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临望了望陈聿修,又望了望秦正卿,突然唇角一弯,露出个狡黠的笑容来。
陈聿修眉尾一挑:“看来,郭兄心中已经有盘算了。”
“是啊!”郭临笑道,“只是,还需请二位帮个忙。”
秦正卿看了眼陈聿修,见他全然没有异议,便也点头道:“你说。”
“陈兄虽然比我高,但远看身形还是差不多的。我想请陈兄和我互换衣裳,借你的势出府。至于秦兄,庆王现在肯定还在找你,就麻烦你暂且躲避一下,让他多忙活上一会。”
陈聿修愣了愣,突然笑出来:“你这法子,可是连我也被困在你府上了。”
郭临朝他长鞠一礼:“陈兄大恩,小弟铭记在心。我等下绝对会亲自送你回府。”
陈聿修看了她半晌,答应道:“也好,这个人情你就先欠下,等你日后再还。”
唉,我好像没说要欠他人情?郭临微微有些疑惑。可眼下他确实帮了大忙,欠个人情也不算什么。这么一想,便也释然了。她转头面向秦正卿,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牌来:“想来就算是庆王,也不能进我居住的内院。如果你们能一路避开他,就到我的院子里稍候片刻。”
秦正卿怔怔地接过木牌,有些后知后觉地想道:郭临从进屋到现在,都没有向他询问过一句关于姚易的事情。就连姚易被庆王安置在她府上何处,她都不关心……不,也许不是不关心,只是她更相信她的推测,而不是从我这里得到的回答。他秦家上到做昭仪的姑姑,下到为官的三位长辈,或多或少都在向德王靠近。原本以为这些不会妨碍到他结交好友……可没想到,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已经无法阻止地蔓延到了他们这一辈……
郭临没有察觉他的想法,转头看着陈聿修:“都没异议,那就开始吧。”说完便自顾自地解腰带。
秦正卿愣了一下,想起方才郭临头上的那朵簪花。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手,微微有些好奇。
“你到里面去换吧,我不习惯有人看我脱衣。”陈聿修双手拍上郭临的肩,推着她到刚才躲藏的隔间中,“脱下的衣服从门底下递出来就行。”
“额,哦。”郭临呆呆地看着他关上隔间的门,光线一暗。总觉得有些怪异,但又好像并没什么。
陈聿修将隔间的门阖上,转头看见秦正卿的目光还在那门上。秦正卿被他这么一瞧,登时有些心虚。陈聿修却只是笑道:“还请秦兄转过身,容小弟换衣。”
郭临穿上了陈聿修的白衣,将流金的腰带束好,头发披下。从背影上看,已有三分陈聿修的风姿。陈聿修取下头上的发冠,别在她头上。
郭临感受着绾发的那只手在头顶上轻柔的动作,听着他在耳旁问道:“怎么这么短?”
知道他说的是头发,郭临伸手撩了撩发尾,长度不过刚刚过肩,比起一般的男子确实还要短些,她轻笑道:“头发太长,不利于军中作战,所以一直没留长。”她想起陈聿修那一头光可鉴人的长发,有心要比比长度,便转头朝他看去。
可惜陈聿修已经将满头的头发束起,用她的皮革发带系成了髻。郭临撑着下巴上下打量一番,陈聿修虽不再是衣袂飘飘,但一身武打劲装,发髻高束,清逸中透着英武,剑眉星目,飒爽英姿。连一旁的秦正卿都啧啧叹道:“陈兄,我一向觉得你是个文人墨客,可现在看来,你倒有成为一代大侠的风范。”
郭临闻言微微一愣,再眯眼细看去,果真是越发感觉这样的陈聿修,很像她的父亲……
“是吗……”陈聿修突然叹了口气,神色凝重,“阿临,我看你还是快去快回……”他的目光瞥向别处,神色有些微的不自然,“你这衣服上的血腥味还真不是一般的……”
“啊……”郭临满心愧疚,连连点头“一定一定!”说着,就直奔到门口,唤来陈聿修的侍童,耳语几句。那侍童见陈聿修点头,便带着郭临走掉了。
秦正卿走到陈聿修身边,望着远去的两个身影渐渐隐入日落的余晖中。他忽地问道:“陈兄为何要对郭兄这般好呢?可是太孙殿下……”
如论立场,他是德王一派。陈聿修身为太孙少师,那就理应是太孙一派。这样一来就能解释陈聿修对郭临的照顾。往日,他们以文会友,这些朝中派别根本不会套在个人身上。可今天,从不沾染是非的陈聿修忽然这么积极,他不由地想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如果不是太孙授意,那就是陈家的意思了……
陈聿修偏着头望着他,眸光中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在嘲笑他的疑问。过了良久,他才别开眼。说出来的话语虽轻,却一字一句地敲打在秦正卿的心口:“秦兄与其关心这些,不如想一想,你作为郭府的客人,却独自进到下人才会出入的茶水间。这么大的一个疑点,郭临却没问过你,不知是她疏忽呢,还是不愿挑明呢?”
