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屋中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论理江月枕和顾雁南都是外男, 不能随便出入王府后院。然而今日是除夕, 正是合家团圆的时候。以江月枕的才华,老王爷就差没直接按着人家给自己当儿子了,哪里能不着意拉拢。
之所以众人都静了下来, 那自然也不是因为江月枕,虽然这位才子名声冠绝天下, 然而相貌也不过就是英俊而已,还不至于让这些见惯世面, 身边美男常常出没, 哦,不对,是出入(萧氏皇族的年青一代)的太太小姐们目瞪口呆。
大家大概看到这里也明白了, 能让大家露出这种形态的, 自然便是跟在江月枕身后,微垂凤眼温柔内敛的顾雁南小弟弟了。
要说顾盼儿的姿色, 也不比自家弟弟差多少。然而她毕竟艳名远播, 人人看了她,也不过在心里赞一句名副其实而已。可顾雁南虽然也薄有名声,却因姐姐的出名和自己的低调,并不为多少人所知,至于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小姐太太们, 更是听都没有听过了。
但顾雁南的容貌却的确是惊为天人的。连元媛初次见他,都不由得看呆了。且他与萧云轩是两种不同的类型,萧云轩那是俊逸潇洒, 如云在青天。而他则是秀美绝伦,如明珠翠玉。偏偏他身上还没有一丝脂粉气,轻轻往那里一站,整个就一木秀于林的典型,就连他姐姐的光芒也要被他掩盖掉不少。
面对一屋子人的鸦雀无声,顾雁南大概也猜到是因自己而起了,不由得有些局促,俊秀面庞上笼上一层淡淡的微不可查的红晕,随着江月枕一起向王爷和王妃以及其他侧妃小姐们见礼。
“这男孩儿是谁?”王妃将顾雁南拉到自己面前,细看他面容,忽然恍然大悟,看了顾盼儿一眼道:“是盼儿的弟弟吧?眉目间其实很像,只是因为是男孩儿,气质和你姐姐不一样。”
顾盼儿笑着走过来,微微一福道:“娘娘真是好眼力,他就是我嫡亲弟弟,姓顾名雁南。这孩子有些腼腆,礼数不周之处,娘娘莫要怪罪。”
王妃笑道:“我见了他,打心眼里爱还来不及,哪里就能怪罪。”一边就拉着顾雁南的手,问他几岁了,听说他今年才十七,不由得看了萧云轩一眼,笑道:“比云轩还小两岁呢。”说完又看向萧应,起身笑道:“王爷,我太爱这个孩子了,有心认他做干儿子,你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不但是顾盼儿姐弟,就连元媛以及满屋子的侧妃姨娘小姐们,也都是大吃一惊,他们今日虽是头一次看见顾雁南,但顾盼儿的声名多响亮?连带着她的弟弟,又哪里能是什么出身高贵之人。几位姨娘侧妃嘴上没说,眼里却已经带了笑意,都暗道王妃真是老糊涂了,竟提出这么个要求,她真以为她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不成?就算是稳如泰山,这要求可也太造次了?这可是亲王府,不是寻常富贵人家,那干儿子说认就能认得的。
心里这样想着,眼睛都不由得向老王爷萧应瞟去,就连萧云轩都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娘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却见老王爷萧应不但没有怒色恼意,反而欣慰的看了王妃一眼,抚须微笑道:“这有什么,你既喜欢这孩子,便认了做干儿子吧。所谓近朱者赤,和江先生在一起的,又岂会是世俗之辈?”
这要是屋里人都戴眼镜的话,此时大概已经是一地的碎玻璃了。顾雁南和顾盼儿这时候才回过神来,顾盼儿便忙不迭的道:“娘娘,这孩子若能认了您做干娘,实在是他几世里修来的福分,只是他出身寒微,万万当不起,娘娘就不要折杀他了。”
顾盼儿这倒不是清高,而是有意无意的提醒王妃,自己弟弟出身不好,将来万一让人说敏亲王府的干儿子是出身青楼的,岂不是连累的王府名声也不好听。就算拉拢江月枕,也不是这么个拉拢法儿啊,这天大的人情,可教他们怎么担着呢?
王妃笑道:“那又何妨,俗话说英雄不问出身。我喜欢这孩子,连王爷都应了,难道你们觉着我太老,还不愿意吗?”
