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的风尘刮到脸上木木的疼, 猎猎寒风吹起了地上赭色的沙, 蓝色的草叶狰狞的在风中撕扯,暗红的天空低低的压下来,令人窒息, 一片黑色的烈焰侵占了半个原野。 ——题记
从东京综合医院出来,西园寺真夜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破灭了, 没有人再来帮助她,没有人再来保护她, 无论多么痛苦多么艰难, 她也只剩下一个人独自撑下去,不能指望任何人来充当骑士或是王子。
呵,谁又肯定, 出现在她身边的一定是骑士或是王子呢?毕竟, 她又不是公主……
拖着疲惫的脚步恍惚的走在路上,她有些茫然。东京的街头车水马龙,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可是何处是自己的落脚处?为什么,她找不到一处安全的港湾?曾经那些赞美,那些呵护,那些崇拜,都去了哪里?为什么, 此刻她什么都没有剩下?与其活着承受她们那些嘲笑折磨,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可是,又好不甘心啊!明明, 她曾经离幸福那么近,近的唾手可得,却因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蝶野璃全都毁掉了,她不甘心啊!
复杂的感情交织在脑海中,西园寺真夜没有发觉自己的脚步已经迈上了川流不息的街道,置身于飞速行驶的车流中。她的神情恍恍惚惚,对身边的车辆浑然不觉。
猛然,一股强大的外力将她的身体扯回了路边,过大的动作让真夜赫然回神,发现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飞快的驶过一辆跑车,若不是刚才有人拉开自己,现在怕是已经出了事故吧?
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她带着说不清的表情转头想看看是什么人救了自己,不想回头时才觉察身后一片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几个路过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好像刚才对自己出手相救的一幕不过是她的幻觉一样。
本是一件小事,但也许是这几天精神上受了超乎寻常的刺激,真夜在这一瞬间变得狂暴异常,她惊恐,这种被人暗中监视的感觉让她抓狂。是谁?是谁在自己背后注意自己的一切?他们要干什么?不要,她不要这样!她的一切都暴露在别人眼中,相反,她却对对方一点都不了解,如此巨大的悬殊和对比让她紧张极了。
不会,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光天化日之下,若是真的有什么人要对自己不利,一定会有人看到的。对,一定是路过的行人帮了她,然后急着赶路,没等自己道谢就走了,一定是这样!惊惧过后,西园寺真夜试图说服自己放松,她给自己找了一个似乎还合理的借口,强迫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勉强支起吓得发软的手脚向车站走去。对,就这样,留着精力对付学校那帮女生吧!不能从冰帝退学,转学也不可能,她又不能完全不去学校,如果那样,恐怕她甚至连毕业也不能够,更不要提考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了。西园寺真夜,打起精神来,刚才只是太紧张而已。她这样告诉自己,没有注意到街角闪过的两个影子。
“好我知道了,继续盯着,不要放松。”病房里,陪着璃和忍足说笑的静藤安接起电话,简单应了几声挂断后,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忍足瞥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倒是璃饶有兴趣的弯了弯唇角,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手里的电话。
“怎么?西园寺真夜又怎么了?”目光在女子缠着绷带的左手腕上打量了一圈后,璃开口,眉心微蹙。不管怎样,安竟然受了伤,这让她难以容忍。
“没什么,车祸而已。”并不意外璃的知情,静藤安也大方承认,“‘暗’说她看上去有些恍惚,差点被车撞到。不过被及时拉了回来就是了,放心,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我才不担心。”璃笑道,半躺在床头被忍足堆得松软的被子上,“是安你的话,不可能让那种便宜事发生的,再说,有‘暗’和‘影’看着,我信得过。”
忍足没插话,安静的看着两个女孩。冬日下午的阳光中,两张同样精致的脸上不约而同划过狠厉,上位者的气度在这一刻表露无遗。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少女邪恶,相反,甚至有些欣慰璃的转变。相比无声的承受,他更欣赏这样的打击。生长在豪门中,心慈手软是不可能成功的,从小便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的忍足自然明白这道理,以往少女的隐忍他不甚赞同却也必须尊重,如今她能改变,他自然是乐观其成,当然,如果需要,他也不介意提供些援手。
静藤安更狠,经过西园寺真夜这件事,忍足算是明白,得罪了这位大小姐,死得痛快绝对是种奢侈的想妄,瞧瞧,她不仅动用理事会的力量不准西园寺真夜退学,甚至还派了暗卫监视着对方,防止出什么意外让对方“便宜的死掉”……而且,照今天这架势,少年相信,发生在冰帝的针对西园寺真夜的一系列打击报复,远远还不到谢幕的时候。
不过,关他什么事呢?欺负了少爷他在乎的人,他大少爷还没出手报复只做个看戏的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产生什么怜惜和同情?他忍足侑士虽然貌似风流了些,但其实是个很护短的人呢!凡是他认定的,绝对不可能放着不管,所以,西园寺真夜啊,迹部都不护着你了,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少爷他发誓,他绝对不是幸灾乐祸,绝对不是哦!
