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你呢?”
年幼的他什么都不懂,但是却问了一个最让他伤心的问题。
他总是独来独往,总是一个人,但他会安静地微笑。
那个问题问完之后,是长长的省略号,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那只大手,温暖地抚摸着他的手。
“因为,我不是好人啊!”
他说得很随意,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呢?
他的笑容里全是苦涩,嘴角有些苦涩的味道,即使他什么都不懂,他还是感觉到了,那么小的他也感觉到了。
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有人在背后说他“私生子”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什么是私生子,但是他却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所以跑着去告诉三叔,在他看来是善意的行为,其实却伤害了三叔,直到长大了他才明白,当时是带给了他多大的伤害。
但那个时候,面对他单纯的问题,他的三叔,依然是那么好脾气,他有些难过,但还是对着他笑,摸着他的头,说要给他买好吃的,然后他就忘记了。
错过了三叔眼睛里,那晶莹的泪珠,和一闪而逝的悲恸。
三叔很厉害,他一早就知道,他去了美国,然后拿到了nba,自己开始做生意,他回来的时候,可就是这样一个在他眼里战无不胜的三叔,却倒下了,再也没有微笑过了,就在他的眼前,闭上了眼睛。
三叔离去的那一天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遍地银装素裹,鹅毛般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在那个白色的日子里,他葬送了三叔,他也永远离开了他。
那个会温柔地笑着的三叔,会用温柔的眼神摸着他的脑袋的三叔,在那个大雪纷纷的日子里消失了,永远离开了。
本该是高兴的日子,是大喜的日子,但是他看见三叔跑回来,看见三叔跪在地上哭泣,听见三叔说:“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可为什么,就因为我是私生子,所以就没有足够的资格娶她吗?
所以就该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投入别人的怀抱?
我努力了,可是努力有什么用,再怎么努力,还是改变不了出生,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待我,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声嘶力竭的吼声,到今天,黎承轩还是记得,对着苍天的怒吼,一直都在他的耳边徘徊,久久不散去。
之后,是一大片的空白,他看见了好多血,好多血,染红了整片的大雪,白色的素洁,这时候已经染成了血色的花,像花儿一样,开遍了小院。
他看着三叔躺在那里,他看着,可是脚上却一动不动,他该去叫人的,该打电话的,但是他只是这么看着。
“三叔?”
他叫着。
脸上有着惊恐,但是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停留在他身边三米处,就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三叔的手,慢慢往上伸出来,不知道是向他求救还是怎么的,一直伸着,好像是向着天空的方向。
他的嘴角没有狰狞,没有惊恐,只有微微的笑容,很祥和,一点也不像是要死的人,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三叔!”
他只能这么嘶吼,但是行动上,手和脚不能移动一步。
“轩儿,三叔要走了,你看,你三嫂来接我了。”
他的嘴巴里不断地冒出血来,真的像是泉水一样,可惜,泉眼里出来的是泉水,而三叔嘴里冒出来的,全是血水。
他害怕,他害怕,所以三叔失去了最好的抢救时间。
“轩儿,三叔走了以后,把这颗心拿走,这样,你就可以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了,一定要好好活着,自由地活着,只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把那把匕首拿出来,放在他的手里,“拿着,把这里取出来。”
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三叔的血,这么多血,可他一点都没有觉得腥气,只是双手拿着刀,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但三叔一直微笑着看他,他眼里的泪水不停地留下来,直到三叔终于闭上眼睛,他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其实想说,三叔,你别走,就算大家都不喜欢你,你也是轩儿最喜欢的人。
可是他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再后来,大人们都回来了,看见这情况,马上就送医院,可还有什么用呢?
人都冰冷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是自己不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所以三叔才离开的,满心的愧疚和蔓延的惊恐,让他一直活在半玄幻状态,找不到自我。
每天晚上都被恶梦惊醒,这样的他,最终被送走了。
送到了美国最权威的脑科专家那里治疗。
半年多的观察和治疗,完全没有用,所以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那个疯人院里,每天都要吃好多药打好多针。
他已经完全把自我封闭起来了,尽管有每周一次的专家复诊,那是唯伊一次他能够出去的时间。
也是在那里,他遇见了他的救赎。
那个小小的她,给了他所有的温暖。
他告诉她,每星期只能出来一次,可是每次他去的时候,她总是在那里等他。
后来,他无意中说到了望远镜和星星,没有想到她一定缠着他要看。
那个晚上,他们约好了,她偷偷跑出来,在楼顶,他们一起寻找了星星。
“以后你不需要在天上寻找星星,你看,你的眼睛就是最美丽的星星,和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她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找出一本厚厚的本子,递给他,“这是我为你找的星星,你要好好养病,早点离开医院,外面还有好多美丽的星星呢。”
从此,他心中最明亮的星空就是她。
那一句话,就让他冰冷的心渐渐温暖了。
那本本子里,全是星星的形状,各种各样的星星,离他第一次和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才不过两三个星期。
这么短短的时间,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三天后,她来和他道别,之后长长十几年,算起来,他是她生命里最早的朋友,也是最早和她相识的人,比谁都早,可是属于他们的缘分却这么远,割断了这么多年,才重新接起来,他又要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而离开她吗?
这颗心脏,是三叔的;那份债,是三叔欠下的。
但他还记得,三叔说的,不管想做什么,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要自由,活得像自己。
“爷爷,现在是想用三叔来要挟我吗?”
“这算不上要挟。”
老人的目光很犀利,和平时的他一摸一样。
总是这般精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爷爷,到今天为止,我还是记得,三叔临死前说过的话。
三叔说:轩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活得要像自己,要自由地活着。
当时我不明白,但是爷爷应该知道,三叔为什么会死吧。
如果不是爷爷的逼婚,三叔就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也不会双双殉情自杀了。
如今,爷爷是想用同样的方法逼我就范吗?
爷爷你难道失去了一个儿子以后就不怕失去一个孙子吗?”
黎承轩说到这里,已经是逼近了绝路。
爷孙俩的战争其实也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这样的对峙已经不止一次了,可这次,却相互逼近了死胡同,因为家里那个禁忌的名字重新被说了出来。
“三叔的事情,让我看清了家族。
家族两个字,其实就是压力,就是负担。
世人总以为生在大家族的好,却不知道,这背后是多么沉重的枷锁,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被生出来,生在这个家吗?
我无处选择,但为什么连自己的路,自己的人生都要被操控呢?
爷爷,你是说话算话的,但为什么现在食言而肥,没过多少天,难道就忘了和伊一的约定吗?”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至少,这一晚,不管她是不是在沙发上睡着的,直到天明,她都没有等到黎承轩回来。
不知为什么,这次她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的感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而这件事情会让她陷入最困顿的绝境。
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仰去,左手抚着额头,有些头痛。
睁开眼,往旁边一瞧,才看见旁边有一只紫色的手机。
这时,这抹浅紫色才入了她的眼,这么久竟然忘记了,原来她是有手机的。
而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就是他。
按下“一号键”
,那是他霸道的选择,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就选了这个专属的号,他说,他要在她心里占据第一的位置,哪怕只是在她失去记忆的时候,他也心甘情愿做一个替身。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第一通电话就这么宣告失败了,究竟在干什么,会没有听见手机响了,难道是在开会?
压下心里的疑惑,娄伊一又重新拨打了一通电话,这一次,她是耐着性子,听电话那边的人说完了一长串:“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先是中文来一遍,还要来一遍英文的,这可真是“省时省力”了,可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