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薛家金秋十月初十正式乔迁新居。
凤姐迎春黛玉探春惜春姐妹都去坐席吃酒, 玩了半天, 也帮着宝钗布置新居,只是宝钗恁得左兴,大红粉红紫色都不要, 一色黑白搭配,探春惜春还要跟他白扯劝慰, 迎春拦了:“客随主便罢。”
这年年底,贾琏也有斩获, 御前侍卫疏通顺利, 六部笔帖试得了甲等。王子腾跟张舅舅各显神通,最终张氏力主,贾琏弃了侍卫, 做了户部一名主簿。
贾琏不免沮丧, 张家表兄张怡宁便邀请了做了御前侍卫的同年相聚,席间大吐苦水, 什么冬站三九, 铠甲似冰冻掉耳朵,夏熬三伏,喂养蚊虫,穿了铠甲如同维煨要在火炉上。
贾琏一听,这哪里是人受的?他只不过练了半年骑射, 手上已经生了老茧,脸庞已经黑如锅底,再要冬练三九夏三伏岂非要了命呢!
新年伊始, 贾琏身穿鹌鹑官府,做了户部主簿。
回头却说王子腾,运作贾琏之事失利,发了凤姐好大一通脾气。凤姐也只有领受份了。她既不敢得罪婆婆,也不敢得罪叔叔,只有受气的份。受了气还不算,还要满嘴抹蜜,四方谢谢。还要高高兴兴上下周旋,气得她夜半胃疼好几回。
凤姐却也知道,怪不得叔叔婆婆,谁叫大家都是为了自己夫君贾琏好呢。
再说元春,摒弃了王子腾收买太监手腕,改而宝石讨好后妃,十分奏效。皇宫于大年初三传出了好消息,首领太监到府传旨报喜。
贾元春进宫九年后终于女官之身承恩,一跃得封贵人,成了皇帝真正女人,做了内宫小主。
元春今年二十三,熬了这些年终于做了贵人,虽说在官女子位份飞跃三级,可是宫中贵人以下位份无名额限制,又有大批宝钗这般如花年纪新人即将进宫,元春却耗尽了好时光,这个贵人做得实在尴尬。
贾母等人实在没法子高兴起来。
迎春闻讯却在暗自焦虑,看来王夫人与元春还在继续争取,只是不知道元春后来如何一步登天封贵妃了。贵人到贵妃也是连升三级。
贾母原本还在打算,等元春熬到二十五岁出宫,无论如何要给她说一门相称的亲事,如今这般,一切都免谈了。
元春这一承恩,薛家母女紧张了。
元春如今虽然不成气候,她手握王家内线,好话说不上,要撸下宝钗轻而易举了。王氏能够递进去宝石,必定能够递进话去。
凤姐也很怕元春这招,着人暗中跟宫中夏公公疏通,却得知,元春已经于首领太监处塞了一万银子,只说薛家姑娘不乐意进宫,希望成全。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且办事也有先后顺序,他已经答应了元春,就不能反口了。
这些太监虽管不住皇帝想睡在谁床上,且能够筛选谁有机会进皇宫。
凤姐从而知道,王氏随着宝石把从薛家划拉来的三万银钱尽数送进宫去。
凤姐虽然得到了消息,却没透露给薛家,她想最后看看,元春最后的抉择。
这年正月十五,元春虽不能出宫,却让手下小太监送了赏赐回府。贾母王夫人张夫人都是一色蜜蜡念珠,据说是元春亲自在宝华殿诵经三天的圣物,可镇邪安神。
贾琏宝玉贾珏贾兰俱是一般,不偏不倚,各人文房四宝一套,御制新书一套。姐妹们则是文房四宝一套,御制珠花四支。虽不名贵,贵在产地难得。