“侑士,你笑得很诡异。”聊得兴致勃勃的两少女突然看到忍足唇边狡黠危险的笑容,不约而同的默了一下。虽然她们是没存着好心,但是,这妖孽笑成这样子,怕是也没安好心吧?顺便为被他惦记上的人默哀一下,虽然很可能,他们惦记的是同一个人。
“啊拉,有吗?”忍足摸着下巴装傻,“我只是被你们美丽的身姿打动了而已。”
“才几天没见,侑士你更酸了。”璃嘴角一抽,为忍足耍宝的行为抚额,没有看见少年悄悄翘上去的嘴角。
还好,总算是恢复正常的笑容了。刚才的璃,虽然也是淡笑着,但总觉得她心情不怎么好呢!
“我的手术日期定下来了。”安静了一阵子,璃的声音响起,话题内容顿时让少年和少女都紧张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在月底。”璃的神色很平静,看上去并不紧张,倒是静藤安听到“手术”二字后就有些坐立不安。
“最近调养得好吗?为什么不等转暖些再考虑?”忍足皱眉。冬天的季节对璃这样因为早产而孱弱多病的身体并不是个好选择,很可能一个小小的感冒就会成为致命的诱因,既然如此,父亲和肖恩医生为何又要如此着急定下日期?莫不是病情已经超出了控制?想到这个可能,少年狭长的眼眸眯了起来,担心和紧张显而易见。
“不要紧的,我没事。”心头一热,璃柔声宽慰,“忍足伯父和肖恩医生都很有经验,不会做冒险的事,我想是因为这季节刀口不容易感染的缘故吧!不用想太多。”
见静藤安和忍足的表情因为自己的解释缓和下去不少,璃悄悄松口气,自己心里却没能如表现的一般淡定。是的,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已经无法达到最理想的手术状态了,如此,便是越早动手术越好,即便不能保证10%的成功率……
是夜,万籁俱寂的豪宅中,电脑屏幕的亮光映得静藤安的面容有些微的失真,她聚精会神的盯着荧光屏,手指灵活的在键盘上操作着,嘴角浮现骄傲的笑意。
新的游戏来了,西园寺真夜,你千万不要叫我失望啊!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血液沸腾的兴奋感觉了呢,所以,你可一定要坚持下去,不然小姐我会很失望的!
周一早晨,是例行的全校的晨会时间,尽管明知道来了学校只会遭受所有人的打击报复,但是静藤安也警告过她,若是不来,那那些记录她龌龊事情的光碟马上就会曝光,所以西园寺真夜就算硬着头皮也不可能逃学,更何况,要想改变命运,似乎只有熬过这一年等到毕业呢!连续缺席的话,是无法顺利毕业的吧?基于以上原因,悲催的西园寺真夜少女为何已经如此狼狈还不知死活的出现在学校也就能够解释通了。
全校同学列队站在操场上等着校长的讲话。原本枯燥无聊的晨会也因为被停学一周而再次返校的西园寺真夜的出现而显得有些气氛热烈,各种不加掩饰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让西园寺真夜如芒刺在背。平素接收到的羡慕、嫉妒、欣赏的眼神早已不在,现在这些眼神只有一个含义——鄙视。
畏畏缩缩站在班级队伍的末端,真夜垂着头,努力忽略那些叫人不舒服的眼神,拼命告诫自己要忍耐。孤立无援的自己不是能够和这些少爷小姐们对抗的,反击只会让他们更加想要摧毁,反不如忍气吞声。反正,只剩一年,还有一年就可以……
向日扫了一眼站在队伍末端的真夜,脸上的表情挣扎又气愤。越来越多的证据让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真夜的无辜呢!少年在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想着,真夜,你为什么,要做出那等讨厌的事情?
