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看着懵懂的湘云, 越看心里越发疼得化了, 火气又上来了,半晌,拍拍湘云:“云丫头乖, 后院二姐姐房里玩儿去。”
宝玉最是爱玩爱闹的,闻言即可笑嘻嘻跟贾母作揖告辞, 忙不迭牵了湘云探春往后院而去。
花珍珠与媚人可人三人可是最会察言观色丫头,她们刚刚领略王氏冷冽目光, 一个个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满院子明媚的太阳洒在身上, 他们却一个个只是身上寒冷。
却说迎春正跟张怡君花架下开心嘀咕,忽见宝玉三人疯跑而来,迎春赶紧起身迎住:“别跑, 慢着点, 当心摔了。”
湘云唧唧笑着,拉着迎春腻歪。
张怡君晓得湘云遭遇, 展开那方花喜鹊丝绢子逗引湘云, 湘云见那红花朵朵,鸟雀而鲜活,扑到张怡君怀里腻歪去了。
迎春抬眼寻找湘云影子花珍珠,却见她满脸忧色,再看媚人可人, 也是满脸背晦,更多是惶恐不安。
迎春知道,这些小丫头不比湘云探春无忧无虑, 最会察言观色了,暗忖湘云三人在贾母房中必定出了纰漏,遂一笑:“你们三个,来,跟我去端些茶果来招待表小姐,不然,又该挑理,说来了半天没人理睬了。”
张怡君的丫头青梅忙起身:“奴婢也去。”
迎春把手一拦:“你也是客,哪有指使客人道理呢。”
青梅只道是迎春客气,咯咯一笑:“表姑娘真会说笑,奴婢算是什么客人呢?能跟姑娘出来走走已经是千恩万谢了,哪里还能甩手吃喝等人服侍,咱也没生那个命呢!”
张怡君原本跟湘云说逗趣没注意丫头情形,这会儿却看出来,迎春大约有事儿要背人处理。见青梅拧不清,遂冲着青梅一声嗤:“平日在我跟前也没见你这般有眼色呢,不拨一下,你也不爱动弹一下,怎么见了二丫头,你倒怪伶俐了?难道你也‘淮南为橘,淮北为枳’?”
青梅知道主子脾气,不以为杵,一笑不理,自去跟探春宝玉两个打粘粘。
迎春带了媚人三个到了廊下:“你们在此稍待。”自己进房去了。迎春一边吩咐司棋准备茶果点心,一边吩咐绣橘:“外面三个丫头面色不对,你去问问。”
绣橘领命去了,少时返回,如此这般告诉迎春。
迎春嘴唇勾了勾,自己这个二婶子可真是个妙人儿,害人性命眼睛不眨一下,捏死人命只当捏死蚂蚁。自己死了儿子就来怨恨别人。湘云已经这般可怜无助也要迁怒,其心之狠难以尽述。
迎春总算明白了,二太太因何当年屡屡当面慢待黛玉,大约也是嫌她晦气吧。亏得林姑父大车大车年礼敬奉,只是暖暖不热乎她。
迎春不由弯弯眼睛,嘴角一丝讥讽,黛玉进府十年,贾府可是平安无事,并未死人呢。倒是黛玉被她逼死,贾府也就散了。四角俱全宝钗并未给贾府带来什么转机,反是贾府因为救援薛蟠惹了众怒。
迎春同时想起前世,老祖宗总是对王氏好一阵歹一阵了,也有好几次当面不给贵妃之母二太太面子。
迎春只觉得理不清堵得慌,长叹一口借以舒缓,幸亏自己拼命保住嫡母,否则,自己明知其恶行还要忍气吞声,献媚讨好于她,岂不要跟林妹妹一般怄死吐血了。
张氏这次强硬复出,除了准备阶段,其余并未隐瞒迎春,迎春参与整个新旧更替过程,得窥个中缘由奥妙,获益匪浅。
