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凌与苍老爷子见过之后, 就悄然离开了苍府。

他顺着苍云当初去边境时的方向一路前行, 路途中并未发觉任何不妥。

苍凌脚下生风，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穿过重重树林城镇，一路从绿叶黄树到达了皑皑白雪纷飞的北方边境。

一望无际的平原与大雪, 天空湛蓝得似乎就在头顶，触手可及。

冷冽的寒风吹过苍凌的脸颊。

这对修道者来说就似春日的暖风, 对凡人而言却是能要命的刀刃。

透过层层白雪，苍凌仿佛瞧见了下面抽空无数士兵身躯, 形成的流淌不断的鲜血河流。

这里, 便是苍云本来要守卫的地方。

‘苍云与敌军对战时失踪的，收敛尸体时没有瞧见苍云，敌军那边也没有传来抓捕住苍云的消息。’苍凌的声音在识海中飘荡, ‘我很想知晓, 他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军营不回苍府？’

‘找到苍云后就能知晓。’笙歌探出灵力, 扩散在整个北境, 细细感受苍云留下的那点痕迹。

两年多了，可那点自己熟悉的灵气星光还是被笙歌所察觉。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的气息交杂在其中。

‘魔气。’笙歌睁开双眸，依靠在桃花枝丫上的身躯直起，手指抚过凹凸不平的枝干, ‘虽然很淡，但是苍云是被魔气席卷消失于此处的。’

苍凌一怔：‘大衍国边境竟然会有魔修出没……可他为什么要带走苍云？莫非，我在魔修那边的身份暴露了？’

‘我觉得应该是其他原因。’笙歌察觉到了苍凌瞬间的焦虑, 安抚道，‘你若是暴露得如此彻底，苍府也不可能还安全。这魔修感觉就是针对苍云而来。’

‘苍云一个凡人，怎么会招惹到魔修……’苍凌微微蹙眉，‘笙歌，你能找到魔气带着苍云去的何处吗？’

‘随我来。’笙歌莹白纤长的手指一点，一股冰寒的灵气萦绕而出，形成一朵晶亮的雪花。

这雪花轻忽忽的飘扬在半空，围着苍凌身边绕了几圈后，对准一个方向猛然冲刺而去。

苍凌连忙紧随其后，踏着灵气急速前行。

很快他就离开了大衍国国土，一路向更北的地方深入，以苍凌的速度竟是飞行了一炷香的时辰，才见到那朵雪花缓缓的停下。

苍凌凝神一看，脚下依旧是苍茫无尽的大雪。可四周皆是高山重叠，布满皑皑雪妆。

此时已不需要笙歌指引，苍凌也能感受到空中漂浮的魔气。

苍凌手心往下轻轻一按……

砰——

雪如同炸裂的泡沫，伴随着声响轰然膨胀飞散。

空中全是浓浓的雪沫，一道布满阵法的洞府大门出现在苍凌眼前。

这些阵法的能量对于金丹后期的苍凌来说根本不够看，苍凌毫无闲心去解阵，又是一掌就将阵法悉数破坏！

身形一闪，苍凌便自高空迈入了洞府大门。

进去后是一条长长的隧道，两侧挂着火把照亮着路。

往内再行，便又是一道封闭的阵法大门。

苍凌随手一挥，就破了阵踏了进去。

这一进去，苍凌身形便是一顿……

在这个房间的暗处挤着十几个人。

皆垂着脑袋，赤/身/裸/体的站在一处。

这里的人都是男人。

他们脖子上捆着锁链，四肢消瘦。

可那腹部……却是大如圆球！宛若怀胎九月的妇人一般！

苍凌脑中瞬间闪过熟悉的名字——巫母族！

而就在此时，一道尖利的妇人声音自苍凌身后传来！

“是谁！胆敢闯入我的洞府之中！”

苍凌收回自己震惊的心神，侧身朝身后望去。

来人一身灰色的长衫，露出两条白皙的手臂，身材奥妙有致，粗粗看去宛若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

可她的一张脸却是浓妆艳抹也掩盖不住的皱纹。

许是刚自外面赶回，衣摆上还沾着些飞雪。

她在苍凌转身过来的时候，双眸猛然铮亮如光，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这公子真是好俊俏的模样，不如留在此地与奴家携手共度美好的春光？”

苍凌闻言后，也勾起一抹浅笑。见对方更是痴迷且贪婪的盯着自己的脸，轻声回道：“可以倒是可以……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这妇人正要调笑，便徒然的后背一凉！

一道恐怖到极致的威压铺面而来，令她双膝不受控制的瞬间跪在地上，每一根汗毛都随之颤栗！

“你……你……是……何……何人……”妇人咬紧自己的牙关，咽下口中的血沫，抬起头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不过稍微放出点气息，你就直不起身了。”苍凌唇角微弯，眼尾扬起一抹诱人的弧度，精致的脸庞愈加的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收回自己的威压，苍凌给了妇人说话喘息的机会。

