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尘飞,庞大身躯的倒地,也不过顷刻一瞬。
“师父——”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直到海真凄厉的喊叫传响武场,人们才手忙脚乱地反应过来。慧同方丈率先起身,令道:“快来人,把知玄方丈扶起来。”
海真几乎半趴在知玄身上,听了这话,连忙摸了把脸,让开路来。僧人们道了声佛号,这才弯腰搬人。谁知知玄身形佝偻,体重却并不轻。众人方搬到一半时,一阵林风刮过,眯了眼,手劲稍松,尸身整个又栽回地面。
“师……”海真低头咳嗽了下,抬眼再望去,一双笑颜顿时瞪得老大,脸色唰地惨白。竟惊惧到大叫一声,后退一步跌倒在地。
风止,落叶被地上粘稠的新鲜血液粘住,不再动弹。那张蜡黄油光的脸上,浮满了层层血沫。那血自鼻端、唇口、双目……不对,不止七窍,是皮肤,是连皮肤都在渗血。仿佛一个膨胀的水球在缓缓支离破碎……而在其上,是痛苦扭曲到一半……甚至来不及震惊的人脸。
饶是慧同这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高僧,目视的一瞬,脚下也开始踉跄。“师父!”“方丈!”众僧慌忙扶稳他。
“白鹤。”
清脆的令声响起,不多时,少年侍卫矫健的身影便跃入人群中。白鹤半蹲下身,径直探手到知玄颈边。须臾,神色淡漠地道:“少爷,死了。”
慧同被弟子搀扶着掩袖咳嗽,听到这句“死了”,忽地一怔,转过头来,看向远处的董湛。
却在此时,一沙弥疾步跑来,急冲冲地唤道:“方丈、方丈,外面又来了一位少林和尚!”
“什么……”慧同已经来不及思考,“可有法号?”
“有,法号净空。”
“师叔祖?!”海真失声道。
慧同蹙眉瞥他一眼,暗道这下麻烦了。唉,分明再三和董湛强调,不要利用重玄寺……偏偏知玄刚死,少林更有分量的人就到了,这该如何解释的清?
“也罢,便请那位净空大师过来吧。”慧同叹了口气。
“师父,要不要去喊衙门的人来……”一旁的小弟子怯声问道。
慧同不动声色地看向董湛,见他丝毫不为所动,连报官都不怕,手脚当是清干净了。他心下稍安,冲弟子点了点头。
武场上的阳光渐渐深沉下来,林间依旧有风起,但却除了吸气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喧哗。白子毓负手立在知玄尸身三步之外,目光转过一圈人群,重又落回知玄身上。
死相如此之惨,究竟……是有多大的血海深仇。他长吸一口气,耳边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侧头望去,董嘉禾耷拉着脑袋,僵着身子移到董湛轮椅边,怯怯地出声:“父亲……”
“嗯?”
“那个知玄……方丈,怎么会突然、突然就死了?”
董湛沉着脸,缓声答道:“伤成这样,只可能是中毒了……”
慧同一惊,还未出声,便听门口一阵急促稳重的脚步声。
“少林净空冒昧打扰贵寺,还望见谅!”
随着一个衣袂翩翩的瘦僧自门入场,如若洪钟的声音也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白子毓眯眼打量这个僧人,见他身材瘦长,轻飘飘的浑无重量。然而脚下的每一个步伐都稳健有力,似有千钧之力。眉须灰白之色,倒比知玄还显得年轻些。可刚刚分明听知玄的弟子喊他师叔祖……
净空停下脚步,端庄地朝慧同施以佛礼,这才再次开口:“不知我那孽师侄人在何处,请方丈指点。”
慧同皱了皱眉,轻叹一身,抬袖朝向地上。
净空转眸望去,显见也吃了一惊。迅速上前,探手查验,动作较之方才白鹤更为精细。僧袍下的大掌从脖颈一路朝下,随后他抬起知玄的手,五指指甲俱显青黯,眼尖看到的僧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好强的毒性,这位施主说的不错,”净空站起身,看向董湛,“确实是毒药,不仅如此,量还相当的大。贫僧访居药王谷数年,还从未见到为求使人速死,而下如此剂量之毒的手法。”
董湛放下手扶住轮椅把手,淡淡地抬起头:“原来,是这样啊。”
瘫坐在人群之后的海真终于回过神来,他一路膝行跪在净空脚下:“师叔祖,您医术是寺中最强的,您一定要替师父找出凶手啊!”
白子毓闭上眼,朝着风来的方向吸进一口干净空气,烦躁的思绪稍稍缓解。但心底仍旧有个不安之处,是什么……啊对了!
他迅速睁眼,扫视台下的武场。青石地面空空荡荡,唯剩角落残留的小滩血液。
郭临,已经不见了。
“呵,呵呵……哈哈哈……”
山野间一串破碎的笑声渐深渐远,慢慢淹没在溪水的潺潺声中。
郭临伏在水间的盘石上,任凭身后不远处瀑布的冲力带动着冰凉的山间虽,拍打在后背。被血染红的白色中衣逐渐变淡,最终冲刷成浅粉色,紧紧地贴在瘦削的后背肌肤上。
“知玄老贼,你也有今天,呵,哈哈……”
她咧嘴大笑着长吸一口气,忽地弯腰猛烈地咳嗽起来。流水带走血痰,仿佛也抽空了身上的气力。她转过身,靠在岩石上,仰天闭目。
微开的领口下,柔软的胸口弧度毕现无疑。
瀑布西南角的高坡上,宽大的古松树旁,正立着一个神色讶异的少女。
她望着泉水中闭目养神的女子,疑惑地歪了歪头。
“乐小姐,怎么了?”一道柔声传来,梳着丫鬟发髻的姑娘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
“哟,没想到这儿的姑娘还挺豪放,居然有这雅兴。”她笑眯了眼,余光不经意瞟到岸边石上散落的衣裳。忽地一怔。
“那件衣服,不是董少爷的那个、那个好友……”她转过头,不可置信地压低声音,“郭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