迎春知道,嫡母之所铁腕出击,皆因二太太捞银子捞得太过了。至于她倒底捞了多少银子,张氏正在清算,迎春并不知道具体数字。不过张氏大略告之迎春,贾府在东省地除了山林荒地,良田大约两万亩以上。每年出息也在两万以上。
迎春虽然没正经当过家,却也知道,贾府一年花销用不了二万银子。
张氏告之迎春,自己当家那会儿,丰年都会有五千银子进府库,祭田良田荒山林子三头并进,各增加二百亩以上。盈利逐年增加。即便年景不好,也有一半富裕。
王氏当家四年,银两未剩一分,土地未曾一亩。
张氏说话之时给予一句评语:“金钱鼠,败家子。”
迎春凝眸思忖,王氏如今已经被张氏掐住,除非老祖宗不顾儿孙死活,否则在元春上位之前,王氏不过是吓蹦q。
迎春担忧湘云李纨。
湘云犹可,不久将家去,目前自己多拘管她就是了,李纨要如何在整日无所事事王氏手中讨生活呢?如今的王氏可比不得当年事事顺遂,前世的王氏只是凶狠贪财,如今王氏要再添一条,即偏执性变态。
李纨前生不偏迎春,却也灭嫌弃过迎春,迎春不能眼睁睁看着李纨再次因为王氏失去孩子。
迎春正在沉思纠结,张怡君一阵风飘了进来,拿手在迎春眼前一晃:“嗨嗨嗨,怎么一个个喜爱发傻呢?”
张怡君身后是牵手嬉笑的宝玉湘云,后面气吁吁赶上来个敏探春。
探春瞅着宝玉湘云手拉手,拉扯迎春裙边扁扁嘴:“二姐姐,二哥哥只跟云姐姐好,都不理我一理呢。”
宝玉一双眼睛明亮清澈,笑眯眯跟探春纷争:“云妹妹是客人,且她二月末,你三月初,也不比你大几天呢。”
探春被他说破撅起嘴。
迎春等下身子拍拍探春:“二姐姐理你。”回头抚摸粉嫩宝玉,迎春心头一动,眼眸中笑意深了:别怪二姐姐利用你,二姐姐这是替你积德呢。
迎春这一通透,心情轻松了,笑盈盈打趣张怡君:“唉,我在担心呢,大表哥娶亲了,明年后年二表哥又要做亲,唉。”
张怡君把手里藤蔓在迎春脸上一抚,摇头晃脑:“他们爱娶不娶,干卿何事,多事悲秋。”
迎春握住她,夺了枝条在张怡君额上抚来抚去:“唉,后年不知轮到谁呢,是谁要及笄了呢。”
张怡君今年十一岁,这个年代女子十三许婚,十五及笄出嫁是常事。见来迎春调侃笑话自己,如何能饶,伸手就抓迎春,迎春拔足就跑,两人一追逃,银铃笑声弥漫庭院。
张怡君住了三天,张家使人来接,说是新娘子到了,住在张家别院,等待出阁,叫张怡君回家去陪新嫂嫂。张怡君邀请迎春同行,迎春辞谢了。张怡君知道她的忌讳,也不强求,欢喜去了。
临别之时,张怡君担心迎春羡慕,小女孩哪有不爱热闹呢,因侠义满怀,信誓旦旦:“待我得了好吃好喝好玩的,必定少不了你一份!”
却说自从听闻王氏当面排揎湘云之事,迎春心疼湘云年幼受欺辱,更加拘管湘云,成天形影不离,无论是上书房读书,还是跟孙姑姑学刺绣认布料,总是随身携带湘云。
湘云也从这回起,开始接触了刺绣。
这一天,湘云被她病重母亲接回家小聚,迎春上午进闺学,下午便来陪母亲说话,看母亲处理家务。
这日傍晚,张氏回过贾母留下迎春晚餐。
张氏一般不留饭,倘留下迎春,便是有话要说或是有事交待。
果然,饭后,张氏搬出两本账让迎春慢慢看。
迎春快拿来看去看的眼花,张氏一笑,何嫂子递上一把巴掌□□白算盘给迎春。
迎春观之愕然:“这是象牙?”
