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 已经整整五天。
她知道他忙, 他不得已。可是,一天可以不得已,两天可以不得已,
难道这五天里,他就真的忙到回家来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
那个女人病了, 你要守着她……可是,你可曾想过, 我, 你的发妻,
也需要你?
人都说,夫妻同命!但是, 你可有把我当过那个与你同命的人?!
此刻, 我看着这面螺钿镜。这是我出嫁的时候,皇上和主子钦赐给我
的嫁妆, 是主子亲自挑的。她说, 她家族里,每一个女儿出嫁的时候,
父母长辈都会给她预备一面镜子做嫁妆。可是她嫁给皇上的时候,父母
都已经不在了,也没有人想着给她预备……
所以, 她把这个遗憾弥补在自己身上。
她还记得,泠霜当时偎在她肩头,边笑边道:
“当你夜晚卸妆之时, 坐在妆台前,而已看见他站在你身后,微笑看
你;
当清晨醒来时,对镜整理妆容,还是他站在你身后,幽然而笑,为你
绾发理鬓,插簪描眉……”
当时她静静地闭着眼,从心底一丝丝地泛起甜蜜来,眼前仿佛已经看
到了袁泠霜言语里描绘的美丽画卷……
可是,事实是,这面凝满祝福的铜镜,除了银烛秋光冷画屏,其它什
么也没有……
今夜,她一身白衣,站在这里。风,拂动床帏帐幔,衣襟广袖。
镜中,她看到一个噙着泪的女人,不再忐忑与惶恐,只剩下一张惨白
的没有表情的脸。
这赌注错下了一子棋,掉下去的,何止是我的一颗心?
拉开门来,夜风,如温凉的水,拂起额前的发。
走下去,仰面躺下,水,漫过我的面颊,这一刻,我睁着双眼,看到
,一轮满月,鱼,在月中悠游……
在水中缓缓沉浸下去,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仍一如既往,忠贞
爱你,无怨无悔,……
然而,你却只爱上一个人,忠诚地,只爱一个人。
我不埋怨你,你一世沉默寡言,将心,埋得深沉不见。天命,只希望
,他朝九泉之下,不要再让我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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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三年,当朝郡主,宰辅夫人,竟然失足落水,淹死在自家的荷花
池里。其贴身奴婢与府中大半家奴均被牵连,以事主不力,护主不周之
罪,或受刑,或被流放。
朝廷一对外宣布,不禁满朝哗然。百姓们纷纷议论,有惋惜也有质疑
皇帝颁下旨意,着令礼部,按照公主葬制厚葬霍夫人。
三日后,又追封其为镇国长公主,立祠供奉,令史官专为其特开一篇
,记载其生平事迹。
皇帝派宗府官员前往吊唁致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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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珍览胜
竹影依旧萧萧,远岚依旧初平,秋光绰绰,湖光寒清。
春儿死后,他上疏朝廷,求情为妻服丧。朝廷夺情驳回。
这三个月来,纷纷扰扰,似乎都显得生疏而远离。今天,不知不觉,
竟又走到这里。
掌事太监本以为他不会再来,却不料他又从天而降,喜得眉开眼笑,
谄媚之极,托着一盏茶来请安,讨好道:“雨前的龙井,大人您慢用!
霍纲目光呆滞,凝在那茶盅之上,仰头,正是烟波浩淼。
“撤下去,换了!以后,再也不要上龙井!”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
他忽然惊觉,自己竟有些哽咽了。
“啊?换了?!换什么?”那太监又一次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位宰辅
的心思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上回嚷着要龙井,别的不要,今儿个却又
……
但他一个当奴才的,总是只有听着的份儿,哪有质疑主子吩咐的道理
“换什么都好,只要,不是龙井……”
“是。”太监领命去了。
又只剩了他一个人,坐着,窗外,秋声萧瑟,以前,从未觉得秋天是
这般寂寥,今年,只觉得,这个秋天,格外地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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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的更鼓,响了三下。
慕容桑儿着着寝衣,坐在镜前,盯着身后一盏荧荧烛光,轻轻地抚上
自己的脸。
秋夜的晚风,从敞开的窗外吹进来,凝满霜露的清凉,侵人满身冰冷。
“太后……要不,奴婢去请一下霍大人?”侍女站在身侧,轻轻地探
寻着问道。
她幽幽一笑,看着镜中的自己,道:“他不会来了……永远都不会来
了……”
‘笃……笃笃’,后宫的更鼓远远地传来,在月下,深远地飘荡在后
宫上空,久久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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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朝志·霍纲传
帝年十五,亲政。
年十八,由太子少师协同参政知事并大小官员三百一十七人,上表奏
请撤去首辅霍纲坐席。道,天子庙堂,为臣者,岂敢安坐向南?目中可
有君上?!心中可有君上?!
年二十,由宗族族长,于宗庙加冠。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
同年,御史台章事上本弹劾霍纲二十条大罪,大部分为莫须有罪名,
引起霍党的强烈反攻。朝廷上下顿时分裂成两派,一派拥护少年天子,
一派拥护把权久已的霍氏,更暗中图谋起事,要废黜皇帝,拥立霍纲登
基。
三个月后,事情败露,皇帝雷霆震怒,下旨昭告天下,道:
“君何亲于朕,乃当得‘仲父’之尊?!
君何功于社稷,乃得秉国十数载,以至四方之民只知朝有‘霍相’,
却不知还有一个君上?!”
遂罢黜霍纲宰辅一职,逐出内阁。
一个月后,三司会审定案,以参与谋反等各种罪名,一连诛杀霍氏党
羽万余人,几乎到了血洗长安的地步。
最后,迫于群臣压力,再加上太后亲自干预,皇帝最终颁布的结果是
,霍纲并未直接参与谋反,乃其手下宾客私下所为,本人并不知情,故
,恢复太子太傅一职,命其参知政事。
次年,霍纲三次上疏,终于获得皇帝首肯,从此离开京城长安,回归封地养老。
临行前,除几位当年段潇鸣帐下的老臣前来相送之外,再无他人。他
无妻无子,行囊也十分简陋,出京之时,在场的昔日同僚,莫不放声痛
哭。
正如当年孟良胤对自己的忍让一般,同样作为一位历尽三朝的政治家
,霍纲所拥有的退让与胸襟,却是连孟良胤也比不上的。
对于一个庞大的新崛起的王朝,在完成其权力更迭之时,老一辈的人
,让位于年轻一辈人,步步忍让,委曲求全,这才是大胸怀,才称得上
是社稷之臣!才对得起段潇鸣与袁泠霜的托付!
最后再望一眼长安,这一生喧嚣,恍如云烟。
当时错,时错,势错,天错,命错,人人皆错,事事皆错,但若从头
来过,这每一个人,却依旧还会这般,一如既往地错下去……
回首不见来时路,错!错!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