顾盼儿急忙笑道:“王妃这话可是说笑,我们哪里能那么不知好歹……”一语未完,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叫我说,姐姐就别替雁南推辞了。便是他出身不好,认了王爷王妃做干爹干娘,日后难道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嚼舌头不成?”
顾盼儿回头一看,可不正是元媛呢。她又暗中看了丈夫一眼,却见江月枕也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满心欢喜道:“既然都如此说,那恭敬不如从命,小南,你还不快谢谢王爷王妃。”
顾雁南也是个聪明伶俐的,连忙跪在地上就磕了头,旁边早有机灵的丫鬟奉上茶来,顾雁南敬给王爷王妃,这事儿也就成了。王妃还笑道:“你们别怪我草率,只是我觉着今儿是过年,这日子再好不过。所以先认下了,过后我再摆酒请你们。”
顾盼儿哪里还有二话。平心而论,她自然知道弟弟认了王妃做干娘,便等于是有了一座大靠山。顾雁南长的这个模样,去哪里都是惹祸的根源,不肖别的,只要他往京城大街上那么一站,不到一刻钟,大概就得被纨绔子弟们给围住。这也便是他不敢出门,顾盼儿不让他出门的缘故。万一碰上什么有势力的,就把他抢回去,自己没什么根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罢了。
如今就不一样,王妃的干儿子,便是太子想抢回去,只怕事先也得好好掂量掂量。顾雁南有了这个靠山,就等于有了一道万灵无比的护身符,顾盼儿哪能不高兴,就连江月枕,也都去了一半的心思。
一时屋中的人各怀心思,那些个女人个个都惊疑不定,不知道为什么王妃这么做,竟似还合了王爷的心思。忽听萧云轩笑道:“好了好了,儿子也认了,这团圆饭是不是也该上了,再等会儿,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呢。”
王妃一笑,就让柳枝去传膳。因为是团圆饭,因也没让元媛伺候着,就让她落座,只是却没坐在王妃那一桌上。
王爷和江月枕萧云轩顾雁南这四位男主子是单独的一桌。王妃则与两位侧妃三位姨娘以及那个怀孕的小妾如霜在一桌上。
剩下一桌是元媛顾盼儿以及那五位小姐。宽敞的大厅摆下这三桌还绰绰有余。
老王爷站起身说了一下新年感言,着重是感谢王妃和几位侧妃姨娘帮着管理家宅,以至于亲王府秩序井然蒸蒸日上之类的。然后便开吃了。
既然是过年的团圆饭,宴席上自然也有几样平日里见不到的新奇菜色,因此众人吃相虽文雅,也不言不语,却也能感觉到一丝热烈气氛。
用完团圆饭,元媛又和几个姨娘张罗着收拾东西预备晚膳查看烟花烛火之类的。总之是忙的脚不沾地,她也看出来了,老王妃大概用了自己这几天后,觉得得心应手,原本就算想放她再过段清净日子,这时候只怕也舍不得。或许便如萧云轩所说,自己还真就回不去庄子了。现在她唯一希望自己能用那玉矿做个借口,再争取两年闲散时光。
顾盼儿因是客人身份,倒没什么可干的。江月枕和顾雁南已经去外面了。她这里正闲的难受,就见元媛走了进来,先给王妃等人行了礼,才一拉她的手道:“我那边忙得不堪,你却只管坐在这里享清闲,我不管,王妃不好意思用你,我这个妹妹累了,却不找你找谁。”因一阵风般把她拉了出去。
顾盼儿心里倒是欢喜,知道元媛是体恤自己,其实并不用她干什么。也是,若连这点子手段都没有,凭什么就能得王妃青眼相加呢。
元媛现在办事也有个专门的屋子了。便如红楼梦中写的那样,三间小小的抱厦里,挤满了婆子媳妇们。好在元媛这时候的权力还没像王熙凤那般大,因此处理了一会儿事情,屋里也就没人。姐两个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话。
说着说着自然就说到王妃认顾雁南做干儿子的问题上,顾盼儿便道:“我左思右想,也不明白王妃这唱的是哪一出?更奇怪的是,王爷竟然还没反对。看那神情,又不是因为不好当面驳了王妃似的,可小南他……他虽是个好孩子,但我们姐弟俩这出身,外人还有不知道的吗?这……这多拖累王府的名声,妹妹,我委实想不明白,你可清楚这其中的蹊跷吗?”
