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二娘和谁说话呢?还不进来吃饭, 趁着这时候糕和菜都热乎着, 再住会儿就冷掉了。”屋里的人都没看见萧素嫣,萧云伊一边放筷子一边冲外边喊,简侧妃华姨娘都坐在了座位上, 闻言也都好奇的伸着脖子向外望。
王妃便和成侧妃拉着公主走进屋里,对着众人笑道:“你们看看, 是谁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不由得全都愣在了那里, 之后才想起要跪拜。萧素嫣眼睛红红的, 忙伸手相拦,然后又给老王爷萧应见了礼,一回头, 看见元媛震惊关切的面容, 多少天的委屈再也隐忍不住,那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掉, 下一刻, 就纵身扑进元媛怀里,哽咽着喊了一声:“嫂嫂救我。”
元媛只觉得满心里都是苦涩,只从萧素嫣这一声喊,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她轻轻抚着萧素嫣的背,叹口气道:“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先不要哭了,这身上还冷着,难为你怎么跑过来的。云静, 先拿件棉褂子给公主穿上。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言罢,看见门边瑟缩的小墩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终于忍下去,轻声道:“顺便也拿一件给小墩子,爹,不如就让他跟你和雁南一桌吃点东西吧,看那脸青青白白的。”
萧应点了点头,眼神却有些沉重。此时全家人都知道萧素嫣是为什么过来了,只是对方不说,她们自然也不想提,更何况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儿。这边顾盼儿站起身,将萧素嫣拉到自己和元媛之间的座位上坐下,又亲自去拿了碗筷,微笑道:“我们如今这个境地,吃的不过是普通东西,公主在宫中山珍海味惯了,如今尝尝这山野玩意儿,怕也是别有点滋味。”一边说,就替她盛了一碗酸菜猪肉粉丝,又用大勺子浇了满碗的汤,另一个碗里放了块黄笼笼香喷喷的年糕。
萧素嫣低声谢过了顾盼儿,就无精打采的咬了一口年糕,倒不觉得什么,只是喝了酸菜汤后,不由叫了一声好吃,复又苦笑道:“果然别有一番滋味,我在宫中竟是从没吃过的,想来这民间生活,也未必就比宫里差,唉,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生在……”不等说完,听元媛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扁扁嘴,却不再说下去,只是专心吃年糕和酸菜肉。
一顿饭吃完了。顾盼儿和几个女孩子都围在萧素嫣的周围问长问短,王妃就拉着元媛来到里屋,萧应也早就上炕了,他现在虽然也时常下地溜达溜达,却仍是受不得寒气,咳喘病也一直没去根儿,这时候在炕上,还是喘的胸膛起伏不定,然而大家也习惯了,这病除了难受些,倒于性命无碍,因此除了请大夫吃药外,其余时间也就不甚放在心上。
成侧妃和简侧妃华姨娘也走了进来,悄悄将门关上。王妃看了老王爷一眼,才又转头看着元媛道:“你知不知道公主为什么独自一人跑过来?”
元媛慢慢点头,轻声道:“我想我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唉,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爹娘觉着应该怎样呢?”
王妃摇头道:“论理,这次的事情,的确是这孩子受了天大委屈。公主往日于咱们家也有恩,不说别的,但是那跪到昏迷为我们求情的事,就为她赴汤蹈火也应该的。只是……只是咱们家现在这么个光景,根本没办法为她说上话,就算能说上话,只怕也是没有用的。但凡有一点子办法,太后皇后陈妃,甚至是太子,都不会不护着她。”
成侧妃叹气道:“可不是呢,唉,真没想到,我大宁朝自□□建朝以来,一直富强繁荣,怎的这一次竟然就被那么个不成气候的乌拉国给逼到了这种境地?真是邪了门了,若是……若是当年吴将军没有英年早逝,还轮得到那些乌拉国的蛮子们趾高气扬吗?”
简侧妃和华姨娘也都附和着。却听王妃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元媛你问我,我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时日长了,唉,也不用长,三两天功夫,怕是皇上就该想到咱们这里了。在此之前,你看看能不能劝劝公主,这件事,她是逃也逃不掉的。唉,你若能让她……能让她想开些,倒还好。”
元媛轻声道:“我晓得这其中利害关系,娘放心吧。”说完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元媛便出去了,果不其然,萧素嫣一口咬定了要和元媛一起睡,元媛也就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阮氏和浣娘则都搬去了成侧妃等人的屋子,只剩下小墩子歇在外屋。
屋内烛光摇曳,萧素嫣拉开窗子向外看了看,又伸手出去接,叹口气道:“这雪下的越发大了,今年冬天怎么下这么多雪。”说完又赶紧把窗子关上,回头笑说道:“怪冷的慌,这天气真厉害。”
“和亲的事儿定了吗?”元媛坐在桌边,不接萧素嫣的言语,却是开门见山。
萧素嫣面上勉强装出来的笑容一下子褪的干干净净,对着元媛清澈如水的眸子,好半晌,眼泪掉了下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闷闷道:“何止是定了下来,连……连人选都找好了。”
“人选都找好了?”元媛倒没想到这么快,惊讶道:“是哪一国的王子?”
