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生死何已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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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霜缓缓地回复过知觉来,隐隐觉得怎么天地还是在颠簸。她略略

疑惑了一瞬,额吉娜不是已经放了她了吗?怎么,难道是又反悔了,

把她又抓了回去。

她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刚想动一动麻木的腿,便被一声轻喝制住了

:“别动!”

泠霜浑身一震,猛然睁开了眼,惊得着实不小,她此刻,竟是在段

潇鸣的马上!

泠霜还未反应过来,□□雪影便长嘶一声,忽而一阵跌宕,她惊呼

一声,身子便往旁边栽去。

“要是还想要命,就给我好好坐稳了!别动!”段潇鸣的声音,如

骨鲠在喉,万般刻毒,此刻他正用足了他全部的理智去压抑着狂躁的

怒火。

昨天半夜,他终于追上了额吉娜的马车,却被告知她已经被扔在了

荒野里。他一心顾着她的性命,不敢耽搁片刻,立马回缰去追,根据

额吉娜提供的时间与她行程的速度,他一路往南追去,因为他从东西

线上来回都没有看见她,所以,便主观地认定她会往南回到周朝去,

可是追了大半夜,完全不见人影,此时,方断定,她必是走了相反方

向,不然,便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他一路战战兢兢往北而来,又是一夜狂奔,才在晨曦初露的时候,

看到了这抹昏在荒野里的单薄身躯。

额吉娜早就将她放了,她却没有往回走,她难道不知道她往北走走

的是一条死路吗?!她就这么恨他?!宁可死,也不愿回去找他?!

段潇鸣不明白,不明白……

泠霜已经恢复了神智,也想起了昏倒之前所发生的事,看看天色,

又是临近黄昏,想必,又是一天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夜,她从生到死

,又从死到生,几乎连她自己,都要辨不清生死了。她现在,只觉得

整个人累的厉害,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软趴趴地靠在他怀里,他一

手控缰,一手紧紧地揽在她腰上,护着她。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

见地面,雪影的马蹄踏过的地面,因为太快,青色的黄色的草,全都

模糊成了一团,像风一样掠过。

从段潇鸣间或抬起的手臂空荡,泠霜看见还有十余个护卫跟在后面

,十丈之遥,她看见为首的便是霍纲。

出城寻她,他竟只带了十个人!

“若是遇了伏兵,你打算如何?”泠霜忽然扬起脸,看着他,浮出

一抹虚弱苍白的笑,声音虽低微,却已足够让他听见。

“不要说话!闭上眼!”段潇鸣看也不看她,揽着她的手臂又多用

了几分力道。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她知道他在生气,很生气,每回,他生气的

时候,下巴都收得紧紧的,面色铁青铁青的。

泠霜笑了,他生气起来的样子,真可爱。

“盎……”泠霜将双手从裹紧的羊毛毯里伸出来,环上他的腰,紧

紧地抱住他,依附于他。

段潇鸣被她这个突如其来小鸟依人般撒娇的动作惊得一颤,手上不

自觉松了劲。再是膂力过人,也经不住两天两夜狂奔之后,又抱个大

活人还能有力气的。

她从来,也没有过这样温顺,将他抱得这样紧。

“再忍一忍,天亮之前就能到家了……”段潇鸣心中一软,毕竟对

她狠不起来,低头贴在她耳上,轻轻安抚道。

泠霜侧脸贴在他胸膛上,汲取温暖,嘴角噙着微笑,家,他说,天

亮之前,便能到家了……

“盎,如果,可以让你再选择一次,你会不会让我生下那个孩子?

”火红的夕阳映在泠霜脸上,苍白的面上凭空抹了一层红晕。她清楚

地感觉到什么东西,迎风而落,从眼眶到面颊,冰冰凉凉地一路蜿蜒

,最后干涸,升华成了雾气,消散在风里。

“以后还会有的……相信我,只要你养好身子,你想要生几个,便

生几个,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就怕,到时你不愿意生!”段潇鸣似

乎是想安慰她而干笑两声,可是,又着实笑不出来,最后,那将笑未

笑的表情与此时冷硬面容混在一处,说不出的难看别扭。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会不会娶我?”

“你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段潇鸣的声音疲惫而无奈。

“你先回答我……”泠霜不依不饶,声音绵软无力却异常执着。

“会!”段潇鸣紧抿双唇,答得毅然决然。

“是么……”泠霜一点一点地仰起脸来,认真地看着他,怆然一笑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微笑道:“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嫁你呢!”

这一回,段潇鸣正好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将她的眼神与凄怆笑容看

得清清楚楚。他心中蓦地感觉到一丝异样,还未待他琢磨出来,便已

惊声尖叫一声:“不要!”

