如何对答,可是又做不来谄媚陪笑的嘴脸,只能低着头
支支唔唔地:“属下……属下……”属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这下段潇鸣倒是付诸一笑:“怕不是你那些丫头取的吧?”
泠霜不理他,又对霍纲继续道:“我以前听小惠说,你们父母去的
早,自小就相依为命,既如此,兄妹感情该很好吧?”
霍纲虽摸不透她问话的涵义,却也如实回禀,点了点头,道:“是
!”
泠霜也是了然一点头,接着,觑着段潇鸣问道:“你跟你你主子这
么久了,你主子待你如何?”
“大汗对我恩重如山,终身报答不尽!”霍纲深深一叩首,答道。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泠霜音调一高,说得极为咄咄逼人。
“天地为证,如有虚言,天打五雷轰!”霍纲抬起头,无惧无畏地
直视泠霜的眼睛,发誓道。
泠霜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许久,棕黑色的眼眸异常清澈,坦坦荡
荡,毫无遮掩。
泠霜的眼睛一点一点盛起笑意,呵呵一笑,道:“我不过与你闲扯
几句,犯得着这么认真么?赌咒发誓的,果然是半点玩笑也开不起!
玩笑?霍纲错愕地看着她。脸上仍是无波无澜,心底却已经不能再
平静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又是微风如澜,桃花树梢,斑斑落红。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泠霜双眸微眯,死死地盯着正在风中零落,即将入泥堕地的花瓣,
一股清寒自心头涌出:那梅花还有一段冷香,可以如故,纵使碾作尘
了,还可让人怀念铭记,而你却有什么呢?连这最后的一点香也没有
……
自想着,心中越发清苦,可是脸上却是笑意更浓,眉梢眼角皆弯起
深深弧度,依旧凝眸桃花,似问非问:“一个是自小相依为命的亲人
,一个是多年情同手足的主子,而今,你的主子却要杀你的妹妹,你
,都不为她求求情么?”
外人不清楚小惠都做过些什么,他霍纲能不清楚?若不是因着他,
段潇鸣绝对不会对小惠手软。留她的命到今天,不过当时汉妃生命垂
危,他无暇去顾及罢了,如今,这账,也该清了……
一阵衣料声,霍纲将袍摆一撩,郑郑重重跪倒,对泠霜行了一
个大礼,沉声道:“霍纲没脸为她求情!”
泠霜始终是笑着的,细察他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久久不语。
三人复又沉默,院子里的气氛又诡异起来。
片刻之后,泠霜忽然看了段潇鸣一眼,而后又转向霍纲:“中原有
句话,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如今,你主子罔顾你们多年
出生入死的同袍之义,为了我,就要杀你妹妹,你心中,一定很恨我
吧?!恨不得杀了我吧?”
此话一出,段潇鸣与霍纲俱是一惊。
段潇鸣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道:“这与你何干?!
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况且,霍纲他不是这样的人!”
霍纲更是立即重重一磕头,冷硬道:“霍纲若是敢有此想法,甘愿
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我虽不忍见妹妹……可是,这一切都是她
咎由自取,一次又一次谋害汉妃您,大汗容忍至今,已经是天大的恩
德了!若是汉妃心中尚有芥蒂,霍纲,愿一死明志!何况,妹妹她作
出这等事,霍纲,本也没面目再活下去了!”
一席话说到后来,竟隐隐有哽咽之声。段潇鸣不禁起身走过去,轻
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泠霜收了笑容,冷眼看尽,不再多话。
***********************************************************************
须臾,小惠被带到。两个侍卫压着她,跪在泠霜跟前。
昔日也是个清秀人儿,如今在地牢囚了这些日子,发髻松散蓬乱地
没了样子,身上的衣服也还是被抓那天的那套,来来回回被拖拽,扯
破了不少,脸上污垢重重,没了脂粉钗环的点缀,整个人都黯淡得不
成了样子,宛如一个疯妇跪在那里。
“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泠霜在她血红的双目诅咒般的瞪视中,
依旧谈笑自若,颔首笑问。
“自然没有您过得好。”小惠嘴角勾起一抹魅笑,咬牙切齿地道。
“你怎么知道我过得就好呢?”泠霜再度偏头笑问。
“哼!不用再这里假惺惺!要杀便杀,我只恨那女人竟愚蠢至斯,
竟然放了你!”小惠恨声道,转而又是一阵冷笑:“到底还是我轻看
了你,竟有如此本事,说服她放了你!”
“你错了……”泠霜怅然轻轻一叹,径直看着她道:“我其实更愿
意跟她回到那片草原去,你信是不信?”
“哼!”小惠还要再骂,忽然被霍纲喝止。
小惠蓦地住了嘴,望着霍纲,忽而泪水夺眶而出,转向段潇鸣:“
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大哥并不知情,请大汗明察,杀我剐我,我
都无怨言,只是哥哥对您忠心一片,求您不要牵怪于他!”
段潇鸣没有说话,只是略一点头算作答复。
小惠哀泣阵阵,额头触地,用力地一下一下磕在泥沙地上,不一会
,磕过的地方已经留了一个鲜明的血印子。
段潇鸣看着她额上鲜血潺潺流出,沿着脸框一直往下淌着,淋漓一
片,不多时已经满脸是血。一旁的霍纲深深地埋着头,不忍去看她。
“你想如何处置她?”段潇鸣终于开口了。
霍纲的心瞬间跳到了喉咙口,他在这一刻,居然没有勇气去看袁泠
霜的脸。
小惠木然地跪着,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这即将来临的命运。
“让我做主吗?不反悔?”泠霜抬起脸看他,迎着日头的光亮,清
朗一笑。
段潇鸣点了点头,依旧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那好,我要你……放了她!”泠霜声音清脆婉转,宛如春日出外
踏青,绿水青山,溪流潺潺,入耳听来,泠泠悦然。
所有人都在同一刻齐齐看向她。
霍纲激动地浑身微微颤抖,刚要伏地拜下去,却听泠霜声音再度响
起:“不过,我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