另外,元春还送了各位兄弟姐妹一盏宫灯,让个人玩赏。
贾母赏赐了小太监一盘子金银锭子,细细盘问元春好坏与否。
小太监且说元春稳重端方,很得太后皇后缘法,虽然目前还是附宫,相信不久就能成为一宫之主了。
贾母深知宫闱之事,知道元春并非得缘法与皇上,而是是搭上了皇后之船。
皇后能抬举,也能打压,且不会无缘无故抬举谁人,元春定是答应了皇后,成了争宠的马前卒子了。
贾母因而感慨不已,元春除非生下一男半女固宠,否则就是皇后手里风筝,随意收放。
自此,元春的生养与否,成了贾母一块心病。
正月十六,薛宝钗在最后议论筛选中落选,撂了牌子。
贾府所有女眷,包括贾母在内,嘴里虽不说,却都暗自认定了,这是元春秉承母意,打压了宝钗。
特别是凤姐,更加齿寒王夫人与元春,大家一脉相承,元春若不想宝钗争宠,只需不让宝钗做后宫,照样可以帮助宝钗获得公主侍读职位,从而提高身家地位,将来照样可以借着公主之势,博取一份好前程。
只可惜,王夫人对薛家财产实在必得,容不得宝钗脱出手心去。
贾母至此不得不承认,如今元春已经不是当初元春,她已经是贯会运用手腕踩着别人上升的后宫娘娘了。
贾母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懊恼。不知道元春究竟要尊贵到哪一步。贾母时常便在佛前祈求,祝愿元春早产麒麟,防身固宠。
再说薛家。如今宝钗落选,薛王氏顿时被打懵了。薛蟠在金陵犯下重案,薛王氏再是恼怒愤恨妹妹王氏,想回故乡眼不见是不能够了。她又是个无主见的,正在惶恐无计,王夫人使人找上了她,重提联姻之事。
薛王氏便有犹豫了,宝钗虽然琴棋书画,四角俱全,却不敌身份欠缺,难道当真嫁给寒门学子吗?便拿了这事儿跟女儿宝钗商议。叫她自己主张。
宝钗经过此役,如今更加深刻认识到强权厉害,薛家钱财再多,终究不敌小小贵人一句话。薛王氏与她商议今后,是否接手姨妈好意。宝钗知道宝玉受宠贾母,一日元春得势,王氏起复,宝玉袭爵未必不能。贾母偏爱,自己才学样貌均胜于旁人,进府并非会落下乘。心里对元春很是怨怼,你既然压了我运势,我就借你运势吧,你再扑腾,也是帮我扑腾。
这般作想,兼之宝钗自小也受得三从四德训教,既然她想改变生活轨迹不得遂,便也不反对母亲依附贾府。只说:“女儿但凭妈妈周全。”
所谓依附贾府其实就是依附王夫人,共同对付张氏凤姐。
薛王氏频繁出入贾府,迎春知道,宝钗母女虽然几经挣扎,最终还是没逃脱王夫人与元春联手算计。
迎春得知宝钗落选,十分沮丧。元春在皇宫少了劲敌,大房就不得安静了。
宝钗的智慧心机,迎春知之甚详,一旦对阵,凤姐两口子联手只怕未必是她一人对手。更恼火是元春封妃在即。
想到王夫人与元春联手筹码就是宝玉,迎春对元春今生积累的敬意迅速消退。
元春这一分算计,不仅将自己逼上老路,也无形中把贾府引上了衰败之路。同时还会影响他最疼爱兄弟宝玉的人生之路。宝玉虽然胸无大志,可是他也有自己做人的准则,元春却借口疼爱,买卖了宝玉人生。
迎春重生战战兢兢,谋得了今日局面,决不允许有人破坏。可是凭借一己之力,如何能够扭转乾坤呢?