元媛嗑着瓜子笑道:“姐姐是当局者迷,才看不真亮。不过王妃也真不愧是王妃,到底姜是老的辣,这一着棋走的真真高明,难怪她身在王府,却几十年威风不堕,王爷敬她爱她始终如一呢。”说到这里,她就冲芳莲使了个眼色,于是芳莲会意,抓了些糖果瓜子便出去了,在台阶上垫了个垫子,一边吃东西一边把风。
顾盼儿忙问端的,就听元媛道:“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这事儿说起来,其实要谢谢江先生,若不是他,王妃也不会给你和小南这样大的好处。”
顾盼儿道:“这一层我也想到了。我只是不明白,月枕便是有些才华,又狂傲了点儿,可也不值得王府这般曲意结交拉拢。”
元媛凑近了她,小声道:“这话也就是和你说说,万万不能传到第二个人耳朵里去。”
顾盼儿见她说的郑重,忙点头正色道:“是,我又不是糊涂人,轻重自然知道的。”
元媛便微笑道:“姐姐你想啊,皇上如今已经有了年纪,皇子们渐渐长成,自古以来,帝王家的子女们哪有不倾轧的。虽然太子已立,但储君之争却不会这样轻易罢休。我听云轩闲时和我说的话,好像现在对太子地位威胁最大的便是五皇子。他母亲是皇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他外公却是扫北王,战功赫赫的老臣名将,皇上也要让三分。皇后的娘家却是没什么势力的,且都是文臣,在军方难以获得支持。而咱们王府,大概是站在太子一边,言亲王府那边却是站在五皇子一边。于是这样一来,形势就愈发复杂了。”
顾盼儿沉吟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懂,但这又和我们何干,月枕便有通天才能,难道还能翻云覆雨不成?”
元媛笑道:“你怎知江先生就没有翻云覆雨之能?别忘了,老王爷和萧云轩是什么样人,那都是一眼就能看出人底细的。江先生若真是只有点才学,他们能这样礼遇有加吗?在我看来,江先生不但是才子,更是一名谋士。他胸中丘壑万道,定然是折服了老王爷和云轩。所以那老王爷和王妃夫妻两个闲话间就透露出来。因此王妃今儿才会做这个决定,收小南做干儿子,不然她岂是那种不知道分寸的人?这分明是顺着老王爷的意思,替他笼住了江先生,和外面百姓口中的名声相比,王府的未来才最重要。更何况小南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辈,不过出身差一点,能有什么不好的名声。”
顾盼儿一边听一边点头,慢慢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小南成为了王爷王妃的义子,我和月枕自然就只能倾力相帮王府,日后在太子和皇子们的争夺中,月枕就只能为太子效力,是这样的吧?”
元媛点头:“应该就是这样的了。本来么,认了你为义女也可以,但王妃大概是怕如此一来,好像就薄待了我。其实我心里才不会有什么想法呢,这都是她考虑周全之故。若没有小南,也许过了年你这个义女也跑不了。”
顾盼儿叹了口气,蹙起眉头道:“月枕为了我们姐弟,吃尽苦头。如今又因为小南,而被卷入这风波之中,以他的狂傲性子,唉!我们着实是连累了他。”
元媛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道:“你也别这么想。不是我夸自己的夫君,叫我看,以王爷和云轩的为人眼光,他们若帮太子,那定然是因为太子值得相帮,你刚刚难道没留意?王妃要认小南做义子的时候,江先生向你微微点头示意。他大概早已经看穿王妃和王爷的真正意图了,之所以不反对,就说明他认可了这种拉拢。我觉得以江先生的性子,是绝不会委曲求全的,他但凡认可了,大概就是因为也认可了太子的品性,这个你回去一问他便知。”
顾盼儿徐徐点头:“这倒也是。”话音刚落,就听芳莲在外面道:“徐妈妈来了?有什么事情还要劳动您老来跑这一趟?打发个小丫头子不就完了吗?”
元媛便和顾盼儿不说话了,果然,就听外面一个和气的声音道:“才刚宫里又赐了些新奇的烟花,来请示姑娘放去哪里的。”
随着话音,人已经走了进来。元媛便笑道:“徐妈妈请坐吧。我刚刚听你在外面说宫里赐了新奇烟花,这可奇怪,烟花炮仗银子等不是早都赐下了吗?怎的这时候又赐了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