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难怪你敢一人留下, 原来是有埋伏啊!”王顺看着眼前这一排侍卫亲兵
, 齐刷刷地白刃相对,不禁冷笑一声。
泠霜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也暗自吃惊。
“启禀夫人!陛下吩咐属下保护夫人安全!”带头的那人见泠霜也是一脸茫然
, 便对她点了下头道。
泠霜无甚表情,段潇鸣果然还是不放心她。人手本已吃紧, 除了要维持宫中安
全,还要抽调出人力来暗中保护她。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剧变, 王顺非但不惧, 反而仰天大笑一阵,看着袁泠霜轻蔑
道:“公主,你以为这几个人便能力挽狂澜?!哈哈!未免太小看人了吧!”话
音一落, 只听得王顺大喊一声‘来人’从朝乾宫各个偏门里都涌出来无数带甲的
武士, 各个手执武器,朝那一百禁军逼来, 瞬间就形成了合围之势。
一百禁军早已惊呆了, 皇宫之中,哪里来的这么多‘反贼’,几乎是顷刻间
聚集起来的。但是惊讶归惊讶,到底是刀尖上杀出来的劲旅,虽然敌众我寡,
却依旧不乱方寸,将泠霜牢牢护在中间。
“所以,我常说, 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奴才们要是造反,那是
要翻天的!”王顺哈哈大笑起来,伸手轻轻一挥,那些带甲士卒潮水一般,手
执长戟,向泠霜这边冲来。
泠霜看着四周黑压压地一片全是王顺的人,心中又是惊愕又是庆幸。惊愕于
王顺居然有这样大的本事,瞒天过海私下招揽了这么多人!其中除却一大部分
是太监,还有很多是禁卫军的人,这些人大多跟着段潇鸣多年征战,居然也会
听信他一个阉人蛊惑,来谋宫!简直是不可思议!
看着眼前愈演愈烈的战事,泠霜心中反倒安静了,她庆幸于此刻陷入这种境
地的是她,而不是段潇鸣。她今天之所以要留下来,除了要查明王顺的真实身份以
外,更是要一举将宫中潜藏的密谋暗杀段潇鸣的这些人统统揪出来,一次
清理干净。自天和元年起,宫中的各方势力便蠢蠢而动,段潇鸣也不是不知道
,但是,他打仗上得心应手,在处理这些问题上却是甚为无力。而袁泠霜自小
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对此有天生的敏锐直觉,她的这种不祥的预感由来已久
,而今天,她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只是没有让她想到的是,这个宫闱里,
居然有这样大的一股势力存在,悄无声息地窥伺段潇鸣,她想想都觉得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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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潇鸣的亲卫,个个武艺高强,勇猛剽悍,但再怎样,也敌不过这样的车轮
战术!悬殊的敌我力量对比,让他们很难再支持下去。
那统领眼看这样下去只会被困死,便咬了牙,横刀在手,大喊一声道:“弟
兄们,化成‘一’字型,杀开一条血路来,怎么也得护送夫人出去!”
此言一出,原本已经被杀得涣散的队形立刻聚拢来,在统领的调度下,整齐
划一,背向里,刀口对外,将袁泠霜护在中央,形成一条细细的长带,不再无
目的的拼杀,集中力量向殿门方向冲去。
奈何王顺早已料到,用援兵将整个朝乾宫都包围了起来,外围全部是弓箭机
弩手,莫说是要冲出去,就是只苍蝇,怕也飞不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一百亲卫所剩无几。遍地血流成河,朝乾宫外汉白玉广场上,朝
廷举行重大仪式的地方,被这源源不断渗出来的暗血污黑成了一片一片。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她眼前倒下去,参差不齐,有临死依旧想站着,却
始终没有撑住身子,跌倒下去,身上的铠甲重重击打地上砖石的声音,凄厉苍
钝,透着一种濒死时的哀怨与遗憾。泠霜跟着段潇鸣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到过
战场,但是,这样近距离地看待死亡,还是头一回,没有段潇鸣,没有他,只
有她一个人,她自己……
“夫人!快走!”统领看她还在愣神,情急之下,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
整个人拖扯着走,一手依然挥刀拼杀。
王顺远远地站在包围圈的外面,双手抱胸,面带微笑地看着里面冲杀的情况
。整个宫城的乱了,隐隐听见不知情的太监宫女们奔走呼喊的声音,有‘杀人
啦!’,有‘着火了!’,各色各样,在泠霜脆弱疲惫的耳膜上嗡嗡地来回响
个不断。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出汗,盛夏炎热的气候,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今日仿佛特别闷,感觉天压得低低得,似乎一抬头,就要碰到了一般,上午还
