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何来丝萝托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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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段潇鸣眼中是惊是怒,连他自己也

辨不出此刻自己的心情,他发狠地攥着泠霜的手腕,用足了力道,几

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泠霜不答,只是倔强地抬起头,原本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聚拢来

,盯着他,没有温度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手上的疼痛,令她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后背一阵冷,一阵热,可

是,她依旧不发一言。

段潇鸣盛怒之下,哪还管得了那许多,他只觉得自己这么多日子来

的心血,竟然被她这样糟蹋,他究竟是怎么了?

为了她,他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仅仅只为了她喜欢的一株草!他

让人日夜在暖室里看护,让它在冬天依然长出来,她以为,他做这些

,都是为了什么!她以为,她是谁,可以这样糟践他的心意?!

当他看到泠霜把药往花盆里倒的那一幕,这么长时间的隐忍终于告

破,这漫长的等待,他每天都告诉自己要耐心,可是,他这样的付出

换来的是什么??!!

段潇鸣又加重了手劲,此刻,他只感到可悲。原来,竟有一天,他

也沦落到了如此可悲的境地!

他知道她疼,她全身都在发抖。可是这一次,他不放手!他不妥协

!他再也不纵容她!他要她知道,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不会一味

包容她!

雨越下越大,溅起的雾气,迷蒙了视线。

求我!求我!段潇鸣双眼布满了血丝,双眸里熊熊燃烧着怒火,警

告地瞪着泠霜。

泠霜依旧一味清冷蓦然,目光充满挑衅,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瑟

瑟飘零,几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段潇鸣终于狠狠地闭了眼,瞬间甩开了她的手。

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各自剧烈地喘息着。泠霜一把撑在几案上,

才没有倒下去。

“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这样放肆!”段潇鸣侧扬起脸来,阴狠邪魅

,一字一字自齿间咬出来。

泠霜整张脸都在烛光的阴影里,听到他的话,缓缓地抬起脸来。

烛辉涌动,温柔沉静。

她的脸,本是苍白,浴在柔和的光里,竟恍惚之间,隐约浮上了一

层晕色,美而恬静。

她向他走去,一步一步,咫尺之遥,似远隔万水千山。

她扬眉浅笑,眼角弯弯,宿命恩怨,她这般的笑起来。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眸,看着他乌沉黑暗的眸子里,自己的影子。

她看见自己的笑,这般情浓。

她看见自己的手,这般枯瘦。

她听见自己那一掌的出手,又快又狠,鲜红的掌印,立刻在他脸上

现出来。即使这般黝黑的肤色,依然明晰可鉴。

段潇鸣一瞬间的难以置信,他的容忍终于溃决。他下意识地举起手

,一掌就要朝她掴去。

泠霜笑了,那抹噙在嘴边的笑意,终于脱了桎梏,明明白白地漾开

在脸上。

她闭上了眼,扬起脸来,等待他的掌落下。

他以为她会躲,他以为她会避。

可是,她这样笑着,将脸仰起,他的手抖起来,是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辨不清,辨不清,也不想去辨清。

‘砰!’的一声,黄花梨的几案生生受了这一掌,顿时化作了一堆

朽木。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难过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痛吗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舍不得那个孩子吗?你以为……你以为…

…”

他的声音,从狂怒转为喑哑,从喑哑转而为哽咽。他的身子蜷缩成

了一团,越来越低,直至最后消散在了风里。

“这一巴掌,是我替孩儿打的,我没有资格打你……”

泠霜缓缓蹲下身子来,温润的掌心贴上那半边微肿的面颊。一点一

点揉着,揉着。

他的脸,那样低垂着,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泠霜看不见,她只知道

替他揉,轻轻地揉。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他的话,一字

一字,动唇齿间迸出,是怎样沉的痛惜,是怎样深的忿恨,让狂傲如

他,换做了这般语调。

袁泠霜,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到了这般田地。

她的手怔住了,就僵在那里,半点动弹不得。

段潇鸣猛然抬起眼看着她,这个女人,到底给了他什么?他一遍遍

问着自己,可是,他没有答案,得不到答案。

原来,她竟什么也没有给他……

段潇鸣猛地革开她的手,起身,转身而去。

雕花门板在那里兀自震颤着,喜鹊闹梅,无尽的吉祥如意,沾了雨

天的湿气,便在那里,颤颤巍巍,就像她的手,她的心。

他的鹿皮靴,一脚一脚发狠地踩在雨里,攒足了全身力道,将那地

上的积水硬生生踩散了,踩碎了。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就要出得院门而去。

不要走!不要走!泠霜忽然之间恍然震醒。她跌爬起来,一个箭步

冲了出去。

她甩门的声音,激烈而戕怆,不留余地。徒留门扇在那里暗自哀婉

他听见了。驻步,回过头去,看着她。

她一步一步,从门边走到廊下,从廊下走进雨里。

竟不知,今夜的雨,下得这么大。直刷刷冲下来,眼睛里酸涩难当

,几乎让人睁不开来。两耳皆充斥着雨水灌入的轰鸣声,其他声音,

皆成了背景。

她看着他,已分不清脸上淌着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你为何总是要逼我?