迹部和忍足在相邻的班级,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前者是压抑着的厌恶和愤怒,后者则是知晓什么似的等着看好戏的闲适。
校长出现在主席台上,简单总结了这段时间以来学校的各项成绩和工作,宣读了对于西园寺真夜“故意伤害同学”的处分,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尽管这件事早已传得满校园沸沸扬扬,学生会的处罚通知也贴到了告示栏,但在晨会上被校长亲自宣读又是另外一个含义,那明显比学生会的处分分量重得多。
在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西园寺真夜低着头,握紧的双手指骨青白,尖利的指甲刺破了白皙的掌心。
时针指向7:30的刻度,校长清清嗓子示意下面安静,快要上课了,按照惯例,这个时间,晨会也快要结束。忍足的视线飘过中间的几个班级,同静藤安的眼睛对上,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看懂的眼神。迹部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身边的忍足,什么也没说。
躁动的学生渐渐安静下来,校长拿起话筒正要说什么,播音室的喇叭却突然响了起来。这一突发状况让在场大家都有些愣怔,一时间面面相觑,就连校长也没准备,不明所以的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喇叭。
这是怎么回事?且不说今早没有广播安排,就算有,那些广播也都是由电脑程序自动控制,在设定好的时间播放之前录好的音的,这又算什么情况?
在大家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喇叭中已传出声音,似乎是录音的样子,但可能是选择了高保真的录音设备的关系,听上去还不失清晰和真实,只是那声音传出来的一瞬间,西园寺真夜的脸顿时变得惨白,身体也无可抑制的抖起来。
熟悉的声音和对话内容,将她整个人抛进了无尽的深渊。
那是蝶野璃和她在巷子里谈话的录音。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呼吸急促。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听不见看不见,至少,那样就不必看到同学们愤怒鄙夷的眼神,不用听到那折磨自己摧毁自己全部希望的录音。
怎么也没想到,蝶野璃竟然留下了录音,自己实在太大意了!
所有她做过的事中,没有被曝光的也就只有这件事了,如果说之前她在大家心目中也就算得上“欺骗众人的不自重的坏女人”,那么通过这段录音,还要在这个定语前面加上“下贱恶毒不知廉耻”。
静藤安眼底一片岑冷,尽管这录音在昨天远程操纵修改学校播音室计算机程序之前就听过,但还是让她浑身围绕着}人的阴气。西园寺真夜,还真是个狠角色啊!不过,这样才有趣不是吗?若是个软绵羊,她大小姐还不屑于逗弄呢!
迹部站在原地没有动,没有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但是那双高贵的深灰色眼眸已经染上了熊熊的火焰。他藏在口袋里的双手捏的快要变形,需要用尽全部的毅力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和呼吸的节奏。
他想起那个正午,璃嘲讽的问过他“这就是你引以为豪的洞察力吗”,他知道那是个阴谋,却没想到事实竟然如此不堪,如此恶毒,邪恶的……让他甚至不忍聆听。
他闭上眼睛,那天的情景像是电影慢镜头一般在头脑中回放着,一格一格,慢慢前进,璃受伤的表情,红肿的侧脸,倔强的眼眸,和明显被刺伤了的委屈的声音,真夜的哭泣眼泪,散落在地上的照片……
此生从没有哪一刻,迹部这样的痛恨自己,恨自己的自以为是和矜持骄傲。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在璃的生命中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伤口和创痛,没有任何药物能够治愈。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要她解释时她会固执地保持沉默,为什么他说相信她时她的表情会那样讥讽不屑,是的,在做出了那样的事后,他再说相信,再要听解释,除了虚伪,还能让人感觉到什么呢?他亲手推开了她,将她最后的希冀和尊严踩在脚下肆意践踏,又有什么资格埋怨她和忍足的亲近?
他想起在巷口,忍足未听完向日的叙述就头也不回的向里面冲,完全不顾平日的风度和形象,那样焦急,那样冲动,可是却生生让他羡慕。为什么,仅仅认识这样短短一段时间的忍足能够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反倒是相识十年的他,甚至从未给予哪怕一秒的信赖?
我喜欢你……
金色的正午的阳光中,少女曾经这样说过,那么让他欣喜,可恨为什么当时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想来,那是她破釜沉舟最后的放手一搏吧?迹部景吾,你真的,是全天下最该死的混蛋!
