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徐小小离开以后, 佐林已在咖啡厅坐了几个小时。天色逐渐转暗,侍应生已经给他倒了四五次的水, 每次倒水都想问他要不要再点些其他的东西,可见他一副神情恍惚, 脸色很不好的样子便止住了口,直到打烊才凑上去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我们的店要打烊了,您看……”
佐林始终注视着窗外,这个动作已经维持了几个小时。
见没有得到回应,侍应生又重复了一句:“先生,我们的店要打烊了。”
佐林还是纹丝不动, 甚至连表情都没变过, 似乎坐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
无奈之下,侍应生不得不提高音量又喊了他一次。这次,佐林如梦初醒般轻轻地颤了颤,接着缓缓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失焦的视线慢慢凝聚, 最后变得清晰,却透着死气沉沉的暗光。
侍应生被佐林的模样吓了一跳,然而当事人却像没有察觉到似的,语调淡淡的说了一句:“啊,对不起,刚才在想事情,没有听到你说话, 请问我一共消费了多少?”
被问到话,侍应生才反应过来,拿起账单看了看,说出一个数字。
佐林慢条斯理的掏出钱包,又慢吞吞的把钱拿了出来,交到侍应生手上后便站起身离开。
消瘦的身形在慢悠悠的挪出咖啡厅大门,昏黄的灯光使佐林看起来落寞而脆弱,侍应生站在后面凝视着他的背影,即使身为陌生人,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禁有些担心。
……
佐林走出咖啡厅大门的时候,徐徐吹来的夜风钻进衣领里,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拢了拢大衣的领口,抬头望着夜空上的半弦月,迷茫不已。
在徐小小离开以后,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想,等他回神的时候已是深夜。心中的彷徨和寂寞在无声的扩大,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像要将他吞噬掉。
明明有家,却根本不想回去,因为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一个名词而已。
宽阔的道路上只有他一个人拖曳着长长的影子在行走,偶尔有几辆车从身边开过,却也只是转瞬即逝。佐林伸出双臂环抱住自己,似乎这样能为他提供最后一丝温暖。
而另一边,在许幕远这儿,早已因为佐林的迟迟不归而担忧不已。
现在已是深夜,从佐林离开的时间算起已经整整过去了几个小时,佐林这次出门,许幕远自然猜得到是为了和徐小小见面,两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这么晚了,也该回来了吧?
担忧逐渐演变成心急如焚,许幕远再也忍不住地给佐林打了个电话。
手机那头不断传来忙音,在响了十几声之后自动挂断,许幕远又打了一个过去,这次的结果和上次一样。像是不甘心一般,许幕远不停地重复着拨打又挂断的过程,然而只有他才能明白在连绵不断的忙音中,自己的焦躁和担忧也随之越来越强烈。
佐林不接电话的原因有几个:一是没听到,二是故意不接。如果是这两种可能,许幕远倒不太担心,只是他万万接受不了第三种可能性,那就是——佐林出事了。
在被徐小小撞见他和佐林的事情之后,他就已经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包括徐小小十有bajiu会和佐林离婚的事情,因为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嫁给一个同性恋,可同时他也明白,离婚这件事将会带给佐林多大的影响,而这个影响,说不定会造成一些无法想象的伤害。
——他十分害怕佐林会因为离婚的打击做出什么傻事,亦或者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样的想法让许幕远在等待佐林归来的时候如坐针毡,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的想在佐林身上安装一个监视器,这样就能确定他是否安全了。
然而,老天似乎刻意要和他开玩笑,让不详的预感隐隐有了冒头的趋势。
时间缓慢的过去,每一分对许幕远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在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内,他已经拨打了十来通电话,短信少说也发了三十多条,只是这些东西都是有去无回,电话那头的人始终没给他任何回应。
起先,许幕远还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慢慢的,一些现象已经在暗示他发生了什么事。
许幕远此时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再也熬不住了,也顾不上还没完全康复的双腿,咬牙忍受着从腿上传来的剧痛,扶着墙壁吃力而缓慢地走出了病房。
深夜时分,大部分病人已经入睡,只有值班室还亮着灯,然而里面的护士全都撑着脑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没有外人的阻碍,许幕远还算比较顺利的乘坐电梯到达了楼底,虽然路程很短,但因为有伤腿这个负担,等许幕远走下去时已是大汗淋漓。
许幕远这次出来得匆忙,身上只套着一件单薄的病服,刚出医院,迎面吹来的冷风就使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因为一时冲动,他顺利地溜出了医院,可直到他走出来才蓦地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佐林身在何处。那么,该怎么找?