只是元春如今进位,东西两府俱是大喜,迎春心中苦闷也不敢直白表露,否则还不被人认为痴傻呢。值得暂时压下忧烦,慢慢思索出路。反正如今比前世已经站了许多优势。自己还可以从容思索应对。
转眼二月十二,会芳园梅花盛开,元春进位,各人心里高兴不已。也是尤氏有心,这一日置了酒席,亲自带了蓉哥儿两口子过来恭请贾母。
来时正逢迎春因为隔日是黛玉芳辰,今年黛玉已然出孝,贾母与她打造了一套玉簪花冠,绯红色的小巧花瓣,碧玉雕琢枝叶,金玉的花蕊。一朵朵精巧的小花用金丝穿凿缠绕成花冠。别人戴着估计俗气。黛玉佩戴却只让人觉得活泼可爱,清新脱俗,恍若花仙子一般。
张氏送了黛玉银狐皮褙子坎肩。凤姐则是一贯的热闹,请了京中最好绣娘替黛玉绣了一见石榴红的大褂子。寿星如此穿戴倒也相宜。
两位舅舅则各自赏赐了古玩玉器让黛玉把玩。
迎春探春湘云惜春姐妹们的礼品则只是心意上头,左不过绣品荷包丝绢子之类。宝玉贾珏则是各自作诗一首贺寿。
张怡君已经出嫁,不好轻易出门子。却是连夜蒸了各色糕点,足足六抽屉,巴巴使人给黛玉送来了。陪嫁丫头青梅言道:“我们奶奶说啦,知道林妹妹什么也不缺,这些小点心是我们奶奶亲手所作,不在贵重在心意,权做寿礼,以贺芳辰!”
只有李纨婆媳,一个说身子不爽怕给外甥女儿沾晦气,不如闭门年经摘佛豆替外甥女儿消孽障。一个说寡妇失业不好冲了妹妹好运气。
贾母一笑了之,黛玉也不在意。
二月十一,姐妹相聚一堂都在贾母上方陪伴黛玉吃寿面,饭后围着老祖宗贾母说笑逗趣儿。
尤氏母亲婆媳三人进来一说,邀请阖府婶娘姐妹过去了一天,赏梅饮宴。
贾母最爱热闹,也是风雅之人,闻言欢喜不尽。
黛玉也知道东府此举虽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有自己成分在内。贾母一个眼神,她忙着亲自起身,携了秦可卿之手,一起坐回贾母身侧说话。
迎春知道侄媳妇可卿善棋,便提议,让她明儿跟黛玉手谈一局。又明着提点:“林妹妹棋中圣手,等闲之人不是她的对手,蓉哥媳妇明儿可得小心呢!”
秦可卿微微笑道:“只要能跟林姑姑对阵一局已经是万般荣幸,哪里还敢奢望赢棋呢!”
惜春一旁听见大喜,拍手笑起来:“好哟,好哟,我既下不赢蓉哥媳妇儿,又下不赢林姐姐,明儿我可要好生瞧瞧,倒底是谁技高一筹。”
贾母喜欢迎春乖巧能干,也喜爱探春敏慧恭顺,她最喜欢还是黛玉娇俏与惜春娇憨。此刻不免把手抚上惜春脸颊嗔怪:“看这个丫头,谁赢也不是你赢,倒高兴什么!”
秦可卿忙着一笑:“小姑姑棋艺非凡,寻日都是疼侄儿媳妇,让着侄儿媳妇呢。”
惜春闻言就得意了:“蓉哥儿媳妇再者东西两府里头最是聪明人了!”
大家闻言都笑起来。
黛玉抿嘴,拿一根指头在惜春脸颊上轻轻一画:“这倒是夸侄儿媳妇呢,还是夸自己呢!”
惜春把脑袋藏在贾母怀里咯咯笑,不理人了。
东府请了荣府满门女眷,贾母想着黛玉生辰,又逢春日正好,日光晴和,正是踏青赏春的好日子,便做主叫宝玉贾珏都放一天假日,跟着东府去赏梅花。
蒋先生也是最爱附庸风雅之人,闻言就依了,自己也去城外庙宇寻芳吟诗去了。
迎春探春惜春黛玉一班姐妹,另有李纨凤姐与二月十二一早,聚在贾母跟前吃过早餐,欢欢喜喜坐了翠盖朱轮大车,跟着贾母张氏软轿,浩浩荡荡一队车驾前往东府赏梅。
临门下车,却见王氏已经携带薛姨妈宝钗在门口迎接了。
贾母虽然厌恶王氏,如今她是贵人之母,贾母也不得不露个笑脸。看着宝钗明媚鲜艳随着王氏,只替她可惜,心中也在责怪元春,宝钗这样身份低姿色好的丫头带在身边其实也是一份助力,偏是她信了生母王氏,把人摁住,希望不要生了反心才好。
贾母想着便伸手牵了宝钗,笑眯眯一阵夸赞:“我就看着宝丫头好,我们玉儿就是太单薄,怎么补也不见好,叫人看着怪心疼。”
言笑盈盈一手宝钗一手黛玉,笑吟吟一群,进了进了会芳园。
会芳园梅花开得甚好,只是今年阳光温煦,梅枝上冰雪已消。一般孙子孙女簇拥着贾母,后面跟着张氏贾王氏薛王氏尤氏婆媳李纨凤姐几个殿后,看着前面一群姑娘风姿绰约,笑语飞扬,一个个脸上露出羡慕之色。
秦可卿更是无限感慨,幽幽喟叹:“什么叫人比花娇呢!”
