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笙歌消失，苍凌也还是不太懂，什么人该杀，什么人又该救？

若说凡人该救，可万一那凡人是个无恶不作的凡人呢？

若说修魔的人该杀，可万一那人只是因为天道不公而入魔，本质却并不坏呢？

笙歌教他以和为贵，又教他强者不惧。

懵懵懂懂，半知不解。

‘笙歌，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做？’苍凌局促起来，他发现自己怎么也猜不透笙歌的需求，他不知道笙歌到底是要自己当一个怎样的人。

‘你随心所欲即可，凤先错了我会纠正。就像你当初练字，若不写错，怎么才能写好，对吗？’笙歌知道自己以前的教法不对了，他不该把上辈子的凤先替代过来，现在凤先并不是上辈子那个心狠手辣的魔头。

苍凌把林旭当朋友，会在紧急关头关心相遇没多久的杨烨，会因为赵大妞救他而感激……这一切并不是上辈子的凤先会做的事。

‘嗯。’苍凌突然觉得身上压力一松，他一直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笙歌这句话一说，苍凌觉得自己好像摆脱了什么枷锁，呼吸起来都松快了。

苍凌明显的感觉到笙歌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等了会儿没听到笙歌说话，就悄悄回自己神识去看了眼，果然看到他靠在桃树边已然闭目沉睡，本来凝实了许多的身影又开始飘忽起来。

随手招出自己的灵剑，苍凌将脚下的蒲扇收到储物戒中，朝着那群凡人飘然而落。那座山峰已然沦为平地，众人虽然毫发无损，心底却惶惶难安，彼此窃窃私语着。再见天中下来一少年，虽然穿着粗布衣衫，却气质非凡，踩着一把飞剑轻飘而来，连忙下跪在地上。

“都快起来吧。”苍凌柔和的灵力将众人抬起。

这一手露出，更让大家惊惶不已，齐齐挤着站在那里如同鹌鹑。

苍凌见众人无不面黄肌瘦，露出的皮肤上还有青紫，心底也是大致了解了他们的遭遇，便开口说道：“不知哪两位是赵大妞的父亲与兄长？”

人群中那互相搀扶的一老一少连忙抬头慌张的看向苍凌，那青年面上还有一道新鲜的伤疤，急急开口：“可是大妞出了什么事？”

这人与赵大妞眉眼有些神似，想必就是赵大妞的兄长。那人扶着的中年男子明明只有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却偏偏全身气息萎靡，一脸的颓废，看起来就像个老者。他见苍凌看向他们，脚下一颤便又要往下跪去。

这中年男子与赵大妞口中的父亲感觉有些不一样，根本没有那种精力充沛像个老顽童似的感觉。

许是在这虎头山被折磨得很了。

苍凌连忙用灵气托住对方，轻声回道：“大妞姐姐没事，她只是太想二位，托我来寻。”

见那状似老者的男子与青年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苍凌又说道：“她心地善良，救过我一命，还为我缝制衣物。我此番前来便是要带你们出这个魔窟。”

那青年听闻此话，细细打量苍凌身上的粗布衣衫。怪不得他觉得眼熟，原来那是他的衣衫，被赵大妞心灵手巧的改制到了苍凌身上。

那熟悉的针线手法让青年心中的提防卸下，连忙回道：“大妞能遇到仙长，是她的福分，何来救命之说。”

另一些人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有人讶异的说道：“魔窟？”

“是，我师父说这虎头山上有魔气，刚刚的异变只是我师父在施法驱魔，让众位受惊了。”苍凌扬起笑容，目光柔和。

他这一笑，将身上的那抹清冷消散了不少，让这些人无意之间少了许多的忐忑，便一个个的都开口说起了话。

“我就说，仙人怎么会那样粗俗凶狠，定然只有魔头才奴役我们！”

“是啊是啊，我们进了这虎头山便不让出去，每日只送些许清水与野草当吃食，这番被灭也是大快人心！”

“还说修什么路，我看他们都是飞来飞去的，一定是有阴谋……”

“对对对，我说小仙长啊，他们每天都喊我们挖路，还在一些地方要埋下什么亮晶晶的石头。一定是在谋划什么。”

“但是这虎头山都被端平了，他们的阴谋诡计也不可能实施了。”

“这可不一定，万一那些魔头还藏着什么秘密呢？那咱们几个村落不都倒霉了？”

“也是啊……还请小仙长查看一番吧……”

听闻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话语，苍凌说道：“我会帮大家查看一番此地，但诸位还是先回家吧。一则，你们的家人都很想念你们，二来，我师父刚刚有事离去，待他回来若是查看到有其他魔头，恐施法途中那些魔头误伤诸位。”

“赵大哥到家后，给大妞姐姐说一声，我会回去的。”苍凌对赵大妞的兄长说道。

“好。”那青年扶着那面目颓废的中年男子，随着众人离去。

待此地无人，苍凌换上自己储物戒中的衣物，这些衣物都是带有防护功能的法器。不管此地是否有问题，装备齐全总归是没错的。

从那些凡人口中传达出来的消息，苍凌很容易的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们口中亮晶晶的石头应该是灵石，然后让凡人修路应该是在设置阵法。