在公事上历来干净利落,不急不躁的男人一遇到佐林的事情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不免有些好笑,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佐林注定就是他此生的劫啊。
好在焦急之中还保有几分理智,许幕远在脑海中筛选佐林可能会去的地方,最后只想到两个地点:许幕远的公寓和佐宅。
这一刻,许幕远才发现他对佐林的了解少得可怜,即使他们在一起已有十多年,却连对方情绪低落时想要寻求安慰和庇护的地方都不知道。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说爱他,愿意守护他呢?
想到这里,许幕远的心更痛得无以复加,只是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大街上的行人很少,出租车倒是很多,许幕远随手就招来一辆,然后一蹶一拐的坐上去。
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许幕远,见他身穿一件病服,脸色还如此难看,就知道十有八九是从医院溜出来的,刚要好心地劝他回去,就见他一下子凑上前匆匆忙忙地说出一个地址,末了,还附加一句:“开快一点。”
张张嘴,司机最终什么都没说,按照他说的地址,驱车向前驶去。
在车发动的那一刻,许幕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接着全身瘫软在座椅上。
其实在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他的腿就已经痛得像要断掉,这次还得在没有外人的帮助下钻进车里,更是难上加难。平时看似简单的几个动作对此刻的他来说无异于一个挑战,总之等他坐上车的时候,双腿传来的感觉已经不能单单用痛来形容。
车快速行驶在马路上,许幕远吹了一会儿风,感觉好些了,又不肯停歇的给李莫维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一般这个时候,李莫维应该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没想到这次接起来,手机那头却闹哄哄的,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许幕远一听就知道他在打麻将。
“喂?谁啊?”在噼啪的麻将碰撞声中,李莫维的声音被模糊得听不太真切。
许幕远被充斥在耳中的噪音吵得有些心烦,他揉了揉睛明穴,有些虚弱得说道:“你换个安静的地方,我有话要和你说。”
对方突然没了声音,只有此起彼伏的麻将声在回荡,过了好一会儿,李莫维才传过来一句:“哦,是你啊幕远,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我现在忙,抽不开身。”
许幕远可没有耐心和他在这里瞎磨叽,疼痛和担忧本就加剧了他心中的烦躁,如今李莫维还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态度,难免不会让他迁怒到别人。
一怒之下,他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张嘴就吼:“我管你现在忙什么!总之你马上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否则你以后有事都别来找我!那个叫宁非泉的小鬼我也不管了!”
“诶诶,你别啊!”一听到某个关键词,李莫维就像屁股着火似的跳了起来,也不顾牌友异样的眼神,立刻蹿出门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好了,你说吧,什么事这么急呢?”
“帮我查个人,我要在五分钟之内得知他在什么地方。”
“啊?”李莫维的嘴巴张得老大,“幕远你没疯吧,我现在在外面打麻将,哪有时间帮你找人?更何况只有五分钟,你还不如杀了我!”
许幕远冷笑一声:“好,如你所愿,我马上就给宁非泉打电话,叫他来接你。”
“别!别!”手机那头明显带着哭腔,李莫维苦着脸说道,“我马上派人去查还不行吗?说吧,你要找的人是谁?”
“佐……”
佐字刚出口,出租车就突然来了个急刹,许幕远一时没坐稳,膝盖猛地撞在副驾驶的靠背上。
副驾驶的靠背不软不硬,正常人撞在上面不痛不痒,可对许幕远来说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的腿骨刚痊愈不久,这次毫无预兆的撞上去,先不说力的冲击的问题,光是撞击本身的威力就不亚于直接拿把锤子在他关节上敲,所以,许幕远马上就痛得浑身冒冷汗,全身微微抽搐,他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忍住不发出痛苦的shenyin。
由于出租车和前面的公车不小心撞上,导致车头撞变了形,司机也顾不上开车了,下车和另一个司机理论,两人都在为谁索赔的问题争执不休,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车里还半躺着一个痛得快要晕过去的人。
手机那头的李莫维自然不清楚许幕远这边的状况,但那阵骚动还是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再结合许幕远之前说的话,立刻就懂了大半,只是事态的严重却让他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反而蹙着眉头,格外严肃的说道:“幕远,你不要告诉我为了找那个叫佐林的男人,就不顾还没好完的伤腿跑出来了。你忘记医生说的话了吗?他说你在复健之前都不能下地行走,否则会留下后遗症的你知不知道?”