是大晴天,可是似乎现在,天已经慢慢阴下来了。
泠霜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浑浑噩噩地被那人拖拽着,好像整个人都在梦境里
一样,毫无真实感。
‘轰!’地一声响雷,近地仿佛那雷就落在耳朵根子后边,震得所有的人都
停了下来,抬头去看天。
王顺也被吓了一跳,明明才是万里晴空,怎么好端端地就风起云涌,变了天
了。
“弟兄们!杀啊!”那统领率先反应过来,一声高吼,瞬间就让剩下的十余
名亲卫回过神来,投入战斗,快刀连砍了近前的一排叛军。
“狗日的杂种!天皇老子都怒了,打雷劈死你们这些畜生!”不知哪个侍卫
喊了一句,嗓门高亢嘹亮,引得几个侍卫一通叫好,顾不得身负重伤,一个个
振作起精神来,连连向外突围。
包围他们的叛军本就是一时之间聚集起来的,比起多年配合作战已久,早已
形成默契的侍卫军来说,简直是乌合之众,不过仗着人多,才斗志高昂,如今
被这一百人殊死相抗,死了这么多人,早已心生畏惧,再加上突然变天,心中
着实恐慌,竟慢慢地退散开来,谁也不敢再上前去刀刃上送死。
一共就剩了五个侍卫,合起来围着袁泠霜,王顺见自己的人竟然后退,气得
跳脚,大骂一声,便叫机弩手准备射击。
泠霜被刚刚那一声响雷一下子震彻心扉,猛地清醒了过来。她本还存着一线
生机,想着或许真能凭着这几个人杀出宫去,不必落在他们手上做威胁段潇鸣
的筹码,也不用走到玉石俱焚的那一步去,可是,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住手!”当王顺的手高高地举起,重重地落下,泠霜用尽力气喊出的这声
,只湮没在王顺得意的笑容里。
终于,无一能够幸免。
“夫人……”统领临死也不肯放开她的手臂,最后掰开了,手上赫然留着鲜
红色的印痕,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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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当早已在宫门门楼上守候已久的慕雅看见王顺押着泠霜到自己
面前时,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疾步迎了上来,脸上显出惊喜的神色来。
王顺这次没有恭敬谄媚地匍匐在她面前,甚至连鞠躬都没有,只是吃吃地笑
了一声,看向背后的袁泠霜。
“你说,一会儿,是段潇鸣先看见你的尸首呢,还是你先看见他的尸首?”
王顺幽幽地笑着,仰首看了看已经乌云密布的天空。
慕雅愣愣地站着,静观王顺这副截然不同的嘴脸,她似乎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呵!”泠霜一声厉笑,道:“那,在我死之前,可不可以容许我说几句话
?”
王顺看了她一眼,挥手屏退所有人,只慕雅还站着,王顺也不管她,静等泠
霜开口。
泠霜早已被搜过身,看有没有利器和藏毒,以防止她自尽,她体格柔弱,搜
干净厄,王顺便也放心地没有绑她,让她活动自由。
只见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慢慢踱到王顺面前,散漫地娓娓道:“王顺,
你确实很了不起,你做了太多让我没有料到的事情。隐瞒身份,连我都没有查
出来,多年潜藏在宫里,做我的心腹不露马脚,这是第一件我没有料到的;偌
大个宫廷,你一直暗中帮淑妃做事,甚至帮她瞒天过海,偷运了一个男人进宫
,秽乱宫禁我都不知道!呵!厉害啊!不过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泠霜眉眼一
横,笑意深浓却冷厉异常,森寒入骨:“你最让我吃惊的是,竟然能够在我们
所有人都不知不觉间,在宫中暗聚了这样大的兵力,真是高啊!这无疑是在段
潇鸣头上悬了一把钢刀啊!随时随地都能要了他的命!”
泠霜说得颇为激动,猛地伸手一指,几乎戳到王顺面前,震怒之下,那手臂
都在微微颤抖。
王顺悠然一笑,对着泠霜略略点了下头,道:“公主谬赞了!”
“呵呵……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泠霜轻轻地落下手臂,倩然一
笑,翩翩侧转过身子,云淡风轻地道:“你有我没料到的,难道,我就没有你
没料到的?”
“你做了什么?!”慕雅一听泠霜这样说了一句,脸色都紧绷了起来,上前
一步急问道。
王顺根本就不信自己有什么疏漏,看着慕雅这么沉不住气的表情,眼里闪过
一抹鄙夷,又转身自信满满地对泠霜道:“洗耳恭听!”
“早在我把徐琼华交给你照应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怀疑你了,这应该是第
一件你没有料到的事,所以你才会对徐琼华粗心大意,让我有弄走她和那个男
人的机会;那一次在‘奇珍览胜’的茅屋,你故意引段潇鸣去撞破我与霍纲,
那次我确实很意外,但是紧接着我便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戏给你看,让你误以
为段潇鸣中了你的离间计,可是,你又岂会知道,段潇鸣根本不会疑我,第二
天在朝堂上免了霍纲的职位只不过是做给你们看的!”