萧素嫣低着头不说话,一旁的小墩子插嘴道:“就是波连国的王子。公主不愿意,皇上可是高兴得紧。直说那个波连国王子在西域那边的名气很大,人人都说他英俊潇洒,文武双全,不是贵族纨绔。还说他喜欢我们大宁的文化,公主嫁过去必定和王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萧素嫣皱紧了眉头,恨恨道:“把他夸的那么好,骗谁去?打量我不知道么?父皇只是因为波连国势力最大,兵马最强壮,如果和他们和亲结盟,乌拉国多半就要顾忌重重,所以他们国家的使臣一来了,父皇就不再犹豫,我……我竟成了工具,我是死也不干的。”
元媛叹了口气,却听小墩子又道:“可不是么。别国都是王子亲自前来。这波连国倒好,只是使臣来,王子根本没露面。那使臣说王子一直在我们大宁游历,如今却没有找到,待找到了,就带他亲自来见皇上,迎娶公主回国。姑娘说说,哪里有这样的事情?人都没见过呢,皇上就把公主许出去了,这……怎怨得公主不放心。”
元媛拉着萧素嫣坐下,好半晌才轻轻叹气道:“公主,你别怨皇上,大宁朝如今陷入了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吧。不然以他对你的宠爱,是断断不会做出这样决定的。你远嫁异国,固然心里委屈,可皇上和陈妃娘娘,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萧素嫣抱着元媛哭道:“我……我不管,大宁朝那么多儿郎,为什么却要将保家卫国的重任放在我一个女孩子身上?自□□建朝以来,我们还没有过这么屈辱的事情,我……我为什么要开这个先例?前朝那些远嫁和亲的公主,有一个有好结局的吗?有一个能在死后回乡的吗?若是自己国家的战力不行,就指望一个公主去和亲,最终不还是任人践踏?父皇明明知道这些道理,为什么还要牺牲我?”
元媛拥着萧素嫣,轻声道:“公主长在深宫,只怕那些算计的事情经历了不少,只看你先前为我们求情的手段,我便知道,您性子虽然天真烂漫,但该懂的那些,全都懂。所以,你其实也一定明白皇上的苦衷,只是你无法接受自身的这个命运,所以不肯去好好想,不肯去相信罢了。”
“我不懂,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无奈的?他不过是因为边疆吃了几次大败,又因为云轩哥哥的事情,所以怕了,再不复当年的雄心壮志了,却拿我去做交易。”萧素嫣这个时候也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了,把头埋在元媛的怀里大哭大叫,仿佛是要在她这里寻求支持和依靠。
元媛紧皱着眉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个公主,好半天,才一狠心一咬牙,沉声道:“公主怎会不知道?不是我们大宁朝的儿郎不敢拼命,战争爆发以来,死在边疆战场的好儿郎,已近十万之数。也不是皇上退缩软弱,而是我朝连年遭灾,粮草之上本不富足,支撑如此庞大的战争线本来就很困难,百姓无法休养生息,这场战争就如雪上加霜。若是倾尽全国之力,百姓势必流离失所民不聊生。皇上不得已出和亲之策,只是为了争取时间,为大宁朝争取时间,总有一天,是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乌拉国所给予我们的耻辱与失败全数奉还,只是……需要时间。”
萧素嫣在元媛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她抓着元媛的衣襟,泪眼婆娑道:“为什么非要说给我听?我一直以为嫂嫂最疼我,可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往我心里戳刀子。难道你不知心如刀割的滋味吗?我本以为……我本以为……”
“本以为我和你都是可怜人,所以该好好的安慰你是吗?”元媛攀住萧素嫣的肩头,将她一点点扯离自己的身子,然后伸出手替她擦去娇嫩脸上的泪水,她自己也是泪流满面,哽咽道:“我如何不明白?公主啊,割着我心的那把刀子,到今天也没有撤去。可是这能改变什么?云轩在敌国,不在我身边,这刀子就是把我的心割烂了,他也不会回来。我怜惜公主,也为你不平。可是这有什么用?是否我把你护在怀中,就可以永远的护着你,就不用送你远嫁?如果这样可以,我宁愿死也不放手。可是……可是……我明知道这些都没有用,根本就改变不了你的命运,我怎么还能用那些怜惜软语,教你怀着万分的委屈和怨恨远嫁异国,然后在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中终老一生?”
萧素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是频频的点头。又见元媛擦了眼泪,一字一句道:“谁让你是大宁朝的公主?就如同谁让我是云轩的妻子。所以,该到我们担当的时候,我们就不能逃,逃得了命运,逃不了自己的心。公主请想想,即使今日皇上默默放任你离开,他日你听到边疆大败的消息,你能够心安理得的隐居吗?”
“别说了,嫂嫂你别说了。”萧素嫣捂住元媛的嘴巴,泪如雨下道:“你说的没错,其实我都知道,都明白,我……我就是不甘心,就是不甘心,我……我不敢想我要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不敢想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皇宫里随波沉浮,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一群根本不认识的人手中,嫂嫂,我……我害怕……”
元媛抱住萧素嫣,两个人哭成一团,就连小墩子,也在门外哭的稀里哗啦。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元媛才又替萧素嫣擦干眼泪,轻声道:“在这里住几天吧,过一过普通百姓家的生活,虽然没有富贵已极,却是天伦之乐。将来远嫁了,有这么一段快乐时光可以回忆,这一生,也不至于太寂寞。”
萧素嫣眼泪源源不断的涌出,想了想,却终于默默的点点头,答应了元媛,这一夜月光映着白雪,照的屋中一片银色朦胧,两人在床上说着话儿,元媛就把历史上文成公主远嫁的事情当做故事说给萧素嫣听,总算过了四更天,公主才慢慢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