此时的苍凌在她眼里，宛如可怖的猛兽，根本无法再去欣赏对方的容颜。妇人倔强的与苍凌对视道：“我不知哪里惹着了阁下……莫不是阁下是专门除魔卫道的修道者？”

“除魔卫道与我无关……”苍凌见对方似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缓缓的继续说道，“但你动了你不该动的人……”

妇人一惊，瞳孔猛然一缩：“我的这些夫郎，都只是凡人，且家中并无修道之人……”

“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面。”苍凌回道。

他早在进来后就扫视了所有人，并无苍云的身影。

更何况这些人气息微弱，就是活死人一般的存在，根本不像笙歌所说的命火极旺。

“既然不在，那……”

还未等妇人把话说完，苍凌便打断了她的话：“大衍国的小将军，苍云。你把他带到何处去了？”

“这……阁下说的人我并不认识，我带人回来当然是当夫郎的。既然不在，那定然并非我之故……不知阁下是从何处听闻这个消息？”妇人语气真诚，双眸带上了点点泪光。

苍凌往前迈出两步，来到妇人面前：“既然你不愿说，那也只好我自己取了。”

妇人顿时知晓苍凌要做何举动，连忙往后急退，骇声道：“我说！我说！是…………”

“晚了。”

苍凌身形如烟，妇人根本无法摆脱，短短一个呼吸之间便被苍凌食指点在了额间！

妇人身躯一颤，双目刹那失神！

苍凌在无数记忆碎片中寻找到了苍云相关的记忆……

妇人为了一株驻颜草去往南方，途中修为的混乱爆发，落入河中。当她清醒时，发觉自己浑身是水的躺在岸边，一个穿着轻甲的少年正生了一堆的柴火，坐在树下。

这是苍凌离开苍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苍云的样子。

从别人的记忆中。

苍凌在元空古镜碎片中经过了时光成长，苍云还未能有这么长的时间磨砺，脸颊上还带着少许的婴儿肥。

他有着随了苍府的俊俏容颜，一双有神的眉眼与苍凌极为相似，却是嘴唇更薄，显得有些冷傲。

二夫人的唇色鲜嫩，不用沾染花汁便娇艳万分。

而苍云显然也和她一般，唇色比苍凌红润太多，给冷漠的表情上平添了一番暖意。

“你醒了？”苍云没有看一眼妇人，而是将身上的水袋丢给她，再把烤好的兔肉放在干净的树叶上，“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寻路回家罢。”

妇人本就沉迷在苍云的颜色之中，怎可放他离去：“奴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声音娇弱，楚楚可怜。

苍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轻甲，本是个还没彻底长大的少年，站立在原处时却是飒飒军姿如松。

“军营之中不可带女子进入。”

话一说完，苍云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只余下这妇人在身后痴望。

而在苍云离去后，妇人在河边瞧见自己还未衰老的容颜时，不免抚着脸颊道：“我这般娇嫩的容颜，他这小儿郎竟是一点都不动心……哼……”

……

场景一转，便是苍云出军营执行任务时间过长，他请命处罚的画面。

藤条抽打在他不太宽厚的背脊上，在寂静的空地中，声声如撕裂的肉帛。

苍云一声不吭的承受着，汗珠一滴滴的落进膝盖下的泥土中。

而妇人正躲在暗处，隐匿了身形看着这一切。

“这都是为了救我耽误了时辰……年纪轻轻的，倒还真有男子气概……”