凤姐最是喜欢可卿风流妩媚,笑盈盈拿手在秦氏脸上一戳:“你这样风流妩媚无边也要羡慕人家,我跟大奶奶岂不活不得了!”
李纨见她无端拉扯自己,睨着眼睛:“也不看看自己辈分,没脸没皮儿跟着小辈子疯长,做叔子婆婆,倒想跟侄儿媳妇争窈窕,你也好意思!”
凤姐笑嘻嘻把脸凑近秦可亲:“要论这两府媳妇,别人呢,我一百个不服气,要说输给蓉哥儿媳妇啊,我是心服口服!”
想必她三个,尤氏陪着张氏两位王氏就没话说得了。只有竖着耳朵听听前面姑娘笑,再听听后面媳妇儿吵吵的份了。
亭子间早又铺好毛皮的桌椅,贾母便进去做了,却放了孙子孙女们自去玩耍。却是宝玉,偏说是逛累了情愿陪着贾母坐着说话。
贾珏一人独赏群芳,紧跟着迎春姐妹,搜肠刮肚背诵前人有关梅花诗句,一群姐姐这个凑他一句,那个补他一段。跟他最是搭档好的就数宝钗黛玉了。
却说一种姐妹玩个尽兴,回去之间几位夫人陪着贾母,独独不见了侄儿媳妇可卿与宝玉。
迎春左右一看,袭人等一提不见了,招了晴雯细问:“你宝二爷呢?”
晴雯便抿抿嘴:“刚才见他被袭人几个拥着去了。婢子也没上前去,不知哪儿去了。”
迎春左右一看,宝玉丫头果然一个不见了。又瞟见跟哪儿撇嘴挤眼偷笑,迎春心里顿时一忽悠。猛然想起前生晴雯吵吵,隐约说得宝玉跟袭人暧昧不明,故而招了袭人恨,最终想个法子治死了晴雯。
迎春知道晴雯与媚人可人交好,怕事知道隐私不少,故而见晴雯又在挑眉冷笑,便给绣橘是个眼色,叫她约束晴雯。
袭人不在迎春眼里,她爱跟谁不重要,重要的迎春想起了秦可卿与林姑父。
前生之时,秦可卿这好似最后一次公开露面了,自此缠绵病榻,好一阵,歹一阵,直拖了一年有余,忽然就才去了。而林姑父死在可卿前面九月里。
迎春顿时心情沉重,这些事情迎春一直避讳不敢想,却总是由此及彼,不得不叫人想起来。郁闷抬头,迎春看着黛玉笑颜如花,眉峰跳了几跳。叹口气,迎春自己宽慰自己,之前黛玉所说姑父身子康泰,如今林妹妹也没有十分病病歪歪,但愿林姑父健康长寿吧。
迎春低头划算,今晚回去催促林妹妹再寄家书回去问安吧。由头也简单,黛玉生日,临晚总要去母亲跟前拈香,一色是迎春陪伴,届时问起姑父也不各色。
稍后用餐,迎春再见秦可卿,见可卿眉宇间却是忧色凝重。迎春心中祷告,指望可卿万别生出病症才好。迎春想看看可卿忧思何来,却不明所以。
回头之间,却见宝玉满眼缠绵。
迎春习惯使然,不自主盯了他一眼,只觉得心中一阵忽悠悠乱跳。即便宝玉是自己兄弟,迎春月忍不住啐一口,猪狗不如的东西,平日看着还好,如何竟然生出这般心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