网球部的正选们也都钉在原地,神色复杂。
那日的场景他们都是有看见的,还曾在心里将蝶野璃咒骂过千万遍,可是却是这样的吗?真夜,他们曾经以为单纯无害的真夜,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们以前,是有过多少次自以为是的猜测,误解了那个娴静高雅的女子,任由她承受委屈责难而袖手旁观?曾经以为对的,在一夕之间竟然全被证明是彻头彻尾的错误,到底,这世界怎么了?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大伙儿一齐向声源处看去,见西园寺真夜痛苦的捂着头昏倒在地上,满脸的扭曲证明了她正在承受多么大的压力和折磨,然而,没有人上前,所有的人都在原地没有动,冷冷看着地上的女生,没有说话,但是寒霜一般的眼眸却能将一切都冻僵。
喇叭还在继续播放着,似乎录音内容已经更换了,变成了西园寺真夜和一个男子的声音,只是,昔日动听的“冰帝公主”的柔美嗓音却因了那对话的内容生生被扭曲。
那是西园寺真夜吩咐那个男子绑架蝶野璃叫人对她施暴并且拍下照片以阻止和迹部家的订婚典礼的录音。
粗俗的语言让听者难以相信,说出这话的人居然是曾经被那个眼高于顶的“冰之帝王”迹部景吾宠到骨头里,被全冰帝的学生誉为“冰帝公主”的全优生西园寺真夜。
“……我向你们保证,别看她一副高贵的样子,真正到了男人身下的时候还不一定多贱!你们几个一起上恐怕都满足不了她。她那种长在豪门的大小姐,身体可比我棒多了,而且应该还是处女吧?便宜你们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有谁相信这是一个女孩子说出来的话?谁相信它竟然出自西园寺真夜之口?她也是女生,难道不明白清白和声誉对女孩子的重要性吗?居然还会想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对待另一个女生,即使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被原谅!
迹部失神的盯着某个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点,心痛得麻木窒息。
为了……阻止璃和自己的订婚典礼吗?
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不是今天这段录音,她预备瞒他一辈子是吗?
在她因为第一次订婚典礼的失败尴尬痛苦承受整个上流社会质疑和审视目光的时候,在她竭尽全力放下尊严骄傲为了维护迹部家的声誉和口碑操劳奔忙的时候,在她被这种十恶不赦的罪行威胁伤害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在医院里,守着“无辜”的真夜,心安理得享受着她为他争取的自由。他担心着真夜的情绪,从不曾放过一秒钟的心思在她和他们的订婚典礼上……
为什么,痛得已经毫无知觉却还不反抗?为什么,宁愿为他默默付出一切却从不让他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的错,却总是笑着原谅?你为什么,这么傻?
西园寺真夜听不清喇叭里说些什么,她感觉全身的神经都崩溃了,她不敢看任何人的表情,不敢去探究当所有人知道她最肮脏黑暗的一面时会是怎样的,她害怕,怕得发抖,怕得疯狂了。疼痛从四面八方涌入身体,让她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可是,为什么身边有这么多人,却都是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她真的痛,为什么,他们没有人相信?她真的痛得,快要死掉了……
“呜呜……景吾……痛,真的好痛……”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看不清周围,然而她就是觉得,迹部应该看到了她。他最疼她,她这么痛,他不会不管的对不对?
“景吾,痛死了……救我……”她呜咽着,努力睁大眼睛朝迹部站着的方向看。模糊的视野中,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越走越近的身影,那个王者的身体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清楚的关系,她似乎从他眼中看到……隐隐的泪光……
其他人呢?他们一直都很关心自己的,不是吗?
她艰难的转动眼睛,却悲哀地发现,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档,大家仿佛躲避病毒一样站得远远地,一步也不愿靠近,每个人的目光中都是嫌恶和□□裸的鄙视,昔日那些和自己要好的正选们,脸上的表情悲哀而……悔恨……
好像……并不是什么对她有利的表情啊……
就这么死过去的话,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思绪涣散,西园寺真夜觉得,体内莫名其妙的疼痛真的是个好事,可是下一秒,一个冷冽的声音仿若从地狱传来一般,硬是让她涣散的意志都集中了起来。那个声音清冷而高傲,却宛如来自炼狱的宣判。
“影,务必让她活着。如此就想以死亡一了百了,门儿都没有!本小姐还有很多丰盛的‘礼品’等着她来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