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幕远的脚步顿时止住。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当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莫名其妙的诅咒自己时,他会感到愤怒和不可置信。
是的,许幕远是唯物主义者,他认为世界上没有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而相信鬼怪神灵,是那些心智不成熟或者内心软弱的家伙才会做的事。
“不好意思,我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请您不要胡言乱语。”
许幕远没有回头,他打算把这话说完就走,或许那个老人只是神智不太正常,他没必要较真。
“哦——?”刻意拖长的音调从许幕远身后传来,老人沙哑的声音在静谧一片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可怖,他突然桀桀桀地笑了起来,怪异的笑声能让人掉一身鸡皮疙瘩,“……你确定?”
这老人真是不可理喻。
许幕远不耐烦地想着,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他果然不该深更半夜还在外面晃悠。
身后的老人就像能看清他的想法似的,拖长的语调就像一个即将坏掉的时钟,咯吱咯吱地不愿停歇,让听到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一份浅埋在其中的沉重和压抑:“年轻人不要心浮气躁,要不然做错了事都不自知。仔细想一想,你身上的怨气来于何处,如果可以,尽自己的力量破除那是最好,只不过……冤孽啊冤孽,到头来可不要一无所有咯。”
老人又在神神叨叨,许幕远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摇摇头,他不愿再和这个老人在这里浪费时间,抬脚就要离开,谁知,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吹得尘土飞扬,树木摇晃,沙沙声此起彼伏。
一颗细小的灰尘不小心飞进许幕远的眼睛里,许幕远立刻闭上双眼。
风陡然吹起,又骤然停歇,许幕远揉着眼睛把灰尘挤出来,眼角自动分泌出泪水。
好不容易把眼睁开,眼前却是水雾一片,许幕远眨眨双眼,过了几秒,视觉才渐渐恢复。
然而,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却突然出现在许幕远的视线中,两人隔得如此之近,就连对方呼出的冰冷气息也能感觉得到。
许幕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由于过度惊吓,喉咙就像被堵住似的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老人的脸近在眼前,从眼眶中凸出的眼珠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许幕远的眼睛看,许幕远甚至可以看清他眼白里的血丝,以及映射在对方瞳孔中的自己苍白的脸。
老人没动,许幕远也像被施了定形术似的动弹不得。
直到那死气沉沉的声音再度回响在许幕远耳边:“年轻人,事出有因便有果,轮回报应一向如此,但要认清自己的心,为所作的罪孽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还差得远。”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老人将什么东西硬塞进许幕远手里,“当一切水落石出的时候,你就会来找我。桀桀桀,不要不信,冥冥之中自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话说完,老人终于移开自己的脸,从许幕远身旁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许幕远一直僵在原地,没敢回头望。
又是一阵阴风拂过他的面庞,许幕远打了一个哆嗦,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条,上面写有联系电话以及家庭住址,字体苍劲有力,与老人衰老得仿佛随时会命归西天的模样迥然不同。
许幕远这才敢回头去看,然而宽阔的马路上早已不见老人的身影。
“shit!”
许幕远忍不住唾骂一声,握着纸条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揣进了兜里。
一个人的价值观不可能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就立刻改变,所以对于眼前这件怪事,许幕远只当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老头子。
******
佐林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当年和许幕远初遇的时光。那天阳光灿烂,天空也是湛蓝无际,微风吹拂,撩起许幕远身上那件白衬衫的衣角,在阳光下,许幕远的笑容温暖至极。
而后场景转换,佐林看见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公车,有什么东西在滴滴答答地轻响,随后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车厢就像一只爆破的气球,由内而外爆开。
哭喊声此起彼伏,公车的残骸碎落满地,在漫天的火光中,有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向自己靠近。
佐林定睛一看,那被伤得面目全非,皮肉焦烂,就连皮肤下的血管也能清晰可见的人居然是自己……
“呼……呼……呼……”
空荡的客厅里徘徊着佐林急促的呼吸声,就在不久前,他做了一个十分恐怖的梦。
佐林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还好,皮肤是完整的,没有一点疤痕。
他轻轻地拍了拍心口的位置,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等到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从板凳上坐起,到玄关那里看了看。
——许幕远的拖鞋还静静地放在原地,说明它的主人一夜未归。
铺天盖地的失落伴随着一室的寂静重重地压在佐林的心口。
不是没想到他一夜未归的可能性,只因为许幕远无论与外面的男女厮混多久,历来都有准时回家,佐林也因此能不停地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即使时间再晚,他也总会回来。
然而夜色褪下,太阳高照,期待见到的那个人却迟迟没能回来,原来在自己未曾察觉的地方,许幕远对他的态度已经恶化到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步了。
昨晚做好的饭菜已经凉透,就算热好,想必那个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佐林将冷掉的饭菜倒进垃圾桶里,荒废掉的不仅仅是饭菜,还有他的心。
咔地一声脆响,门居然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
意识到是谁回来,佐林连碗也顾不上洗,直冲向大门口。
“你……你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许幕远一抬眼便对上佐林的视线,冷冽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许幕远皱着眉头说道:“你的脸怎么了?”