他看着她,已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仇人还是爱人,除了这个

瘦削单薄的女人,他谁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到。

你为何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雨哗哗地下着,牧民们的庆祝仍在继续,那半边的天还是红的,可

是这里的天,却是冷的。冰冷彻骨。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既然你无心,那我又何必执着!

段潇鸣那样望她,遇上你,本非我所愿,亦非我所料,既已走到今

日,依旧化不开,那,就随你吧……我,也累了……

最后那绝望一瞥,双拳紧握,指骨咯咯作响。终是闭了眼,转身而

去。

前脚还未跨出门槛,已经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

他的脚定在那里,再前进不得半分。

落地的刹那,他明白了,这一步,终了一生,他也再迈不出去了…

单衣被淋得湿透,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从黑暗里看去,湿透的丝

衣,贴在肤上,竟显出赭色来。

她抱着他的身躯,在抖,抖得那样厉害,那样惶恐不安,那样凄婉

哀伤;

他站在原地,分毫也动弹不得。他感觉到她的额头抵在自己背上,

几乎成了一个支点,才让她不至于倒下。

雨声滂沱,这样的大雨,百年难见。

这样大的雨,兜头浇下,那声音几乎将她浅浅的抽泣声掩盖地纹丝

不露。

她的手臂,越圈越紧,似乎拼尽了全身仅剩的力气来勒他,她的呜

咽这样噤噤颤颤,想要哭出来,却不敢哭出来。

段潇鸣仰起脸来,任大雨冲刷那张刚毅的脸庞。那雨水,浩浩荡荡

冲进眼眶,却辗转蜿蜒,缓缓地溢出来。

进去的是冰冷的,出来的,是温热的;

进去的是无味的,出来的,是酸涩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颈骨仰得僵硬,她的嗓子哭得干哑,段潇

鸣抬起颓然地垂在身侧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地,温柔地,一点

一点掰开来,转过身来,那样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来,捧在掌心里

,两根拇指,爱恋地抹着她脸上的泪痕,抹去了,又复流下,流下了

,复又抹去,如此反复,一点也没有厌烦,一遍一遍,依然抹着。

粗糙的指,细腻的脸,不同的肌肤,一样的温度,都是冷的,都是

冷的。

“不要哭……”刚毅冷硬的脸,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来,捧着她的

脸在掌心,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额抵着她的额,开始一点一点轻啄她

的面。

“不要哭……”冰冷的唇擦过额头;

“不要哭……”薄削的唇吻过鼻尖;

“不要哭……”唇贴着唇,齿抵着齿,舌缠着舌,想要,却要不够

,想退,却推不了。

不要哭,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在你身边,以后,不许你担忧,

不许你绝望,不许你再哭,一切,都有我在这里……

是谁的铁臂铜膀,拦抱起美人腰,是谁的纤纤玉指,解开了英雄剑

琼琚环佩,是谁的手生生扯落,连带着衣襟,缠枝莲桂,莲,是并

蒂莲,桂,是芳馥桂,丝光线,绣娘的蕙质兰心,怎样的贵重,怎样

的华美,这一刻,谁顾得上?谁会去管?!

雕花门扇,如何禁得起那当空一脚,还未来得及嗡嗡抗议,已被大

掌一击,‘砰!’地关上了。

她光裸的背,被他巨大的力量压抵在门上,癫狂的吻,绵绵密密,

落了她一脸一身,从额角滑到樱唇,身上的衣,去了哪里?无暇去理

会!

她整个人被他狠狠按着托着,那力道,似要将她嵌进门板去。

板上,冰凉。

第一层,腰上是连枝牡丹,富贵殊丽;

第二层,背上是喜鹊闹梅,喜庆讨巧;

第三层,脖上脑后,是回字格,镂镂空空,时而是空的,时而又是

满的。

那门板上的纹样,几乎要完完整整地镌刻到那一副丝绢一般如玉的

底子上去。

水磨青砖地,冷冷寒光,一路的水迹,从门边延伸到床榻,一地散

落的明珠,是谁的手,在吟哦声中一把扯落,稀稀落落,散了满满一

地。

今夜的烛光,是红的,氤氲了一室的靡红,似乎是眼瞳上覆了一层

艳红的绢纱,看出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娇红糜丽。

满是青髭的下颌,一寸一寸,随着吻,磨砺着肌肤,搔搔痒痒的,

从肌肤一路痒到心里去。烛影摇红,芙蓉帐暖,锦被上,鸳鸯双宿燕

□□,一双双,一对对……

这一幕景象,与那夜何其相似?!

同样是大雨倾盆,同样是锦绣被褥。

不同的是,那时,你痛你的,我痛我的,你不知我之痛,我亦不了

解你之痛。你毫无温柔的,近乎于残忍的掠夺和占有,伤害我,来成

全你的痛。

一路走来,乃至于斯!

而今,我们终于有了共同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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