张氏笑道:“你爹爹掏摸东西,搁着也是废品,给你学算盘吧。”
迎春皱眉:“母亲,这小的珠子,如何扒拉呢?”
张氏一笑,自己接了过去,十指尖尖,飞快拨打起来,伴随着轻微的劈啪声响,迎春看的呆住了。心里对嫡母景仰又多一层。
迎春接过来,却总是觉得自己手指太粗了,似乎算盘太小无法下手。
张氏笑道:“慢慢来,等练熟了,就会觉得这算盘还可再小些呢。”
言罢手把手教导迎春看账拨打算盘,且不是基本功,而是教导迎春换算府中出息与用度的平衡大帐。
迎春算盘没看懂,嫡母的话却听明白了。
嫡母说的是二太太当家四年这本大帐。
前面说了贾府大笔收息都在土地,丰年大约二万五千两,一般年景也不低于两万两。
张氏指着账本问迎春:“这四年我已经问清楚了,土地年年丰收,你看看这账。”
迎春皱眉,知道猫腻何在。
王氏当家这四年每年都是丰年,东省地收入应该在十万以上。
王氏账上一律按照一般年景入账,光这一笔就是两万银子烟消云散了。
张氏再指着本年度账本给迎春观瞧:“看看这里,可看的明白?”
迎春知道这是出入总账。
两万银子在腊月间已经支出了一万五千银子,余下五千,二月贾珠丧事已经花费殆尽,如今尚在四月,账上已经只剩下八百银子了。
见迎春迷糊,张氏解释道:“你父亲一年只有五百两俸禄,你舅舅呢,就更少了,一年大约二百两,你二叔也是一样,二百两不足。两万两是个什么概念呢,相当与两位亲王俸禄,四位郡王俸禄。”迎春大约懂了:“二婶这些年开支,相当于两座王府,四座郡王府?”
张氏点头:“还有五千多银子未进大帐。”
她告之迎春,王氏这几年,不仅土地没有添置一亩,库银也没增加一毫,还几次三番想要动用府库,要知道府库银两是贾府三代积蓄,不到万不得已,非天灾人祸不许动用。
这件事情,幸亏贾母咬死了没松口。
张氏说着拿出王氏开支明细账簿指给迎春细看,迎春看了一眼只吓得目瞪口呆,原来二房每年用于宫廷打点银子竟在万两以上,还有自己父亲贾赦与二叔花费每年都要数千两银子。
迎春愕然:“大姐姐这是吃银子呢,就是当饭吃,也不用这么多吧?”
张氏摸摸迎春后脑勺:“孺子可教。”
迎春听懂了,这些数目不真实:“母亲准备如何呢?”
张氏笑道:“怎么样?太后娘娘一年不过几千两银子呢,正经娘娘也不过一年几百银子花费,元春一个女官要万两?我会如实禀告你祖母知道,并把这一笔开销记在二房名下。树大总要分叉,年底有花红,我叫她羊毛出在羊身上。”
迎春活了两世,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说分家之事。迎春记得前世,老祖宗临死,两房人绑在一起。
“分家?祖母绝不会同意罢?”
张氏笑笑:“像你二婶这样人,一旦在公中捞不到好处,就会不安生了,荣府开府之时,圣上所赐田亩,按规矩是要跟着爵位走的,其余祖产盈余才是兄弟分割部分。这些年下来也是一大笔银钱。她的性子绝不会甘心受制于人,必定会有所决断,要么设法掌控贾府中馈,这是不可能的,要么就是分家另立门户。她不动,我也自有法子逼她动。府里银钱再多,也架不住她这般谋算。否则让她的了机会掏空府库空虚,那时节只怕兵败如山倒了。”
迎春心中划算,爵位?祖产?府库?大观园?
前世,王氏力主为了大姐元春省亲修造大观园,结果花光了府库尚欠外债,从而家计艰难,要靠凤姐姐东挪西借,寅吃卯粮!
亦即,大房才是荣府真正主人,二婶前世根本就是仗着老祖宗宠溺,鸠占鹊巢,摆大房谱,慷大房之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