这需要大量人力与灵石和时间的阵法，不会是那般简单能够轻易破解的阵法。

在无名峰上修炼的时候，笙歌给过他基础的阵法图讲解，一般的小型阵法苍凌还是可以看懂。此时笙歌沉睡，但已然平地的虎头山还泛着不详的气息，他本可以离开不管，待笙歌醒来再论，可心底总归是有着小孩的那种冒险精神。

若是事事依靠笙歌，贪生怕死，那修道也修不出一个结果。

苍凌踏入平地中心，灵气聚集眼内，用笙歌教过的方式捏了个法诀，便很容易就发现了那些灵石沿着地底的脉络绕成了一个奇异的形状。为了能够更清楚的看清，苍凌踏上飞剑冲向高空，从半空俯视地底的那个图形。

“聚灵阵？”苍凌喃喃自语道。

这聚灵阵与当初玄门的黑金船内的小型阵法几乎一样，除了被放大了无数倍。

正在苍凌思虑为何魔修要费尽心思在此修建聚灵阵的时候，一道巨大的引力将他从半空狠狠的拉扯而下。苍凌连忙调动灵力想要控制飞剑，却发现自己体内空空荡荡，竟是灵气消散无踪！

轰——

苍凌被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所幸身上穿着防护衣衫，被摔落在地上也并无大碍。可当苍凌捂着被震得有些发晕的脑袋站起来时，就见到平地之外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相貌十分普通的凡人。

也是先前苍凌让众人返家之中的一位凡人。

那人面色不变，手里握着一块灵石，塞进了自己手边地面的一道缝隙之中。

“你……”苍凌明明没有在对方身上发现一丝魔气，无论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凡人而已。

“仙长，修仙之人必然是有慈悲之心的吧？”那人开口说话，手下却是不停的往一些地方放置灵石。

“你在干什么？”苍凌感觉自己体内没有一丝灵力，无法打开储物戒，也无法飞行，便握着手里唯一的飞剑一步步的朝他走去。

“仙长，修仙之人必然是愿意牺牲自我拯救苍生的吧？”那人将手里最后一颗灵石放入到了地面缝隙中，抬起一张消瘦泛黄的脸。

“仙长，修仙之人既然得了这天地间无数好处，那替我们凡人受罪不是应该的吗？”那人后退了几步，笑得十分灿烂。

苍凌心底一惊，加快步伐朝对方跑去。却就在此刻，一股浓烈的黑气席卷而上，滚滚浓烟形成一个巨大的罩子，将此地完全包裹起来。

四面八方乃至天空，都包裹着这半透明的黑色薄膜罩子。

对面那隐隐约约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看着四周飘着的黑气，苍凌握着飞剑便就地坐下。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他一般选择先保存体力。

刚刚那个凡人所说之语到底是何意？

那人充满希望的看着苍凌，就好像苍凌就此死去的话，他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

随着时间的流逝，苍凌自己也没有发觉，他眼神逐渐的变得空洞，迷茫的盯着自己面前的土地。

【祭祀者，你的诚意老祖我收到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桀桀桀桀……】随着怪笑声，黑气扭曲凝结成了一道黑色人影，烟雾飘飘，没有五官也没有双脚，飘飘忽忽的就窜到了苍凌身边。

【祭品，你即将成为老祖我的一部分，这可是你三世修来的福气。】那黑影在苍凌身边旋绕，仿佛在打量一道美食，看从哪里入口比较好。

【血肉之美味万万不及神魂之美妙，那些人不懂得享受，老祖我可懂得很……】那黑影分出一缕黑烟，轻柔的从苍凌双目之间探入。

【天赋极佳，识海居然如此广阔！这祭品可见他们用心了……待老祖我冲击出关，便好好的奖励一下那些小东西……】

黑影朝着苍凌的神识深处探去，一路无阻。

可在那神识深处，却是有一抹隔阂出现，不同于其余部分的混沌，那里居然是一方狭小的小世界。百株桃花漫山绽放，天空晴朗而美丽，无数花瓣飘扬洒落……

而在其中一株最大的桃花树上，轻飘飘的躺着一抹人影。

隔得太远，黑影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却敏锐的嗅出一股巨大的危机感。

【桃花瘴！为什么小小的一个修士体内居然有桃花瘴！那里面的人是谁，居然被困在这一方桃花瘴内！】

【不行，此人神识碰不得！】

黑影震惊之余，连忙想将那缕黑烟收出，却不料一股巨大的引力突然从对方体内传出，他还没来得及自断，便整个儿被吸入了对方的识海之中！

一股暗红不详的气息幽幽而来，渐渐包裹住了黑影的身躯。

【不……不……】

黑影奋力挣扎，他看向不远处桃花瘴中沉睡的身影，连忙费劲全力想要过去。

【你害怕他，你害怕他……你困住了那个人，你却害怕他……】

暗红的气体开始吞噬黑影，黑影痛苦的惨叫起来，却又同时大笑：【我知道你是谁了！这熟悉的魔气……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就在岚风界！】

暗色红气更加汹涌的将对方卷入体内，直到黑影消散无踪，才轻飘飘的又隐匿在了暗处。

……

“老祖！您怎么了？”

一处阴暗的石窟中，那呕出污血的佝偻老者睁着一双一场锐利的双目，嘶哑的笑道：“老祖我无事……倒是在那小小的岚风界，遇到了一个曾经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