在妇人碎碎念的时候，苍凌也在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弟弟。

他小麦色的肌肤上，布满了不同的新旧伤痕，有一刀自肩膀处劈到了腹部……狰狞的伤口暗沉，表面凹凸不平，就似即将张开嘴的怪物。

而随着苍云的鞭笞，观看的一些士兵也断断续续的随着苍云的姿势跪下。

他们没有求情，他们只是陪苍云跪着。

这便是，军队中的人心所向。

苍凌望着苍云的眼神柔和。

苍云在之后被提为副将出征北方边境，也不全是因为苍府的面子……

……

这之后，妇人便开始了偷窥的生涯。

苍云每日不变的枯燥训练她也能一直看着不腻烦。

而每天最令她激动的就是将士们的沐浴……也不能说是沐浴，就是每过一段时日，将士们就分批去不远处的河流冲洗一番。

苍凌在即将随着妇人去瞧见一群男人洗浴的时刻，果断切断了这块记忆碎片。

几个月之后苍云被遣往北方边境。

妇人眼见苍云往自己的洞府方向而去，开心极了。

一切都显得平静，妇人一路跟随着苍云到了北边，依旧暗处观察。

或许是苍云的所有表现都令妇人触动，她没有像对待自己洞府里的男人们一样直接掳走，而是每日都对着魔气凝聚而成的镜面细细梳妆，期待找个机会再出现在苍云面前。

苍凌从妇人的眼睛里可以瞧见镜子里的她，容貌似少女，根本不是他在洞府里见过的皱纹满面的模样。

而这一点原因，苍凌也很快的明白了。

妇人在将新得到的驻颜草粗略的炼好后，已经过了半月。

而她自凝神中清醒过来时，立刻就察觉到了大衍国与敌军开战了。

她急忙赶过去时，正瞧见敌军一箭刺入苍云胸膛的瞬间。

此时的妇人也顾不了太多，一道魔气席卷而过，狂风暴雪之中眨眼之间就裹走了苍云！

之后便是妇人救醒了苍云，辛苦的照料讨好，希望苍云能留在此地与她共度一生，不要回那战乱的凡界中去受苦。

然而每次苍云都拒绝了。

“姑娘的大德，苍云定当相报。”苍云在伤好后，站在洞府门口，向妇人告辞，“可我身为苍府儿郎，定然是要在战场中生，战场上死！姑娘有任何差遣，只要不违背仁义道德与国家之事，苍云抛出这条命也会做到！只是此刻，我一定是要回军营的。”

妇人在之前苦苦哀求他留下不行之后，便换了说法：“那你带奴家一同回去……奴家会好生伺候你一辈子……”

“不行。”苍云断然拒绝，“姑娘你值得更好的人，苍云如今国为大，儿女之事并不考虑。”

妇人垂下脑袋，她知道自己无法在阻止苍云离去了。

她留了苍云二十三日，她曾经的夫郎们，都已被她暗中除去，整个洞府只愿留下苍云一人。

苍凌也不明白为什么妇人会这么痴迷于苍云，女子动心总是微妙的。

可她的爱慕显然与常人不同。

在怎么都无法让苍云自愿留下后，她终于动手了。

她把对待自己曾经的夫郎们的手段用在了苍云身上，控制了他的身躯，浇灌了魔气，令他无法自行行动。

可她在脱下苍云衣物，看到苍云那双明亮的双眸中露出厌恶时，终于停下了培养傀儡的手段。

“我舍不得抹去你的意识……”妇人伸手抚着苍云的脸颊，眼角泛红，“可你这般看着我，我又觉得承受不了……”

留下苍云在洞府深处，妇人在大雪覆盖的山顶上站了三天三夜。

最终她犹豫着自怀里拿出一枚符纸，朝着远处发出了一道信息。

……

“你会恨我吗？”妇人在洞府中，靠在苍云肩上，与他十指相扣，“我只会造傀儡，不知道怎么恢复……我找人将你变回原样……所以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好吗？”

她的声音萦绕在安静的洞府之中。

“我活了这么久，却对你一个毛头小子动了真心……姐姐若知道，不知道怎么嘲笑我……”妇人哂笑了一下。

她终于抬起头，望向无法开口说话的苍云。

苍云望着她的眼神平静，似乎毫无波动。

“我知道你感激我救了你，又厌恶我控制了你……”妇人轻声低喃，“这样好不好……我找其他男子当我夫郎……若有再见的时刻，你我重新相识，忘却之前的一切，让我当你一个普通的友人好吗？”

苍云闻言，眼神未变。

而妇人还待再说什么时，一道悦耳如铃的声音传来：“啧啧啧，我的好妹妹，这就是你要我救的小郎君？”

妇人闻声看去，而苍凌也从妇人的角度看见了一位穿着同样灰衫的女子毫无阻挡的进入洞府之内。

同样是巫母族的族人，一样的娇媚少女模样。

“姐姐，你带他走吧。越快，他复原的机会越大。”

妇人自心间抽出一团凝聚在一起的魔气，递给来人。

来人见状面色一变：“你！”

可她见妇人苦笑的表情，生生憋住了火气，一把扯过苍云的肩膀：“……你真的是没救了！”

来人接过妇人手中的魔气后，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身便离去。

而妇人在苍云消失在洞府之中后，面庞便瞬间枯萎下去，变成了苍凌初见时的年老妇人模样。

记忆到此刻戛然而断，碎片稀稀拉拉之间，苍凌从妇人的眼中瞧见了自己转身望向她时，那双含着冰霜的眼眸。

“大衍国的小将军，苍云。你把他带到何处去了？”

“这……阁下说的人我并不认识，我带人回来当然是当夫郎的。既然不在，那定然并非我之故……不知阁下是从何处听闻这个消息？”

——我不愿此人寻到我的小郎君……他这般强悍，若是找到了小郎君，我此生就再也见不到了……

“既然你不愿说，那也只好我自己取了。”

“我说！我说！是…………”

——他要抢夺我的记忆！不！我会魂飞魄散的！不……我要活着……见……小郎……君……

“晚了。”

——我想……活……着……

苍凌收回点在妇人额间的手指。

她缓缓的倒地，一双瞪大的眼眸茫然的盯着空虚之处。

已然是魂消身死。