秦正卿完全说不出话来。
陈聿修续道:“总不会是庆王直接叫你来茶水间送命的,或许他是下了个套子让你往里钻。可怎么看,不经过主人同意,在其府上随意出入……庆王也就算了,对你而言,这是相当失礼的行为呢。”
秦正卿沉默半晌,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陈兄,庆王说郭兄有将名器藏在茶水间的习惯。郭兄家渊尚武,我就想看看这里是不是真的藏有名刀利器。你知道的,我虽然听从家里的吩咐从文,骨子里还是喜欢舞刀弄枪的。”这也是他最开始见到郭临就觉得亲近的原因。
“秦兄需要解释的人可不是我。”陈聿修突然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吧,再待在这里,说不准又碰到庆王。”
秦正卿微微发愣,不知道陈聿修为何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方才明明是收服他的大好机会。庆王想用他的命作陪,陈聿修只要多劝他几句,他未必不会倒戈投靠太孙。可他,可他居然什么也没说……
秦正卿此时,是真有些看不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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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殿下,找遍了前院都没能看到秦公子。”一个侍卫跑进花厅,拱手道。
庆王眉头一皱,手中还有热茶的茶杯被他直接往地上一扔,“砰”的一声脆响。李延站在一旁,心中有气,却也只能忍下。
庆王看到了他的表情,讥笑道:“你们郭府还真是好玩,一个大活人都能找不到。不要待会儿连陈少师也不见了。”
“殿下,方才看到陈少师出府了。好像他府中有事,先走了。”又一个侍卫跑了进来。
“哦,走了?妙极。”庆王站起身,“唉,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郭府招待不周,得罪了陈少师。”他说着哈哈一笑,“本王还有些担心郭大人的侍卫姚大人,这便去看看他伤得怎么样了。”
他这话冠冕堂皇,不过是找个理由再次去到内院。李延实在按耐不住了,他几步上前,跪求道:“殿下,您已经去过内院一次了,还是不要去第二次。内院里还有郭府女眷,这传出去于您颜面有损,请您慎重。”
庆王玩味一笑:“这有什么,郭临的女人,纳到我庆王府难道不是好事一桩?”此言一出,周围的侍卫全都暧昧地笑起来。
李延呆傻地跪在原地,本来以为用皇室颜面压一压他还有些希望,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在乎。
庆王瞪了他一眼,见他还不让道,飞起一脚将他踹到一边,大喝道:“走!”李延捂着腹部爬起来,召集家丁跟着后面。
进入内院大门后,庆王望着领路侍卫手中提着的灯火,细细地思索着。他的人确实是看到郭临单骑靠近郭府,才故意制造惊叫引诱她去茶水室,可为什么什么都没发生,这怎么可能?假如秦正卿不在茶水室,那进去的郭临见到他们搜查房间,肯定藏起来了。只是他两都躲到哪去了,怎么会找遍了前院都找不出来。难不成,是去了内院?
庆王唤来侍卫长,低声吩咐道:“你带人分头去找秦正卿,看到了直接杀掉。记得一定要做得像郭临的手笔。”
侍卫长点头:“明白。”
庆王摩擦了下双手,想起郭临这人重江湖义气,姚易受了伤她一定会来看看。想到这里,他得意一笑,径直朝姚易的住处走去。
刚刚走到了院子门口,庆王还没入内。墙角有红影一闪,侍卫们立马拔刀大喝:“什么人?”