手机那头久久没响起许幕远的声音,只有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在李莫维的耳边回荡。
李莫维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个笨蛋,居然真的跑出来了!
在强烈的担忧中,李莫维也顾不上教训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莫维将耳朵努力凑近手机,竭尽所能的想捕捉到手机那头传来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神态焦急的说道:“幕远,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佐……”隔了很久很久,许幕远沙哑而又痛苦的声音响起,却只挤出一个字。
李莫维迅速明白过来他还想着要寻找佐林,可这个节骨眼上明显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不由得,他有些生气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对方就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依旧固执的重复着佐字,而每发出一个声音,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即使是手机这头的李莫维听了也不禁倒吸口冷气。
——许幕远的这副模样,简直就像要死了似的……
李莫维彻底慌了,听许幕远的声音,他敢肯定对方的情况一定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本想赶过去,可现在又不知道许幕远在哪里,如果要调查他的动向,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办到。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李莫维心急如焚。
“嘟——嘟——!”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手机那头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发生剧烈的碰撞,好像还隐隐伴随着其他人的尖叫。
震耳欲聋的响声让李莫维的耳膜隐隐发痛,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慌张无措的对手机那头叫道:“喂?喂?幕远?幕远你听得到吗?听得到的话快回答我!”
回应他的,只有自动切断的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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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本能的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漫无目的的行走,脑海中不停回响着徐小小临走前说过的那番话。
麻木的表情和恍惚的眼神惹得偶尔从他身边路过的行人频频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然而当事人却像没察觉似的,依旧自顾自的走着。
口袋里的手机不知道响了多少次,佐林却无心接听,次数多了,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仿佛也知道他不会接电话,终于消停下来。
没了铃声的渲染,周遭的环境再度回归于沉寂,只有偶尔从身边开过的车辆才能带来一丝名为“生”的气息,却无论如何也淡化不了愈发浓厚的惆怅和寂寥。
人行道旁的红灯亮起,佐林停下脚步,望着那抹绯红出神。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他也能看清红灯上遍布着的细小而又繁密的网格纹路,它们就像是密布的网,将佐林的思绪越拉越远。
脑海中不停回想着在咖啡厅里发生的一切。
徐小小决绝的眼神,悲哀的泪水,以及那张好似能将他打入无底深渊的离婚协议书就像尖锐的针头一样,每隔一会儿都会狠狠地扎疼他的神经。
——佐林,你口口声声说不想离婚,其实只是把我当作挡箭牌而已。你怕的不是我离开,而是我离开以后你会孤独一人,你真实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你其实比谁都清楚,又何必为了逃避那段感情自欺欺人?奉劝你一句,尽早看开吧,否则到头来痛苦的还是你。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佐林不想明白,因为每次回想起来,他都会难受得仿若窒息。
他只是觉得很不公,为什么人人都能得到的幸福,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流失?难道说他不配得到爱?还是说,是前世的他作孽太多,连上天也不愿意赐予他幸福的资格?
可终究,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啊……
越想,心里的那股愤恨和悲哀便堆积得越多,佐林凄然一笑,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不受控制的溢出来。
红灯转变成绿灯,佐林迈开步伐向前走,就在这时,才停歇不到半个小时的手机又开始骚动起来。佐林对此充耳不闻,因为他下意识的感觉到,这连续打来的十几通电话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而那个人到底是谁,佐林不用看也知道,可现在,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
节奏欢快的铃声在无人理会的情况下肆意鸣响,佐林带着与此毫不贴切的沉重心情慢悠悠的过着马路,丝毫没发现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老人。
“年轻人,电话来了就接,否则错过什么都不知道。”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老人的嘴里发出。
佐林闻声,吓了一跳,他满脸惊讶的转头看去,却只看见一名满头银发的老人拄着拐杖,一蹶一拐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行走的身影。
眉头不自觉的蹙在一起,佐林凝视着老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觉得那名老人的声音好熟悉,不过……应该是他听错了,因为光看老人的背影,他就知道自己并不认识他。
手机还在固执地响个不停,佐林本打算不接,却在下一秒变得有些迟疑。
他拿出手机,当再次转头朝老人的方向看去时,却再也不见对方的影子。
短短几秒不到的时间,老人就不声不响的离开,实在是匪夷所思。
一丝夜风吹过,微微的凉意将佐林的注意力拉扯回来,他顿了顿,最终按下接听键,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手机那头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是佐林吗?是这样的,你的朋友在前不久发生了车祸,现在正紧急运往xxx医院,能麻烦你过来看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