听到此处,王顺心里不禁一个咯噔,双眼微微眯起来,看着袁泠霜。
“便是计又如何?!霍纲的将军印信早在昨夜便送到了我父亲手上,只怕此
时的霍府,已经在我父亲的掌控之中!”慕雅一阵嗤笑泠霜道。
“哦?是吗?”泠霜轻轻一哼,也笑了。
“印信是假的?!不可能!”王顺看着泠霜,冷冷地自问一声,又自己否定
了答案。
“放心,印信是真的。我知道从朝乾宫到后宫,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要想
在你眼皮子底下把印信换成假的,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你拿到的印
信是真的。”泠霜看着王顺,轻浅一笑,语调仿佛在安慰他一般,但是还没等
王顺与慕雅放下心来,她的下一番话,就如这天气一般,瞬息万变:“可是,印信
终究是死物,人是活物!”
“什么意思?!”王顺已然听出袁泠霜话中的深意来,心中不禁慌起来。
“意思就是,早在霍纲交出印信前,段潇鸣便已经给霍纲手下各营副将下了
密旨,将军金印即时作废,有持印妄图调兵者,一律按谋逆叛国罪论处,当场诛杀
!”当泠霜字正腔圆地咬出那个‘杀’字,慕雅惊得当即大退一步,险些一个不稳
栽倒,连王顺也是惊讶地脸色大变。
‘轰’地又是一声响雷,空气中仿佛弥漫开火腥味,吓得慕雅一跳。
正当王顺看着泠霜沉思她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时,楼梯下上来一个人,冲过来大
喊道:“大总管,不好了!皇上带着大队人马朝宫门过来了!”
王顺与慕雅一听,俱是大骇,俯身到城堞前往下一看,果然是段潇鸣和霍纲来了
,霍纲身上还穿着大红色吉服,想来是知道了宫里出事,连忙赶来。
“慌什么!给我稳住!他不敢乱来!”王顺对来人一声暴斥,吩咐下面稳住,不
可慌乱,全力迎敌。
说完,一排机弩手秩序井然地跑上来,在各个城堞处,架好瞄准,随时准备发射
王顺猛地一下从身旁一个士兵腰间抽出一把钢刀来,架在袁泠霜脖子上,押着她
来到城堞前,朝下面大声嚷道:“姓段的狗贼!你若还想要这女人的性命,就立刻
弃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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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的城门比不得外城,不过六七丈高,所以俯下身子,便能把下面人的脸看得
清清楚楚。
段潇鸣衣容整齐,无甚紊乱,可见,税推婺潜吆芩忱
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她看见他仰着头,面色铁青地紧紧望着她。
泠霜笑着,幽幽地微微侧转过脸来,低低的声音对王顺道:“还有一件事,我忘
了要告诉你,你以为当初你的宁王为何没有娶我?是我不想嫁他?”泠霜摇摇头笑
得花枝乱颤,终于浅浅地凝了一个笑,字字轻咬道:“一个不喜欢女人的男人,还
配当这天下的王者吗?!”
她这一句,极轻极轻,轻到连王顺都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仿佛木雕一般,傻傻地看着她,喃喃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爱上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哥哥……”还是那一抹笑,泠霜看着他石
化的表情,听着脖子上那冷硬的钢刀坠地发出的一声尖锐的厉响,仿佛是对王顺这
一生最无情的嘲讽,刺得人耳朵生疼。
“你撒谎!你撒谎……!”王顺失控地冲泠霜大声吼叫,仿佛着了魔一般,一个
劲地自言自语,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不会的……你撒谎……不会的……你撒谎
……”
“我有没有撒谎,你心里很清楚,其实,你早应该猜到的……只是,你不肯去相
信罢了,又或者说,你根本不敢去相信……而今天,我亲口告诉你,帮你相信!”
泠霜依旧笑着,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王顺,耳边又想过一声闷雷,天色愈来愈暗。
“王顺!你发什么疯!”慕雅虽然站得近,但是泠霜与王顺说话太轻,连她也没
有听见,只看着王顺这副样子,心中吓得发颤,猛地蹲下身拾起他掉落的那把钢刀
来,重新架在袁泠霜脖子上,冲着瘫坐如一团烂泥一般的王顺尖刻地喊道。
王顺在这样大的打击下,已经迷失了心窍,根本听不见她的话,慕雅看着他那副
样子,不禁加重了手中力道,在袁泠霜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来,恶狠狠道:“说!
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泠霜依旧笑着,无比散漫地转过头来正面对着慕雅的脸,仿佛没有见过她一般,
看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得慕雅心惊,又将钢刀逼上半寸,冲泠霜吼道:“你看
什么?!”
“没什么……”泠霜又是一声嗤笑,根本不顾脖子上的那把刀,自顾向慕雅倾上去,贴在她耳边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慕雅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戒备地看着袁泠霜。
“其实……我根本没有把你的丑事告诉他,所以,直到此刻,段潇鸣还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袁泠霜陡然狂笑出声,亲眼看着慕雅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手中的钢刀脱落,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活着,你当不了皇后,我死了,也一样……”泠霜笑够了,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不得不伏在城堞上,回头笑看着王顺与慕雅道:“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们,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威胁他……任何能够用来威胁他的事物,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毁掉,包括我自己……”泠霜依旧笑得艳若桃李,脸上浮现出不寻常的潮红来,慕雅看着她的嘴角无声地淌下一道血痕来,还来不及惊呼出声,袁泠霜已经翩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