见庆王点头示意,身后几个侍卫一齐冲出,跑到院角将那人团团围住。李延阻拦不及,只能跟上去看看情况。
一个桃红的身影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侍卫收回刚刚擎着她下巴的手,啧啧嘴:“居然是个俏娘们,郭大人好福气啊。”
李延停下了脚步,瞪着地上的身影,已经震惊得完全忘记了呼吸。那侍卫调笑两句却不见他发怒,便觉无趣。转身去庆王身边报告,留下一个侍卫看守。
李延艰难地移动脚步挪到那婢女的身边,蹲下身,猛地抓住她的肩膀,脸色已经是铁青。他用只有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婢女不敢抬头,连回话的力气几乎都没有了。只要她稍稍露出了些许面孔,庆王就会发现,她是镇国侯的小女儿,赵王的未婚妻——贺柔。
贺柔已经惊骇得无法正常思考了。她只是听说姚易受伤了,昏迷不醒,心急之下,第一次违背了郭临的命令,跑出了房间……可怎么会,怎么会碰到庆王?庆王一个外人能进内院?如果被他发现了自己,那么她、郭临、所有相关的人都会完蛋!怎么办!
贺柔吓出的眼泪汇聚在瞳孔中心,凝聚成滴,掉落到地面上。她看清膝盖旁的地面上有一个尖锐的石子,她怔怔地盯着那石子,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突然伸手,将石子握在手里。李延防备着身旁的侍卫,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什么?长得很漂亮?”庆王颇有兴致地问道。
“是的。”侍卫笑得有些下流,“不过小的觉得,一个女婢哪能长这么好看,说不定不是什么婢女,而是郭大人藏得美人呢!”
“美人?”庆王微微眯了眼,他知道郭临是个女人。那么,既然是个女人,为什么还要藏个美人在府里?庆王皱了皱眉头,吩咐道:“把那婢女带过来。”
侍卫暧昧一笑:“遵命。”
李延看着那几个侍卫重新从庆王身边走来,只看那样子就知道是来带走贺柔的。他抓着贺柔肩膀的手不由收紧,额上淌下了汗珠……该怎么办?
衣袖忽然一紧,李延低头看去,是贺柔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望来,她蓦地展颜一笑。李延还没有什么反应,就见她抬起右手,手中握着的尖锐石子在脸上用力一划……
“哟,庆王殿下居然在这儿?”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延僵直着脖子回头望去,一个劲装身影从树荫中走出,渐渐曝露在灯光下。那身姿欣长有力,赫然就是郭临……不对!李延仔细地瞧着那人被灯光照得发红的脸,眉目清逸,俊朗绝伦,还有那眉间一点朱砂,不会错,是少师大人!
陈聿修轻步走向庆王,庆王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你、你不是走了吗?”
“唉?有这样的事?”陈聿修偏头道,模样是十足十的疑惑,“我一直在郭府啊,因为和郭大人有约,不能先行离开,所以便来内院换身衣裳,借郭大人的武场练练伸手。怎么,有人向殿下说我走了吗?”
庆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样子中看出他说得是真是假。事实上,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他的手下怎么会将子虚乌有的事情汇报给他,那么真正出府的人,是谁呢?
“也许是弄错了,不过少师大人这么晚了还不回府,留待人家府上内院,不太好吧?”
陈聿修望着他,古怪一笑:“殿下,我们貌似是彼此彼此……”
“那可不一样,”庆王正色道,“本王此行是专程慰问巡逻中负伤的姚大人,这可不是闲事。”
陈聿修微笑道:“既如此,还请殿下自便,不必理会在下。”
庆王闻言淡然一笑,朝着另一边的小路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道:“不知陈少师可有看到随我一同前来的秦兄?他在郭府里失踪,可真让人着急啊。万一被来郭府寻仇的宵小给伤了,那该如何是好……”
“啊——”内院大门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众人都被吓了一跳。那是秦正卿的声音!陈聿修猛地转头看向庆王,却看到一脸嘲讽的微笑。
没想到,他真的会……陈聿修紧锁着眉头,飞快地思索着退路。
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越来越近。庆王冲陈聿修得意一笑,转头望向声音的方向,脸上已经开始整理出一个悲痛的表情……
一身真紫云鹤银纹官袍的郭临披着墨色大氅,绕过石墙,健步走来。她的身后,是消失了许久的秦正卿。
“听说庆王殿下驾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抱歉得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