“啊?”
佐林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愣了两秒之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濡湿的触感,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眼角又干又涩,原来是哭了。
许幕远狐疑地盯着佐林看了一阵,接着不作声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可是没走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佐林说道:“我肚子饿了。”
一句话让佐林由最初的惊讶变成了狂喜,许幕远永远也不知道这句话让佐林足足等待了八年,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肚子饿了。
“我我我……我马上就去做!你想吃什么?”
“随便。”
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许幕远又恢复到从前的冷漠,然而这并不能影响到佐林的心情,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相继在厨房内响起,不一会儿,一阵诱人的香味便从里面飘了出来。
佐林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正在缓慢进食的许幕远,眼里盛满温柔的笑意。
——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鸡蛋面,佐林却觉得这是他在这八年间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一顿饭。
不去想许幕远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发生改变,佐林只是单纯地享受这一刻。
两人一个坐在桌边,一个慢条斯理地吃着碗中的面条,久违的平静外加一丁点若有似无的暖意与面汤挥发出的热气一起消散在空气中。
佐林一直以为,当许幕远对自己的态度稍微放缓的时候,他的未来会越来越美好,两人间的感情也终会在时间的磨合下生根发芽,殊不知,这只是他厄运的开始。
佐林和许幕远的生活仍在继续,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可佐林却自认为许幕远已对他心生出一点好感,每当看到对方冷峻的面孔时,佐林都觉得许幕远其实在笑。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才彻底打破他的幻想。
其实佐林是知道的,虽然他从来不说,可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许幕远从小时候开始就很喜欢一个女孩,直到现在,这份感情也没有变过。
所以打从一开始,佐林就注定是个输家,无论他和许幕远之间有没有发生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而如今,那个可以称得上是佐林的情敌的女孩即将搭乘飞机回来了。
许幕远一大早就准备去接机,还特意叫上佐林。
这是这八年里,许幕远对自己做出的第一次邀请,佐林当然欣喜不已,只是一想到要去给情敌接机,狂烈的喜悦便变得有几分沉重。
佐林自然知道许幕远有多重视那个女孩,但要自己亲眼看见他们俩亲密无间的样子,佐林就觉得心口像被针扎似得难受,可是这个机会千载难逢,要放弃的话又实在太可惜……
最终,佐林强压下心头的那一点点苦涩,跟随许幕远走了出去。
机场里人来人往,佐林陪着许幕远站在接机口翘首以盼。
来这里接机的大多都是亲戚或朋友,偶尔有一两对情侣从佐林眼前走过,佐林总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当看到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时,佐林的心中难免浮现出一丝落寞。
像个小偷一样,佐林偷偷摸摸地低头看向许幕远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那双厚实的手掌是自己一辈子的梦,能让它们握住他的,也不知需要他付出多大的代价。
又有一批人从机场里走出来,接机口的人群开始涌动,佐林被挤得东倒西歪,许幕远依然直挺挺地站在他的斜前方,可是佐林并没有叫他拉住自己,因为就算喊了也没用。
凭借自己的力量,佐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许幕远身边,也就在这时,又有一大拨人从佐林身后挤了过来,佐林被迫压在许幕远身上,其中一只手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心。
指尖传递到脑海中的触感是温暖而真实的,与佐林想象中的一样。
许幕远镇定自若地看着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眼中的专注一览无遗。
佐林本该在这个时候收回手,可是许幕远的手太温暖,让他在此刻像着魔了一样不舍离开。
于是,佐林鬼使神差地又把手伸过去了一些,胸腔里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急速跳动,像要从他的喉咙里蹦出来。
两人的手越离越近,尽管并没有直接碰触,佐林依然可以感觉到对方手掌里传递出的热量正一丝丝地包裹在自己的指尖上。
就在两人的手指即将挨在一起的时候,许幕远突然离开,向人群一侧走去,在那前方站着的,是许幕远最喜欢的女孩——林嘉琴。
佐林就这样看着许幕远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就像他们的心一样,哪怕强拉硬拽也凑不到一起,总有一天,许幕远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并且再也不回来。
低头看着那只差点能和许幕远相碰的手掌,佐林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