这一声凄婉哀绝,悲恸天地,将最后一抹夕阳余晖编织的一幕温霭

生生地划破。

不知不觉间,他护着她的手,早已因她的那几句话松懈了。

他原以为,她终是拥紧了他,将他视作依傍,她累了,他要带她回

家。

可是,他错了,她累了,却不是要随他归去。她拥紧了他,不是为

了丝萝托乔木,而是为了让他松手。

于是,她才有机会挣脱了他,她才有机会奋力地朝急速掠过的地面

扑去。

生死一瞬,段潇鸣只觉眼前的她,如蝶翼,轻轻起落,下一瞬,便

会消失了。命悬一线,他松开了握缰的手,雷霆刹那,连思考的时间

都没有,他使劲了全身力气,俯身探下,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身体离

地只有寸厘之处,将她生生拉起。一个反复,自己的身子急速下坠,

两个身影相缠,最后触地,他以身为垫,生生挨了那致命一震。

雪影随段潇鸣出生入死多年,早已通了人性,所以在泠霜跳马的那

一瞬,便仰天一嘶,缓了下来,正是这关键的一缓,让段潇鸣坠地时

减少了不少冲击。随即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滚出老远。后面诸人见了

,纷纷勒马停下来,赶忙跑过去。

泠霜与段潇鸣抱在一处躺在地上,两人谁也没有力气再动。

泠霜睁大了眼睛,看见一丝鲜红的血液从他嘴角缓缓淌下。

“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不该救我。”泠霜嫣然一笑,伸手去拭他

嘴边血迹。谁知刚刚用指尖抹去,段潇鸣便一时忍不住,吐了一大口

血,猩红猩红地鲜血,吐在了她掌心,沿着手腕,往袖里流去。

须臾,暗香罗袖,已是触目惊心一片。

“大汗!”众侍卫齐声惊呼,霍纲率先一步上来,将他扶起,焦急

询问;“大汗……您……”

段潇鸣朝他轻摇了摇头,示意无碍。指着泠霜对他道:“你带着她

,继续赶路!”

言罢,深吸了两口气,倾过身,扶了泠霜起来。

“没有该不该,我只知道,你需要马上回城,马上吃药。”段潇鸣

的声音已经喑哑,巨震之下,脏腑皆伤,他却还在坚持着。他如今只

有一个信念——回城!不然,他知道,他就真的再救不活她了。之前

内侍医官曾经暗中嘱咐过他,小产之后,三月不可行房事,就算是出

了三月,也要小心,不然,恐有血崩之症。

这一夜,他揽她在怀,雪影的背上,早已红了一片。下红不止,乃

是血崩的前兆。

段潇鸣不再去看泠霜,径自上了马,率先而出。

霍纲亦不再迟疑,低头躬身,唤了一声‘汉妃’,见她没反应,便

告了一声罪,抱她上了马,狠厉一抽鞭子,紧随其后。

泠霜早已木讷成了偶人,任由霍纲摆布,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霍纲如今是段潇鸣最为倚重信任的人,他素来沉默寡言,办事老练

沉稳,刻板有余,游刃不足。揽了泠霜在前,亦是严守分际,单手控

缰,另一手虚握成拳,整条手臂横亘在她身前,宛如一根辙木,护住

她身躯。

泠霜的手紧紧地抓着马鞍的鞍首,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前面那个在

马背上越伏越低的身影。

“他,会不会死……”夜的寂静,除了马蹄声,什么也没有。泠霜

的声音颤抖哽咽,问着霍纲。

“大汗受命于天,不会有事。”霍纲面容冷肃,语调平静,无波无

澜。

哒哒的马蹄,十二骑黑影在月下急速飞奔,朝着拉沃城的方向,朝

着梦幻之都行进。

泠霜死死地将视线凝在他的身上,为什么他的身影越来越飘忽,就

像下一瞬就要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一样。她一刻也不敢移开,就好像,

只要她移开了,他就要从马上掉下来一样。

渐渐地,段潇鸣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全部都是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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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有浩然的风拂过,将额前的留海悉数撩起,无尽的黑暗忽然

闪出一个亮点,然后渐渐扩大,到一片光明。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会不会娶我?

——我会。

——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嫁你呢!

是的,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嫁给你……

可是,这辈子已经嫁了,就不可以再反悔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再悔,又能如何?

出嫁从夫,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便只有

一个身份,就是你段潇鸣的妻子,段家门里的媳妇。

袁泠霜此人,早已随了那株从临安城里带出来的昙花一道,死去了

。如今活着的,便是一个冠以你姓氏的女人。

你曾要我把你当作我的信仰,你曾说过,你谁也不要,只要我在,

就好。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信仰!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九霄碧

落,万丈黄泉,我,都在你身边!

你所有的苦痛,我都替你挑一半,天下的骂名,我亦为你担一半!

盎,你听见了吗?听见了么……

所以,请你,不要死……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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